“天下間能讓在下束手無策的人,還是有很多的,比方說公子若要對付我,在下也是反抗不了。白玉飛喝了一口緑蟻酒,入口甘甜,絲絲酒味,纏繞舌尖。
他又笑道:“這原來是米酒,用的不知是哪一口老泉。”
“山中隨處一口清泉而已,哪說得出來龍,白兄莫要避開話題,是誰傷的你?”沈煉不斷旋轉酒杯,裡面的綠蟻新醅酒,沒半分灑出來。
“在下武功不濟,卻如公子所言,刀法還算過得去,輕功亦頗有些天分,自得了這‘盜聖’名頭,其實沒多少自得,畢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無名無姓,勝我者多不勝數。只是名聲累人,那名劍山莊失了忘塵香,卻說是我偷的,在下是一路被名劍山莊的劍奴,從燕州追殺到青州,後來名劍山莊的少主人也到了,在下連面目都未曾看清楚,既丟了刀,更中了其獨門暗器,險些傷命,想到江湖傳聞公子武功蓋世,醫術過人,人,我又在青州,便只得往你這逃生,希望公子收留。”
“一入江湖,本是生死有命,你逃這來,不怕我見死不救。”沈煉緩緩道。
“窮途末路,哪能想那麼多,好在公子似乎也不是那種人。”白玉飛其實心有餘悸,這次無妄之災,着實是生平最險惡的一次。
其實他也沒有多大把握,沈煉會救他,畢竟江湖人莫說見死不救,就是趁人之危,也多了去了。
“一報還一報,我救了你,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你可同意,若不願意,現在就可以走,當然你的買命錢,將來須得還上。”沈煉不是壞人,也不會濫發好心,施恩莫忘報,在他看來,並非什麼好事。
世上大公無私的賢者終是少數,更多是施恩望報,同樣正合天數。
白玉飛苦笑道:“在下孑然一身,公子覺得有用,這條命拿去便是。”
“那你就留下來當個跑堂的,工錢和其他人一樣,管飯管住不管酒,以你的體質,現在想必也可以乾點粗活了,就明天開工。”
“直到現在,我才確信,公子卻是是開客棧的老闆。”白玉飛灑然一笑,到他這地步豈會在意什麼錢財,更不會在乎有無美酒,真正令他感興趣的是沈煉這個人。
世人相交,尤以交心最爲難得,兩人縱未交心,也不在蠅營狗苟之間。
等白玉飛離去,沈煉才緩緩打開了窗子,此樓最高,能見城外青山,青山業已白頭,那明月又上中天,不知不覺來到這世界已經快三年了。
他也沒有對白玉飛身上留下什麼手段,並非相信白玉飛乃是一諾千金的俠客,而是不在乎對方是否會反悔。
人生之中,來來去去者多也,縱使看走眼幾個人又當如何。
倒是選什麼禮物,送給辛十四娘,卻還需要費點心思,既然對方乃是異類,自不會在意俗物,見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物,不然那還有什麼勁。
月光鋪在雪上,道路皆白,不遜白日多少。
雪上有一道長長的影子,仔細看去,卻又是一頂轎子。
素青色的轎子,前後兩人,皆是青色勁裝,年歲不大,輕功卻不錯。
那雪上足印,一樣深淺,每次轎伕同時飛縱,同時落地,皆有五六丈之遙。
不到一刻鐘,便飛出十里地。
轎子突然停了下來,停在伽藍山下,翻過伽藍山,便是青州城。
“公子這裡就是伽藍山,凌沖霄誅楊軒的地方,這裡上山一條路,下山也是一條路。繞過這座山,卻要走很遠的路。”前面的轎伕沉聲說到,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好似金鐵砸在石頭上。
身板也很直,腰上掛着一青鋼劍。
在這雪夜天氣,絲毫沒有打寒顫,後面的轎伕亦復如是。
“凌沖霄聽說幾近入道,他師弟楊軒亦是強絕一時的高手,在漠北連始畢可汗都敢得罪。凌沖霄能殺楊軒,我卻連白玉飛都殺不了,看來要勝過他,只有等我入了仙門之後,可那時候凌沖霄大約也不會被我放在眼中了。”
轎中發聲的顯然是個男子,言語間總有一種深深的寂寞纏繞。
“白玉飛那廝武功不高,輕功卻乃天授,公子沒能殺他,卻非武力的緣故,凌沖霄在公子這般年紀,定然是遠不如公子的,更何況公子你遲早是要長生問道,又勝過他不知多少。”
“劍十三你倒是會說話,劍十四你覺得劍十三說的怎麼樣?”那公子卻是問道,顯然劍十三是前面的人,劍十四是後面的轎伕。
“不知道。”好像是從石頭裡擠出來的三個字,說完三個字,似乎就把他一天的話都說完了,再不肯多出口一個字。
“劍十四你啊,老是這麼悶,難怪娶不到媳婦。”轎中人似乎覺得逗弄兩個下人挺有趣,歡快了些許。
“公子我們是上山,明日再進城麼?”
“那就在山上歇一晚上,明日裡去把青竹幫的那件東西給取了,順道解決了白玉飛。”
“青州城裡青竹幫算不上什麼,可那沈家的公子沈煉,據說年紀雖輕,卻極爲厲害,武功得自楊軒,卻已經勝過他,公子要不要去見一見這位少年奇才。”
“那沈煉我也聽過,據傳風神秀徹,令人見之忘俗,既然來了,豈有不見的道理。”轎中人輕笑一聲。
那山路陡滑,劍十三和劍十四擡着轎子,如履平地。
不多時就看到了一座廟,那是伽藍寺。
石階上佈滿細密白雪,月光瑩瑩,令人賞玩不盡。
裡面隱隱有燈火傳來,青燈如豆,古廟幽深。
“公子裡面似乎有人,等劍十三親自進去打探一下,劍十四你留在原地。”
那劍十四嗯了一聲,轎中人自無不可。
劍十三沿着白雪石階,入了古廟,卻見到一個身披紅色絲巾的美貌女子走了出來。
正是辛十四娘。
“你們是來借宿的麼,可以去後院。”
劍十三答道:“正是來借宿的,多謝姑娘。”
他嘴上回敬,眼角注意到,辛十四娘從大殿走出,居然一分足印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