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日子又過了兩年,瘋婆子宋慧兒不僅沒有更漂亮,反而形神消瘦日日蓬頭垢面。楊遇山每每給她擦乾淨臉,她轉頭就跑去抹上一把鍋底灰,自認爲是抹了好看的胭脂,然後就傻笑着問楊遇山她現在漂不漂亮。楊遇山每聽宋慧兒問一次,便會心酸的落淚,但他忙一會兒手裡的活,還是會回來幫她洗乾淨臉,然後再被她抹了鍋底灰問一遍,每次他都告訴宋慧兒,說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宋慧兒每次聽了,便都會咯咯的傻笑,楊遇山看了就覺得她笑的很開心,繼續贊她很漂亮。
一日,楊遇山因廟裡的薄田連續兩年產出太少,決定深翻一遍土,他打算將最上面的一層沙土跟三尺深的黏土翻勻了,田裡的產出至少會翻一倍。楊遇山從破廟的屋後開始深翻土地,當他挖到三尺深的地方時,鐵鏟忽然碰到了一個瓷器,他便把瓷器挖出來,一看是個密封的小罐子。楊遇山除去罐子的封口,打開蓋子,只見罐子裡有整整十枚閃亮的銀元寶,也不知是哪個朝代的山賊或是廟中之人藏在地下的,破廟久無人住,如今竟被寄住的楊遇山偶然翻地得到。
楊遇山捧了罐子來到他母親面前,母親劉氏現在經常能咳出血來,楊遇山覺得他又有錢給母親買藥了,也許還能再買些田產。劉氏看到罐子裡的元寶,一陣驚喜過後,便恢復了平靜,開口對楊遇山說:“這些個元寶你全都拿去給你老婆買好吃的好穿的,只要她的病沒好,我一口藥也不會吃。”
楊遇山聽了心中難過,他轉頭出去到了鎮上,先去藥鋪買了些藥,後又找到楊二,託楊二熬了混在粥裡,然後再送去破廟,就假說是楊二自己接濟劉氏的。做完這些,楊遇山又去鎮子上,精挑細選買回來一大堆漂亮衣服和各種首飾,甚至還買了宋慧兒喜歡吃的燒雞三隻。
等楊遇山回到破廟,還未進門,便在門口碰上楊二,楊二正捧了個破罐子一臉難色的慢慢走出來,就聽破廟裡傳來劉氏的罵聲:“我那無知小兒若是再找你熬藥,你就跟他說,我立馬死給他看!”楊遇山聽了便知母親劉氏曉得了粥裡有藥不肯喝,他便送走了楊二,自己走進了破廟。劉氏見他自門口進來,又破口大罵了他一遍,然後吩咐他趕緊給自己的老婆打扮一下。
楊遇山在廟裡尋了一遍宋慧兒,不見她的人影,想來自己去了一趟鎮子,離開了兩個多時辰,也許宋慧兒瘋瘋傻傻的跑遠了,當下便趕緊出了破廟,滿山滿野的找了起來。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楊遇山纔看見宋慧兒的影子。宋慧兒今日沒有楊遇山的照看,她自己傻笑着出了門,越走越遠,後來竟朝山中走去,楊遇山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走在一個懸崖邊上。宋慧兒雖然又傻又瘋的,但天黑了也知道害怕,她眼見天色暗了下來,周圍又一個人影也看不見,便恐懼的胡亂跑了起來。楊遇山遠遠的見了她,立刻發足狂奔,就在宋慧兒一隻腳已經在懸崖上踏空的時候,終於將她拉住,宋慧兒看清來人是楊遇山,緊緊的抱住他哇哇大哭起來。
楊遇山領着宋慧兒在夜裡回到破廟,母親劉氏自他離去就一直站在門口等他,眼見兒子媳婦一同回來,劉氏連忙叫他們趕緊洗把臉就吃飯。
楊遇山先給宋慧兒洗了把臉,又給她吃買回來的燒雞,宋慧兒看見燒雞,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楊遇山見宋慧兒三兩口就把腮幫子撐的鼓鼓的,彷彿想一口就吞下整隻雞,他便禁不住的一
陣心酸。楊遇山在肚裡流淚,面上卻全是笑容,他給宋慧兒遞上一杯茶水,要她慢慢吃,宋慧兒喝了口茶水,吃着吃着,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楊遇山便給她擦了把眼淚,又一邊跟她說着話,一邊看着她把一整隻燒雞都吃完,又替她擦了把油手油臉,然後便拿出白日裡買回來的衣服首飾來。
宋慧兒看見漂亮的衣服和精美的首飾,眼睛直直的看了好久,忽然間猛的抱着楊遇山便縱聲大哭。楊遇山便也暗自在肚裡流淚,他等宋慧兒哭夠了,方纔滿臉是笑的拉她洗乾淨頭髮,等風吹乾了頭髮,便讓她挑了一件喜歡的漂亮裙子穿上,復又對着鏡子戴上首飾。宋慧兒穿戴整齊,滿臉帶笑的看向楊遇山,楊遇山看了她,便覺得此刻她比花兒還要漂亮百倍,簡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他覺得此刻的宋慧兒比她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美,他這一輩子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人。
楊遇山服侍宋慧兒睡下,宋慧兒衣服首飾皆不願意脫下摘下,穿戴整齊的躺好之後,她輕聲的開口問楊遇山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爲什麼我做夢想要的東西今天都得到了?”楊遇山聽了更覺心酸,卻只在肚裡流淚,面上笑着說她是個下凡的仙子,怎麼會死了呢。宋慧兒聽了,滿心歡喜的睡去。
第二天早晨,宋慧兒醒來,見楊遇山正一臉微笑坐在牀邊看她,她坐起身來,也微笑着看向楊遇山。楊遇山見宋慧兒神清目明,不禁心中喜悅,再要服侍她洗臉吃飯,就見宋慧兒已能自己梳洗打扮,說話做事比瘋傻前還要明事理,她已經不再需要楊遇山的服侍,宋慧兒的瘋傻病已經好了!
宋慧兒吃過早餐,便要脫下夜裡睡覺都不肯脫下的裙子,楊遇山以爲她又要犯病,連忙上前問她是不是嫌棄這件衣服不漂亮,要不要換一件穿穿看,若是實在都不喜歡,就立刻去鎮上再挑新的。這時宋慧兒眨着一雙清澈而明亮的大眼睛,對楊遇山說道:“夫君,我現在已經不瘋不傻了,但我記得我瘋傻之後你爲我做的每一件事情,也記得瘋傻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那時我的所爲比瘋子還要瘋傻,一步步把你害到今日的田地。自你娶我至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無不是在害你,而你卻一個巴掌也不曾打過我。慧兒如今已經不瘋不傻,經歷了這麼多,焉能還不明事理?老孃如今咳的更加厲害,每日都要咳好幾回血,我知道縣裡有位名醫,我們這就去找他,你手中的銀兩應該可以治好老孃的病。”楊遇山聽了宋慧兒的話,兩行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劉氏聽楊遇山夫婦要送她去看病,兀自掙扎着說道:“我早就活夠了,我不要去看病,那些個銀兩留着買些田,你們小兩口從此便能過上好日子,何苦又糟蹋錢來着?”怎奈宋慧兒此時堅持的厲害,手上的力道也比久病體弱的劉氏大的多,硬把劉氏抱上楊遇山的獨輪車,自己也坐到獨輪車的另一邊,楊遇山便推着老孃和老婆去縣裡看病。
來到縣裡,找到那位名醫,名醫給劉氏一把脈,便怒罵楊遇山:“怎能讓你老孃病到如此地步?爲何不早來醫治?一看你就是個不孝之子,有錢就知道打扮媳婦又吃吃喝喝,也不管老孃的死活,如今此病已入膏肓,便是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你老孃!”
宋慧兒聽了便立時流下淚來,楊遇山見名醫也是徒有虛名,不能醫好他的老孃,便欲另尋名醫。宋慧兒知道縣裡這位老先生醫術最好,便拉住他去苦苦哀求
那位名醫。名醫耐不住宋慧兒的哭鬧,遂開口道:“我給你們開個方子,照着方子去抓藥,或許你娘還能再多活個三五年。”
劉氏一聽,便又說她早就活夠了,今日便死都嫌活的多了,何須三五年後再死?劉氏催着楊遇山趕緊推她回去破廟,宋慧兒如何肯?她一把從楊遇山手裡奪過了銀兩,問名醫要了方子,徑直去名醫的鋪子裡拿藥。名醫的方子需要整整十個銀元寶,楊遇山給宋慧兒買衣服買首飾已花去了一個,只剩九個,剛好還差一個。楊遇山便又去求那名醫能不能先欠一個元寶,日後有錢了再來還他,那位名醫聽了非常生氣:“世間還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貪我一個元寶好留着打扮你媳婦去?十個銀元寶,半分也少不得!”
楊遇山無奈,正欲返回村裡找那楊姓小地主借高利貸,回到藥鋪裡的時候發現宋慧兒不見了,他立刻心中惶急,生怕宋慧兒此時再犯了瘋傻病,縣城這麼大,她若跑的遠了,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去找?楊遇山找遍了鋪子周圍的兩條街,四下都沒有宋慧兒的人影,心中惶惶然正欲流淚,就見宋慧兒穿了一身舊衣裳,從遠處跑了回來。楊遇山連忙迎上去,劈頭蓋臉的喝問道:“你去哪兒了?害我遍尋你不見,怎麼穿了這麼一身爛衣服回來,你的漂亮衣服被人騙去了?”
宋慧兒聽了衝他笑了笑,也不說話,打開提在手中的包裹,裡面是整整十個銀元寶!原來她見名醫不肯賒賬,便自去尋了一個專賣女人衣服首飾的鋪子,把身上的所穿盡數賣給了人家,那位鋪子的主人聽她說是救老孃性命用的,也不嫌棄那身裙子已被她穿過,竟把她身上只值半個元寶的物件當做一個元寶買了下來,又送她一身舊衣裳穿回來,宋慧兒這才湊齊了十個銀元寶。楊遇山見宋慧兒沒有再次瘋傻,又見她才穿了一夜的新裙子便又恢復成以前的寒酸模樣,不禁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宋慧兒拿着銀子去名醫的藥鋪裡抓了藥,楊遇山復又用獨輪車推着老孃老婆回到了破廟。
楊遇山翻地挖出了十個銀元寶,才過一天便復又兩手空空。好在他的老孃劉氏服了名醫的藥,肺癆病竟真的漸漸好轉,不復咳血,手腳也比以前好些,能獨自在破廟周圍走走,不須楊遇山跟着照看。宋慧兒自此竟做起些針線活,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親自動手幹粗活,雖時不時的會被針扎到手,卻在口中抿上一口便繼續穿針引線。宋慧兒納一些簡單的鞋墊,或者縫一些粗糙的小孩衣物,楊遇山每每逢集拿去街市上便可以換些個銅板回來。
楊遇山自此不必照顧老孃,也不必時時照看着宋慧兒,他復又去找人做起搬磚搬瓦的活,來到種地或者收穫的季節,便在廟裡的一畝地裡忙活幾天,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的好起來。
村裡人見楊遇山老孃的病轉好,媳婦不再瘋傻還能縫衣賺錢,他自己也能種地收糧又搬磚搬瓦賺些個銅板,日子越過越好,閒時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便說:“楊遇山到底是好人修來好福氣,他如今是苦盡甘來,日後可能會有大出息。”楊二聽了大搖其頭道:“宋慧兒天生薄命還又命中無福,此番好日子定不長久,她必會給楊遇山帶來更大晦氣。”衆人聽了便嘲笑他,說他這個人精說話全是靠蒙,上次楊遇山搬去破廟之初,他就預言楊遇山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可是如今再看,楊遇山的日子比以前家產未賣光的時候過的還要開心,哪裡是難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