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東,路選定的書局地址,範閒一行人好好看了看,發現位置確實還是挺不錯,四周交通便利,而且離太學不是太遠,從慶國各地來到京都準備考學的學子,基本上每天都要路過這裡。最關鍵的是,這地方又不是太過熱鬧,如此一來,才能方便各王府的郡主、官宦家的小姐們派出自己的貼身丫環來買書。
範閒點點頭,和範思轍往裡面走,迎面便看着府裡的那幾位清客,拱手一禮道:“崔先生,麻煩了。”
那位崔先生苦笑道:“我說二位少爺,這麼個書局一年能掙幾個錢,還要耗這麼多精神,實在是有些不值當。”
範閒知道這些曾經在戶部主過事的前任官員們,當然不會把這種幾千兩銀子流水的生意放在眼裡,笑着解釋道:“弟弟既然喜歡,那就由着他玩吧。”他本不指望這事兒能一直瞞着司南伯,所以請府裡的幾個清客來幫忙,而父親既然允許崔先生來幫忙,就等於默許了兩個兒子在府外的胡鬧。
幾人在後廳的房間裡說話,範思轍咬着毛筆桿在算什麼,一旦眼前放着本帳本,這傢伙便會寄情於其間,將身外事全部忘記。說話間,從慶餘堂請的掌櫃也來了,這位掌櫃面相忠厚,雙眼並無精光,卻是一片清澈,所謂眸子正人身正,範思轍有些滿意,自與他去交待書局的事情。
範若若早就已經將紅樓夢前六十幾回的稿子交給了範思轍,崔先生一直派人在萬鬆堂盯着付印,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範思轍還老催着範閒要後面的稿子,準備在京都裡一炮打響。範閒這些天卻沒有什麼心思去抄書,所以一直推着。
商定好了書局開業地時間,又確認了監察院八處的批文一定可以拿到手,衆人在裡屋發現沒什麼事情可做了。到時候從萬鬆堂進些經史子集,再以石頭記爲主打,似乎就等着收錢。至於夥計那些,全部由慶餘堂的掌櫃一手處理,也不用範家操心。
範閒本有些奇怪爲什麼大家如此信任那個慶餘堂,等到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單獨和掌櫃在一起的時候,溫和問道:“掌櫃貴姓。”
掌櫃微笑應道:“免貴姓葉。”
範閒心裡一抖,重複問道:“姓葉?”
掌櫃似乎看出他地異樣,有些不解應道:“是啊,慶餘堂一共十七位掌櫃。全部姓葉,這在京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範少爺?”
“全部姓葉?”範閒眉頭一皺問道:“你們和二十年前的葉家有什麼關係?”
掌櫃略感詫異。看了兩眼範閒,生出些許滄桑之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爲現在的年輕人早就不知道葉家了。不錯,我們都是當年葉家的掌櫃,後來葉家出了些問題。產業全部沒入宮中,而我們這些人本應該是離開後自尋活路纔是,但不知道爲什麼。朝廷卻不允許我們自己做生意,所以到現在就成了如此尷尬的一個局面,我們只能負責替人打理生意,但卻不能自己入股,這慶餘堂,也就是這麼來的。”
範閒再看這位掌櫃,知道對方是自己母親當年的屬下,不免生出了一些親近感,好奇問道:“葉家出事後。朝廷沒有……”話沒有說完,但掌櫃也明白這意思,所謂斬草除根,既然朝廷連葉家的產業都霸佔了,斷沒有還留着這些老人的意思,掌櫃不知爲何,也覺得面前這位範府地少爺很親切,想了想回答道:“我們也覺着奇怪,所以這些年,一直過的很害怕,朝廷又不准我們離京,所以很怕哪一天就會如何了。”
“哪天帶我到慶餘堂去看看。”範閒忽然在京都裡找到了一個與母親過往有關聯的地方,不由驚喜,抓着掌櫃地肩膀,“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問你們。”
……
……
回到範府之後,在父親的書房裡,範閒將今天遇見的事情講給他聽,好奇問道:“慶餘堂,真是葉家當年的舊人嗎?”
“當然是。”範建捋着頜下短鬚,似乎在回憶過往,悠悠說道:“這些人其實很不簡單,當年都是葉家分駐各州地大掌櫃,只不過你母親當年得罪了權貴,遭了不幸。你也知道當年的葉家是何等樣的風光,朝廷一時間也有些慌神,如果葉家倒了,這慶國只怕也要亂上好幾十年。所以最後想出了一個折中地法子,先將葉家收歸皇家,至少在名義上斷了那些下面的官員藉機大肆敲詐的可能,然後……”
範閒截斷他的話,問道:“殺死母親的仇人,最後究竟是怎麼死的?”這是他一直有些疑惑的問題。
範建看着他的雙眼,冷冷說道:“你年紀小,大概不記得十四年前慶國發生過什麼事情。”
“狠得。”範閒皺着眉頭說道:“十四年前,似乎是有人意圖變天,想將陛下從皇位上拉下來,所以最後鬧出了很多事情,京都整整殺了一個月,將原來的那些貴族們殺地差不多了,血流飄杵,貴族的頭顱擱在城牆上居然排了一里,這便是所謂的京都流血月,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聽費老師講過許多次。”
“不錯。”範建寒聲說道:“就在這一次的清洗之中,當年曾經有份參與到謀害葉家的人,全部被我們殺死了。”
範閒留意到父親話中的“我們”二字,小意問道:“我們是誰?”
“自然是我與陳萍萍。”範建微笑着,“這大概是我們追隨陛下二十幾年來,最成功的一次行動。”
“範家也
也是藉此事而起,而監察院更因爲在這次事件中所發揮的恐怖作用,牢牢樹立了在官員中的影響力。”範閒嘆息道:“原來,這場變故的起因,竟然是父親與陳大人在爲母親復仇。”
“後來呢?”範閒問的是葉家的事情。
“先前說過,葉家的產業收入內庫,這是對於當時穩定朝政最好的辦法,滿朝文武,不可能提出更有效的建議。”範建解釋道:“問題就是那些大掌櫃們,他們都是你母親一手教出來的,雖然遠遠及不上你母親的天縱智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葉家?所以陛下決定將他們全都集中到京都來,讓他們重新訓練一些人手,去接手那些生意,卻不准他們擁有真正的產業,這纔有瞭如今京都赫赫有名的慶餘堂。”
“你們想做生意,找他們是很好的。”
範閒憂傷說道:“這些掌櫃們居然因爲這樣一個理由,就被迫困在京都十幾年,真的很慘……父親,如果將這些掌櫃們都用起來,會不會引起朝廷的注意?”
範建搖搖頭:“用慶餘堂的掌櫃,本來就是各王府私下產業最喜歡的手法,朝廷纔不會管這些,不過如果你想將慶餘堂那十七位掌櫃全部蒐羅齊,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如果朝廷真的忌諱這些,爲什麼當初不將這些掌櫃全部殺了?”範閒提出自己的疑問。
範建看着自己的兒子,微笑着解釋道:“當年你母親出事的時候,我在西邊追隨陛下作戰,陳萍萍到了本朝與北齊交界的地方執行一個秘密任務,半途才明白過來折返京都,所以纔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如果我們都已經回到了京都,還讓這些人被殺了,你也未免太低估了你父親的力量。”
柳氏在外面敲了敲門,父子二人停止了談話,範建讓她進來。看見柳氏手上端的那碗果漿,範閒才知道夜已經深了,已經到了父親入睡的時辰,站起來準備告辭。司南伯卻揮揮手讓他留下,讓柳氏自行前去歇息。
在柳氏離開前,範閒餘光瞥見這婦人的眼光裡流露出一絲擔憂,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丈夫的身體,不由微微皺眉,心想這個女子只怕對於父親是真有幾分情意,只是可惜心腸太狠了些,當年竟做出那等事情來。他知道父親既然不讓自己走,那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所以洗耳恭聽。
“說說最近朝廷裡面的局勢吧。”司南伯範建端起微溫的果漿子,緩緩地喝着,“我知道你還一直怨恨,四年前柳氏派人毒殺你的事情。”
範閒一怔,沒想明白朝廷裡面的局勢與柳氏有什麼關係,更加沒有想到父親會如此直白地將這件事情挑明,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兩件事情其實互有關聯。”範建知道兒子在想什麼,淡淡說道:“四年前柳氏之所以會動手,一方面是思轍的年紀大了,卻愈發沒個正經模樣,而我一直沒有將她扶正,她不免有些絕望,一時昏頭,做了那個決定。但更關鍵的原因,則是因爲她那時候曾經入過一次宮,得到過某人的保證,一旦你死後,範思轍將來一定能夠繼承範家的所有。”
“入宮?是誰的保證,能讓她連奶奶的性命都不顧了?”範閒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