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二月十四號早上,珠兒打開小車間門,她環顧了一下幾臺機器和貨架上的工具,還有上面放着的那些做好和沒有做好的零部件,她看它們都是好好的躺在那兒,她就放心的往鐵桌邊走。
她心裡正在想,小雨怎麼還沒有來,按說家遠的還應該先到纔對,因爲遠,在前一天就應該到這兒來的。她又一看屋角他的牀上,牀上卻是光光的,這就更不應該了哦,因爲春節剛過的天氣,不可能就不蓋棉被了吧?
珠兒的心裡一下就忐忐忑忑的了,然後她就去取掛着的工作服。她從鐵桌邊走過去的時候,這纔看到上面壓着一張紙條。她邊看紙條心就邊往下沉着。
然後她像神了一樣,一屁股坐在那張空牀上發呆。她的腦海裡一片空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一時既理不出個頭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想。她只感到身體空空的,就像是一個氣球在半空中用一根線吊着的一樣,整個身體沒有了一點兒重量。
好大一陣了,她纔回過神來,她想起了那天分別時,他(她)們那個不約而同的輕輕擁抱和那個輕輕的吻。那個抱和吻,讓她想了很多,她想:我們怎麼來得這麼自然,又這麼有分寸,你怎麼就像是我肚子裡面的蛔蟲一樣。我的本意是,我們這輩子就做最好的朋友,或者是做最好的兄妹,我也不希望我們跨過了這個界線。恰恰,我們的擁抱是我們兩個人情不自禁同時而動,你給我的輕吻也是我自自然然微偏頭求之不得的,你怎麼就知道我的期待,你怎麼就能做到恰到好處,難道這不是心靈相通嗎?想到這些甜蜜處,她一個人坐在那兒露出了笑容。
但是她又馬上意識到了,今天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上班了。這種冷清,這種寂寞,又要好久好久才能適應,她的情緒一下又回落到了悲哀。
她又想:如果沒有出現這個小雨,也是好好的在過?這人啊,就是搞不懂,這人一但相處,產生了感情,要說一下把它忘記真的很難。但是很多人就是在一起,也是不會產生感情的,我說的這種感情當然並不完全是(那種)感情。從這就證明了人們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說法。
就拿小雨以前沒來這裡說吧,他沒有來這裡以前,老闆一樣的喊了人來我這裡學徒,那時只是老闆沒有這樣明確的指明跟着我學,其實都是一樣的。那時來的小夥子就是隨便怎樣,我都和他建立不起來感情的,儘管他比小雨年輕活潑,我們就是始終耍不好。
這下說不定哪天,老闆又會喊一個新來的學徒,這下不管怎樣我都要保持沉默了,免得把心給弄得亂遭遭的了。
果不其然幾天後,老闆又安排了一個新來的學徒,珠兒沉入海底的心,一下就回到了以前小雨剛來時那種冷漠,甚至更糟糕的地步了。
沒過多久,珠兒的媽媽就千方百計找人給珠兒介紹了男朋友。因爲她叫珠兒陪她買衣服那天,她就看到女兒失態的那個情景,她心裡就很替女兒憂心了,畢竟女兒再過幾個月就要滿二十六歲了。
那個人離珠兒也不遠,他就住在珠兒老家的山腳下那條街上。他那裡走吉祥百貨大樓,比珠兒現在這個家走吉祥百貨大樓,還要近一點。
那人名叫虞華,中等個子,樣貌也是一般,他也是高中畢業,他在就近的一個百貨倉庫做保管員。他是在他父親退休的時候接他父親班的,他和珠兒是一年的,也是63年,只是他大月份。
見第一面的時候,珠兒看他文文靜靜像個白面書生,他的話也不多。從某些方面看,還真有點像以前阿強的樣子。聽介紹人說,他又怎麼的單純,怎麼的誠實,工作又這樣輕鬆。珠兒就想:現在我也這個年齡了,挑選別人的年齡已經過去了,現在人家不挑選我也就行了。再有就是,爸媽爲我的事情也是夠操心的,我要是不答應的話,這下一次的機會還不曉得要好久好久。唉,現在也是小雨走了,要是他在這兒的話,我就讓他給我參謀參謀,我看他還是很有頭腦的。她思來想去的,最後還是答應了這門親事。
珠兒和虞華在那以後的來來去去交往中,也就是平平常常的,也沒有人們說的轟轟烈烈的愛,也沒有發生什麼口角。珠兒就想:管他的,人嘛,就這樣平平淡淡過就是了,那些親啊愛啊的,都是電影裡面纔有的。現實生活中,哪個家庭也是在奔忙各人一家人的生計啊,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
沒多久珠兒就結婚了,結婚後她就辭了以前那個小廠的工作。因爲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廠多的是,只要有手藝是更好找工作的。她現在,在這個廠上班雖然比以前那邊還遠點,但是趕公交車很方便,從家裡出門就是車站,到那頭下車二三十米就進廠,中間也就是四站路。恰巧,他老公也很順路,只是比她先一個站下車。要說他(她)們在那時間段上,都是可以天天上下班同路的。
可是事不如人意,結婚的時候,虞華的父親就把這套房子給他做了新房,所以他的父親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在結婚前和結婚初期,那虞華的表現還是比較可以的,他也會煮飯和做一些家務。珠兒感覺得這還是很好的,她看這虞華雖然是沒有小雨和她在一起時那麼體貼入微,但是那時和小雨畢竟只是友情,在友情的範圍內,都是各自在體現各自的好,所以會感覺更溫馨些。現在是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了,所以能這樣平平和和過就是了,就不去記較人的不足,每個人都會有他的長處和短處的。管他的,人只有這個命就認了就是。
結婚後,珠兒和虞華就每天早上按時收拾停當一路上班,中午就是虞華先一步回家煮飯。下午下班他(她)們只是有一部分時間同得到車,多數時候就是珠兒先回去,這樣久去久來就習以爲常了。
不覺得就到了一九九零年底了,這個時候,珠兒的肚子就漸漸的出懷了,這時她的身孕就已經快四個月了。而這時的虞華卻是很多的下午下班,都遲遲的不回家了,個別時候他甚至是深夜纔回來。這讓珠兒心裡很是想不通,她想:你就是一個保管員嘛,定的是下午六點半下班,你不到七點就應該到家的,但是你很多時候都是八九點了纔回來。就說有時候特殊情況,在等着下貨啊,或者盤點這些,那也就是個別時候啊,現在簡直成了個別時候回來得早點了。你就不想想我現在這樣懷身大氣的,上了班回來又煮飯又做家務的不累嗎?
她思前想後的,又總是找不出他回來晚的原因,她又不想問他,因爲她自己的個性都是,不喜歡別人管她的事,所以她也不想去管別人的事。她歷來做什麼都是很自覺的,她也希望他自覺。應該說眼前的情況是,看到自己的老婆肚子大了,還應該主動的越來越勤快點,現在反而還變得比原來越來越懶了。
珠兒懷着疑惑的心,她心裡還是想要把事情弄明白,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一天下午下了班,她就乾脆走一站路,她走到了這個大大的百貨公司門前,這百貨公司的兩個大門都是敞開着的。她知道庫房在背面低處,這去背面低處,就是百貨公司側邊的一個兩丈來寬的壩子,從壩子過去就到了,庫房就在彎過去的背面。
珠兒邊看邊慢慢的從那壩子走過去,這時,前面百貨公司的鋪面還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而它的背面卻是空無一人。這時在進庫房前面的那個鐵門,它卻是虛掩着的,這讓珠兒一下就想到了,既然下班了,就個門就應該是鎖着的。
於是,她就輕輕的推開了只能容她進去那麼點縫,她就進去了。庫房大門是鎖着的,那大門旁邊卻有個小小的不知是休息室還是放雜物的房間。它的前窗是關着的,珠兒輕輕的走過去,她敏感的聽到了一種聲音……。
當她再輕腳輕手湊近側邊的小窗時,那個不堪入目的場面,和那噫噫嗚嗚的輕哼聲,使她一下暈眩的閉上眼睛木立在了那裡。
大約一分多鐘後她回過神來,她還是不想去幹預這讓她悲痛欲絕的場面。於是她就回轉身,欲向前面的開闊地走去。誰知在轉身的慌亂中碰倒了一把大掃帚,那個不大的響動,卻驚散了小屋裡那兩個正在消魂的人。
虞華衣裝不整的跑出來,雙手拉着肚子微挺的珠兒,他跪在地下裝模作樣,點頭啄腦向珠兒求饒:“老婆,你原諒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他不斷的重複着。珠兒卻是木木的手捧肚皮,一步一步艱難的朝着車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