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子施桂芳把小八子丟給了大女兒玉米,除了餵奶,施桂芳不帶孩子。按理說施桂芳應該把小八子銜在嘴裡,整天肉肝心膽的纔是。施桂芳沒有。坐完了月子施桂芳胖了,人也懶了,看上去鬆鬆垮垮的。這種鬆鬆垮垮裡頭有一股子自足,但更多的還是大功告成之後的懈怠。施桂芳喜歡站在家門口,倚住門框,十分安心地嗑着葵花子。施桂芳一隻手託着瓜子,一隻手挑挑揀揀的,然後捏住,三個指頭肉乎乎地蹺在那兒,慢慢等候在下巴底下。施桂芳的懶主要體現在她的站立姿勢上,施桂芳只用一隻腳站,另一隻卻要墊到門檻上去,時間久了再把它們換過來。人們不太在意施桂芳的懶,但人一懶看起來就傲慢。人們看不慣的其實正是施桂芳的那股子傲氣,她憑什麼嗑葵花子也要嗑得那樣目中無人?施桂芳過去可不這樣。村子裡的人都說,桂芳好,一點官太太的架子都沒有。施桂芳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着的,如果正在吃飯,笑起來不方便,那她一定先用眼睛笑。現在看起來過去的十幾年施桂芳全是裝的,一連生了七個丫頭,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所以斂着,客客氣氣的。現在好了,生下了小八子,施桂芳自然有了底氣,身上就有了氣焰。雖說還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客氣和客氣不一樣,施桂芳現在的客氣是支部書記式的平易近人。她的男人是村支書,她又不是,她憑什麼懶懶散散地平易近人?二嬸子的家在巷子的那頭,她時常提着丫杈,站在陽光底下翻草。二嬸子遠遠地打量着施桂芳,動不動就是一陣冷笑,心裡說,大腿叉了八回才叉出個兒子,還有臉面做出女支書的模樣來呢。
施桂芳二十年前從施家橋嫁到王家莊,一共爲王連方生下了七個丫頭。這裡頭還不包括掉了的那三胎。施桂芳有時候說,說不定掉走的那三胎都是男的,懷胎的反應不大同,連舌頭上的淡寡也不一樣。施桂芳每次說這句話都要帶上虛設往事般的僥倖心情,就好像只要保住其中的一個,她就能一勞永逸了。有一次到鎮上,施桂芳特地去了一趟醫院,鎮上的醫生倒是同意她的說法,那位戴着眼鏡的醫生把話說得很科學,一般人是聽不出來的,好在施桂芳是個聰明的女人,聽出意思來了。簡單地說,男胎的確要嬌氣一些,不容易掛得住;就是掛住了,多少也要見點紅。施桂芳聽完醫生的話,嘆了一口氣,心裡想,男孩子的金貴打肚子裡頭就這樣了。醫生的話讓施桂芳多少有些釋懷,她生不出男孩也不完全是命,醫生都說了這個意思了,科學還是要相信一些的。但是施桂芳更多的還是絕望,她望着碼頭上那位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愣了好大一會兒,十分悵然地轉過了身去。
王連方卻不信邪。支部書記王連方在縣裡學過辯證法,知道內因和外因、雞蛋和石頭的關係。關於生男生女,王連方有着極其隱秘的認識。女人只是外因,只是泥地、溫度和墒情,關鍵是男人的種子。好種子纔是男孩,種子差了纔是丫頭。王連方望着他的七個女兒,嘴上不說,骨子裡頭卻是傷了自尊。
男人的自尊一旦受到挫敗反而會特別地偏執。王連方開始和自己犟。他下定了決心,決定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兒子一定要生。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後年不行大後年。王連方既不渴望速勝,也不擔心絕種。他預備了這場持久戰。說到底男人給女人下種也不算特別吃苦的事。相反,施桂芳倒有些恐懼了。剛剛嫁過來的那幾年,施桂芳對待房事是半推半就的,這還是沒過門的時候她的嫂子告訴她的。嫂子把她嘴裡的熱氣一直哈到施桂芳的耳垂上,告誡桂芳一定要夾着一些,捂着一些,要不然男人會看輕了你,看賤了你。嫂子用那種曉通世故的神秘語氣說,要記住桂芳,難啃的骨頭纔是最香的。嫂子的智慧實際上沒有能夠派上用場。連着生了幾個丫頭,事態反過來了,施桂芳不再是半推半就,甚至不是半就半推,確實是怕了。她只能夾着,捂着。夾來捂去的把王連方的火氣都弄出來了。那一天晚上王連方給了她兩個嘴巴,正面一個,反面一個。“不肯?兒子到現在都沒叉出來,還一頓兩碗飯的!”王連方的聲音那麼大,站在窗戶的外面也一定能聽得見。施桂芳“在牀上不肯”,這話傳出去就要了命了。光會生丫頭,還“不肯”,絕對是醜女多作怪。施桂芳不怕王連方打,就是怕王連方吼。他一吼施桂芳便軟了,夾也夾不緊,捂也捂不嚴。王連方像一個笨拙的赤腳醫生,板着臉,拉下施桂芳的褲子就插針頭,插進針頭就注射種子。施桂芳怕的正是這些種子,一顆一顆地數起來,哪一顆不是丫頭?
老天終於在1971年開眼了。陰曆年剛過,施桂芳生下了小八子。這個陰曆年不同尋常,有要求的,老百姓們必須把它過成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村子裡嚴禁放鞭炮,嚴禁打撲克。這些禁令都是王連方在高音喇叭裡向全村老少宣佈的。什麼叫革命化的春節,王連方自己也吃不準。吃不準不要緊,關鍵是做領導的要敢說。新政策就是做領導的脫口而出的。王連方站在自家的堂屋裡,一手捏着麥克風,一手玩弄着擴音器的開關,開關小小的,像一個又硬又亮的感嘆號。王連方對着麥克風厲聲說:“我們的春節要過得團結、緊張、嚴肅、活潑。”說完這句話王連方就把亮鋥鋥的感嘆號撳了下去。王連方自己都聽出來了,他的話如同感嘆號一般,緊張了,嚴肅了,冬天的野風平添了一股浩蕩之氣,嚴厲之氣。
初二的下午王連方正在村子裡檢查春節,他披着舊大衣,手上夾了半截子“飛馬”香菸。天氣相當地陰冷,巷子裡蕭索得很,是那種喜慶的日子少有的冷清,只有零星的老人和孩子。男將們不容易看得到,他們一定躲到什麼地方賭自己的手氣去了。王連方走到王有慶的家門口,站住了,咳了幾聲,吐出一口痰。王有慶家的窗戶慢慢拉開一道縫隙,露出了王有慶老婆的紅棉襖。有慶家的面對着巷口,越過天井敞着的大門衝王連方打了一個手勢。屋子裡的光線太暗,她的手勢又快,王連方沒看清楚,只能把腦袋側過去,認真地調查研究。這時候高音喇叭突然響了,傳出了王連方母親的聲音,王連方的老母親掉了牙,主要是過於急促,嗓音裡夾雜了極其含混的氣聲,呼嚕呼嚕的。高音喇叭喊道:“連方啊連方啊,養兒子了哇!家來呀!”王連方歪着腦袋,聽到第二遍的時候聽明白了。回過頭去再看窗前的紅棉襖,有慶家的已經垂下了雙肩,臉卻靠到了窗櫺口,面無表情地望着王連方,看上去有些怨。這是一張好看的臉,紅色的立領裹着脖子,對稱地豎在下巴底下,像兩隻巴掌託着,格外地媚氣。高音喇叭裡雜七雜八的,聽得出王連方的堂屋裡擠的都是人。後來唱機上放上了一張唱片,滿村子都響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村裡的空氣雄赳赳的,昂揚着,還一挺一挺的。有慶家的說:“回去吧你,等你呢。”王連方用肩頭簸了簸身上的軍大衣,兀自笑起來,心裡說:“媽個巴子的。”
玉米在門口忙進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高,兩條胳膊已經凍得青紫了。但是玉米的臉頰紅得厲害,有些明亮,發出難以掩抑的光。這樣的臉色表明了內心的振奮,卻因爲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說不出來路的害羞,繃在臉上,所以格外地光滑。玉米在忙碌的過程中一直咬着下嘴脣,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母親,而是玉米她自己。母親終於生兒子了,玉米實實在在地替母親鬆了一口氣,這份喜悅是那樣地深入人心,到了貼心貼肺的程度。玉米是母親的長女,而從實際情況來看,不知不覺已經是母親的半個姐妹了。事實上,母親生六丫頭玉苗的時候,玉米就給接生婆做下手了,外人終究是有諸多不便的。到了小八子,玉米已經是第三次目睹母親分娩了。玉米藉助於母親,親眼目睹了女人的全部隱秘。對於一個長女來說,這實在是一份額外的獎勵。二丫頭玉穗只比玉米小一歲,三丫頭玉秀只比玉米小兩歲半,然而,說起曉通世事,說起內心的深邃程度,玉穗玉秀比玉米都差了一截。長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時候還是生命的深度和寬度。說到底成長是需要機遇的,成長的進度只靠光陰有時候反而難以彌補。
玉米站在天井往陰溝裡倒血水,父親王連方走進來了。今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王連方以爲玉米會和他說話的,至少會看他一眼。玉米還是沒有。玉米沒穿棉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線衫,小了一些,胸脯鼓鼓的,到了小腰那兒又有力地收了回去,腰身全出來了。王連方望着玉米的腰身和青紫的胳膊,意外地發現玉米已經長大了。玉米平時和父親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箇中的原委王連方猜得出,可能還是王連方和女人的那些事。王連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並沒有說過什麼,和那些女人一樣有說有笑的,有幾個女人還和過去一樣喊施桂芳嫂子呢。玉米不同。她嘴上也不說什麼,背地裡卻有了出手。這還是那些女人在枕頭邊上告訴王連方的。好幾年前了,第一個和王連方說起這件事的是張富廣的老婆,還是個新媳婦。富廣家的說:“往後我們還是輕手輕腳的吧,玉米全知道了。”王連方說:“她知道個屁,纔多大。”富廣家的說:“她知道,我知道的。”富廣家的沒有嚼蛆,前兩天她和幾個女的坐在槐樹底下納鞋底,玉米過來了。玉米一過來富廣家的臉突然紅了。富廣家的瞥了玉米一眼,目光躲開了。再看玉米的時候玉米還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就那麼盯着。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旁若無人,鎮定得很。那一年玉米才十四歲。王連方不相信。但是沒過幾個月,王大仁的老婆嚇了王連方一大跳。那一天王連方剛剛上了王大仁老婆的身,大仁家的用兩隻胳膊把臉遮住了,身子不要命地往上拱,說:“支書,你用勁,快弄完。”王連方還沒有進入狀態,稀裡糊塗的,草草敗了。大仁家的低着頭,極慌張地擦換,什麼也不說。王連方叉住她的下巴,再問,大仁家的跪着說:“玉米馬上來踢毽子了。”王連方眨巴着眼睛,這一回相信了。但是一回到家,玉米一臉無知,王連方反而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玉米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再和父親說話了。王連方想,不說話也好,總不能多了一個蚊子就不睡覺。然而今天,在王連方喜得貴子的時刻,玉米不動聲色地顯示了她的存在與意義。這一顯示便是一個標誌,玉米大了。
王連方的老母垂着兩條胳膊,還在抖動她的下嘴脣。她上了歲數,下嘴脣耷拉在那兒,現在光會抖。喜從天降對年老的女人來說是一種折磨,她們的表情往往很僵,很難將心裡的內容準確及時地反映到臉上。王連方的老爹則沉穩得多,他選擇了一種平心靜氣的方式,慢慢地吸着煙鍋。這位當年的治保主任到底見過一些世面,反而知道在喜上心頭的時刻不怒自威。
“回來啦?”老爹說。
“回來了。”王連方說。
“起個名吧。”
王連方在回家的路上打過腹稿,隨即說:“是我們家的小八子,就叫王八路吧。”
老爹說:“八路可以,王八不行。”
王連方忙說:“那就叫王紅兵。”
老爹沒有再說什麼。這是老家長的風格。老家長們習慣於用沉默來表示讚許。
接生婆又在產房裡高聲喊玉米的名字了。玉米丟下水盆,小跑着進了西廂房。王連方看着玉米的背影,她在小跑的過程中已經知道將兩邊的胳肢窩夾緊了,而辮子在她的後背卻格外地生動。這麼多年來王連方光顧了四處蒔弄,四處播種,再也沒有留意過玉米,玉米其實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了。玉米的事其實是拖下來的,王連方是支書,到底不是一般的人家,不大有人敢攀這樣的高枝。就是媒婆們見到玉米通常也是繞了過去。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哪一個精明的媒婆能忘得了這句話。玉米這樣的家境,這樣的模樣,兩條胳膊隨便一張就是兩隻鳳凰的翅膀。
農民的冬天並不清閒。用了一年的水車、槽桶、農船、丫杈、鐵鍬、釘耙、連枷、板杴,都要關照了。該修的要修,該補的要補,該淬火的要淬火,該上桐油的要上桐油。這些都是事,沒有一件落得下來。最吃力氣、最要緊的當然還是興修水利。毛**主席都說了,水利是農業的命脈。主席做過農民,他老人家要是不到北京去,一定還是個好把勢。主席說得對,水、肥、土、種、密、保、工、管,“八字方針”水爲先。興修水利大多選擇在冬天,如果攤上一個大工程,農民們恐怕比農忙的時候還要勞累一些。冬天裡還有一件事是不能忘記的,那就是過年。爲了給過去的一年做一道總結,也爲了給下一個來年討一個吉祥,再懶散、再勞苦的人家也要把年過得像個樣子。家家戶戶用力地洗刷,炒花生,炒蠶豆,炒瓜子,爆米花,撣塵,泥牆,劃糕,蒸饅頭,直到把日子弄得香氣繚繞的,還霧氣騰騰的。趕上過年了當然又少不了一大堆的人情債、世故賬,都要應酬好。所以,到了冬天,主要是臘月和正月,農活是沒有了,人反而更忙了。“正月裡過年,二月裡賭錢,三月裡種田。”這句話說得很明白了。農民們真正清閒的日子其實也只是陰曆的二月,利用這段清閒的日子走一走親戚,賭一賭自己的手氣。到了陰曆的三月,一過了清明,也就是陽曆的四月五號,農民們又要向土地討生活了。別的事再重要、再複雜,但農民的日子終究在泥底下,開了春你得把它翻過來,這樣才過得下去。城裡的人喜歡傷嘆“春日苦短”,那裡的意思要文化得多,心情裡修飾的成分也多得多。農民們說這句話可是實打實的,說的就是這二三十天。春裡這二三十天的好時光實在是太短暫了,連傷嘆的工夫都沒有。
整個二月玉米幾乎沒有出門,她在替她的母親照料小八子。沒有誰逼迫玉米,帶小八子完全出於玉米的自願。玉米是一個十分訥言的姑娘,心卻細得很,主要體現在顧家這一點上,最主要的一點又表現在好強上。玉米任勞,卻不任怨,她絕對不能答應誰家比自家過得強。可是家裡沒有香火,到底是他們家的話把子。玉米是一個姑娘家,不好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什麼,但在心裡頭還是替母親擔憂着,牽掛着。現在好了,他們家也有小八子了,當然就不會留下什麼缺陷和把柄了。玉米主動把小八子攬了過來,替母親把勞累全包了,不聲不響的,一舉一動都顯得專心致志。玉米在帶孩子方面有些天賦,一上來就無師自通,沒過幾天已經把小八子抱得很像那麼一回事了。她把小八子的禿腦袋放在自己的胳膊彎裡,一邊抖動,一邊哼唧。開始還有些害羞,一些動作一下子做不出來,但害羞是多種多樣的,有時候令人懊惱,有時候卻又不了,反而叫人特別地自豪。玉米抱着小八子,專門往婦女們中間鑽,而說話的對象大多是一些年輕的母親。玉米和她們探討,交流一些心得,諸如孩子打奶嗝之後的注意事項,嬰兒大便的顏色,什麼樣的神態代表了什麼樣的需求,就這些,很瑣碎,很細枝末節,卻又十分地重大,相當地愉悅人心。抱得久了,玉米抱孩子的姿勢和說話的語氣再也不像一個大姐了。她抱得那樣妥帖,又穩又讓人放心,還那麼忘我,表現出一種切膚的、扯拽着心窩子的情態。一句話,玉米通身洋溢的都是一個小母親的氣質。而“我們”小八子似乎也把大姐搞錯了,只要喝足了,並不貪戀施桂芳。他漆黑的眼珠子總是對着玉米,毫無意義,卻又全神貫注,盯着她。玉米和“我們”小八子對視着,時間久了,平白無故地陷入了恍惚,憧憬起自己的終身大事。玉米習慣於利用這樣的間隙走走神,黑燈瞎火地謀劃一下自己的將來。這是身不由己的。玉米至今沒有婆家,村子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小夥子,玉米當然不可能看上他們。但是他們和別的姑娘有說有笑,玉米一摻和進來,他們便侷促了,眼珠子像受了驚嚇的魚,在眼眶子裡頭四處逃竄。這樣的情形讓玉米多少有些寥落。老人說,門檻高有門檻高的好,門檻高也有門檻高的壞,玉米相信的。村子裡和玉米差不多大的姑娘已經“說出去”好幾個了,她們時常揹着人,拿着鞋樣子爲未來的男人剪鞋底。玉米看在眼裡,並不笑話她們,習慣性地偷看幾眼鞋底,依照鞋底的長寬估算一下小夥子的高矮程度。這樣的心思在玉米的這一頭實在有點情不自禁。好在她們在玉米的面前並不驕傲,反而當了玉米的面自卑了。她們說:“我們也就這樣了,還不知道玉米會找怎樣好的人家呢。”玉米聽了這樣的話當然高興,私下裡相信自己的前程更要好些。但終究沒有落到實處,那份高興就難免虛空,有點像水底下的竹籃子,一旦提出水面都是洞洞眼眼的了。這樣的時候玉米的心中不免多了幾縷傷懷,繞過來繞過去的。好在玉米並不着急,也就是想想。瞎心思總歸是有酸有甜的。
不過母親越來越懶了。施桂芳生孩子一定是生傷了,心氣全趴下了。她把小八子交給玉米也就算了,再怎麼說也不該把一個家都交給玉米。女人活着爲了什麼?還不就是持家。一個女人如果連持家的權力都不要了,絕對是一隻臭雞蛋,徹底地散了黃了。玉米倒沒有抱怨母親,相反,很願意。做姑娘的時候早早學會了帶孩子、持家,將來有了對象,過了門,圓了房,清早一起牀就是一個利索的新媳婦、好媳婦,再也不要低了頭,從眼眶的角落偷偷地打量婆婆的臉色了。玉米願意這樣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玉穗、玉秀、玉英、玉葉、玉苗、玉秧,平時雖說喊她姐姐,究竟不服她。老二玉穗有些憨,不說她。關鍵是老三玉秀。玉秀仗着自己聰明,又會籠絡人心,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村子上,勢力已經有一些了。還有一點相當要緊,玉秀有兩隻雙眼皮的大眼睛,皮膚也好,人漂亮,還狐狸精,屁大的委屈都要歪在父親的胸前發嗲,玉米是做不出來的,所以父親偏着她。但是現在不同,玉米帶着小八子,還持起了家,不管管她們絕對不行了。母親不撒手則罷,母親既然已經撒了手了,玉米是老大,年紀最大,放到哪裡說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