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蟬又將自己靈臺那一絲浩然氣機之事說與沈煉聽,沈煉聽後只是一笑,對着陳金蟬道:“我與你說青玄修行的宗旨是什麼?”
陳金蟬道:“師父說‘欲修其行,先修其心’,弟子謹記在心。”
沈煉笑着說道:“法如流水,心如河道,河道不變,流水便任它滔滔吧。”
陳金蟬若有所悟,告辭出殿。
他走之後不久,顧采薇款款走入大殿內,笑吟吟道:“你這徒弟也不知哪裡找來的,怕是三十年不到,就能高出我一頭了。”
沈煉灑然一揮,殿中天地之息凝聚,如若實質,在他下首處形成一個小凳,顧采薇自是毫不客氣坐下。
沈煉凝眸對着顧采薇,微笑道:“師姐找我何事?”
顧采薇白了他一眼道:“沈大教尊,我沒事就找不得你麼。”
“自然找得,師姐無事來此,我心中更見歡喜。”沈煉淡淡笑着,身上若有神光湛湛,狀如天人。
顧采薇悠然讚道:“看見你,我既是羨慕,又是心憂,朝聞道,夕死可矣,但能活着卻又有無限美好。”
沈煉道:“師姐是怕我當真三月三之後就見不到了吧,其實人生本就難有什麼人能夠長相守,前塵往事皆如雲煙,但記得美好就足以,何必問其餘,況且師姐他日不見我,與我來日不見你,亦沒有任何差別。”
顧采薇心中觸動,嘆息道:“確然如此,我的根性自家知道,能還丹入道已經超出預期,至於斬破虛妄,證道長生,怕是不可能了。”
沈煉聽她所言後,輕輕一笑,指着殿中那一株枯柳道:“此柳乃是衍虛送來,我欲種在太微閣旁,若是將來此柳發花,我必回矣。”
顧采薇皺眉道:“他之爲人,你也清楚,種在太微閣前當真便無事麼?”
沈煉道:“師姐我就與你說說這株柳樹來歷吧,世人皆知自在庵有六根清淨竹,爲非常之物,滌盪心神,讓人魔念不生,卻不知道自在庵還有淨瓶生楊柳,木水生髮,清淨妙有,能渡死往生,消弭怨魔。我將它種在太微閣前,能將那一場劫難中冤死的先輩殘留的怨氣,皆讓楊柳去除,算是作爲晚輩的一點心意。衍虛送來此柳,亦是了卻前塵之意,我若不信他,卻讓先輩怨氣鬱結,誠爲不肖。”
顧采薇道:“那他是算準了你會信,只是這樣一來豈非落了下風。”
沈煉起身走到那一株枯柳前,撫摸乾癟的樹幹,幽然道:“萬事浮雲,皆過太虛,我又何必懼他。”
他此時巍然而立,氣機勃發,上天入地,甚至影響到了遙遠的魔教總壇‘血水崖’,其建立在太素道宗原本位置不遠處,引來通天河水,融入血池,滔滔不盡地撞擊崖壁。
魔主衍虛立在高崖上,旁邊一棵大樹參天,葉大如梨,樹幹結果,不見花開,正是金寂國中那一棵優曇鉢樹。
此時大樹婆娑,好似受到無形天地之息的衝撞,因其紮根山崖,順帶因其整個魔教總壇晃動。
待得枝葉盡數搖落,方纔停止,同時崖壁下的血水開始安靜,不再動盪,映出青天白雲,雲影聚處分明就是沈煉的形貌,對着衍虛淡然一笑,旋即散去,了無痕跡。
衍虛自是清楚沈煉意思是,上天入地,沈煉也能找到他,就不必各自試探。
他低聲笑道:“元清祖師,清水祖師,現在本尊不後悔沒有與你們生在同時了。”
這時候沈煉已經提着那株枯柳,到了紫府峰太微閣,將其栽種下去,隱秘在太微閣中另一層空間的枉死城,就這樣被無數根鬚包裹,無數盤桓其中的怨魔之氣被毫無反抗地抽取。
沈煉在外面口吐往生咒,低吟清唱,足足用了半日,方纔罷手,又取了幽河水澆灌,那枯柳敗落的枝條上,才漸漸有了些許綠芽。
接下來給枯柳澆水的事,就這樣交給了師姐顧采薇。
…………
通天河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此河之寬之長猶自勝過清水江,好似一河就能將元洲截斷,氣勢磅礴,無邊無涯,自來有不少修士溯流而上,感悟天地大道。
而通天河的源頭就是元洲極北的冰川,那一座座雄壯的冰山,竟不遜色人世間任何一座高峰,更是人煙罕至,非超拔脫俗者,難以到得這裡。
朝小雨踏足冰面上,白裙如雪,肌膚晶瑩,行走其間,若姑射仙子,履足凡塵俗世,要是旁邊再有些凡塵俗子,只怕是當面就要叩拜不已,爲之魂牽夢繞。
遠際一點黑影,由遠及近,來人踏在雪橇上,迅捷如一團幻影,手中一隻長鐵鍬倏忽間往冰面一鑿,立刻紋絲不動,現出分明的人影來,正是當初在大周京城於朝小雨師姐周靈店裡打工的白少流,沈煉亦是從他那裡見到了天河劍法的劍意。
白少流恭聲道:“阿姑讓我來告訴小姑,相見爭如不見,還請你回去吧。”
朝小雨嫣然一笑,天地失色,她柔聲道:“師姐隱居這裡,看來精進不少,只是既然決意不相見,又何必派你來傳話,你帶我去見她吧。”
她柔聲細語,落在白少流耳中,好似言出成憲,竟難以違背。
身子竟不由自主,再次滑動雪橇,順着無盡冰川,越過一座又一座冰山,終於到了一處冰屋之前。
那冰屋孤零零出現在冰天雪地中,四周皆是巍峨高聳的冰山,不見天光,生機全無,如非白少流帶路,即使朝小雨,也得一寸寸尋來,耗費精力。
白少流到得此處,方纔重獲自由,屋裡輕柔的話語傳出,淡約如冰霧,道:“師妹,你又何苦來尋我,法滅盡經,絕不可能交給外人,你就死心吧。”
朝小雨凝目於那座好似從冰天雪地裡生長出來的冰屋,渾然天成,找不到一絲雕琢的痕跡。
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其散發出的無形法域,令自己身上流動不止的神力,竟開始有了衰減,雖然只有一絲,但也足以讓她動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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