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麟現,魔教出,孩兒哭,萬物苦。
整個會場都瞬間大亂。
十四年前正邪之戰,素劍門全門覆滅,卻惟獨不見慕容桀,這個紫瞳狂狷的男子是武林人的一個噩夢,他的生死一直是倖存的人如鯁在喉的刺,如今荊麟出世,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但是順着血紅長劍飛來的方向看去,卻不是記憶裡那個妖魔一樣的身影,一衣勁裝的年輕男子穩穩單腳站在高聳十數米的旗杆上,揹着一卷畫軸,逆風而動的微卷長髮遮住了半張顏容,露出了一雙比夜色更濃郁的眸子,鋒銳的劍意在他四周流竄,光是看,就叫人覺得皮膚生疼。
不是慕容桀……那麼他是誰?!
看清楚來人的身影,沙肖天劇烈收縮的痛快慢慢恢復原狀,先發制人:“魔教餘孽,你竟然膽敢擅闖武林大會,當真膽大包天!”
不過吼完之後他也有些沒底,當年荊麟隨着素劍門的覆滅而消失,難道這個人就是當時素劍門的倖存者?!
在場的武林人士也是驚疑不定。
李大兆看到他的出現卻不意外,只是眼神複雜地站了起來不着痕跡後退一些。
天下宮那邊的阮鳴毓眉頭一挑,紫危樓二層亭子紗幃裡的紫色人影也微微直起了身子,只是隔着幾層紗看不清出詹無傷此時的表情。
“魔教餘孽?”旗杆上的男子緩緩開口,一字一頓,用內力擴散開的聲音藏着一種沉凝的鬱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沙盟主的顛倒是非的本事又見漲了。”
沙肖天臉色一黑,“你究竟是什麼人?”
“果然時間等太久了,你都不認得我了,”男子取下了背上畫軸,不知動了什麼開關,原本不算長的長度順便變作了一丈長,手腕一抖,雪白的畫紙滾動,血紅的大字映進人的眼眸,濺出十分觸目驚心。
偌大的雪白畫紙上,僅僅有着一個巨大的“冤”字,那種不祥的暗色的血紅,就像是……乾涸的血跡一樣,斑駁地拼成了這個字。
起筆是怨,收筆是恨,力透入紙,只一眼,就讓人有種落筆之人恨不得把筆尖插進自己心中的驚悚感。
隨手將畫卷掛在旗杆上,男子人如飄絮躍向擂臺,陡然四溢的內力將字音如同石子一樣四面八方砸進人的耳朵裡:
“素劍門素望蒼,特來討十四年前素家滅門血債!!!”
阜懷堯只覺心口一撞,下一秒就有一雙溫熱的手捂上自己的雙耳,隔絕了那明明不響亮卻帶着攻擊力的聲音。
他微微側過頭,果然看到顏容俊美的三弟站在旁邊一臉的無奈。
“我說過了,在這裡很危險。”等到蘇日暮的聲音落地之後,阜遠舟才鬆開手坐下來,道。
阜懷堯不置可否,反倒問:“蘇日暮一個人?”
阜遠舟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搖了搖頭,“始終他纔是素望蒼。”
起初不讓他插手太多是怕他生無可戀和仇人同歸於盡,如今種種都已經有了變化,阜遠舟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路,就是蘇日暮自己走的了。
他們二人看起來鎮定如山,連晉就忍不住四處張望,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後,他有些納悶了。
本來他在擔心蘇日暮的無差別攻擊會不會傷到一些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畢竟也有不少人過來看熱鬧的,可是這會兒會場怎麼……好像只剩下一羣看到素劍門遺孤而臉色煞白的江湖人了?
連晉百思不得其解地瞥了一眼阜遠舟。
擂臺上,沙肖天覺得自己的神經都快崩斷了,先來一個李大兆,再來一個素望蒼,爲什麼青天白日的會有那麼多孤魂野鬼復活?!?
“誰人不知十四年前素望蒼已經畏罪自盡,你空口說白話,有何證據?!”
蘇日暮的表情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肅穆和鋒銳,他冷冷睨着沙肖天,拔出釘在地板上的荊麟長劍,擡手挽了一個劍花,行雲流水的動作叫主位那邊的幾大世家家主都變了臉色。
這是素劍門的劍法,見過的人就不會認錯!
“我以爲,”蘇日暮冷笑一聲,“荊麟就是證據。”
沙肖天也想到了這個,畢竟沒有人會往自己身上潑髒水——素劍門就是那盆人人避而不談的髒水。
想到這裡,沙肖天也鎮靜了下來,笑容裡甚至帶上了一些惡意,“原來真的是素劍門少主,一別十四年,君可無恙?”
蘇日暮的指尖撫摸過長劍的鋒刃,“當年素劍門血海深仇片刻不忘,多年輾轉只爲大仇得報之日一嘗所願,沙盟主,你說望蒼有恙還是無恙?”
沙肖天臉上咧出一個得逞的笑,“魔教餘孽人人得而誅之,素少主今日前來,莫不是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而自投羅網?”
這一句話立刻將愣愣不能反映的衆人瞬間驚醒,不少人都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十四年前正邪之戰的慘烈結果太過深刻,人人提及魔教,無一不是憤恨兼之提心吊膽。
蘇日暮將眼神一一掃了過去,逼得那些人不敢再妄動,才重新看向沙肖天,“罪過?我有何罪過?素劍門有何罪過?”
沙肖天嗤笑,“爾等邪魔歪道,還敢說自己沒有錯麼?”
“邪魔外道這個罪過,又是誰安在我素劍門頭上的?”蘇日暮輕描淡寫道。
“自然是……”沙肖天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發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臉色一變,“難道你想否認當年的事實?!”
蘇日暮眼神極是暗冷,“如果是他人栽贓嫁禍,我又如何不能否認?”
這次不是沙肖天,而是幾大世家家主之一的南宮家主沒忍住了,拍桌而起,“難道素少主覺得是當年武林白道三千人都冤枉了素劍門?!”
南宮世家在正邪之戰一役裡損失了半數有生力量,這般憤怒很是正常。
“你爲什麼覺得素劍門不是被冤枉的?”蘇日暮的目光淡然地轉到了他身上。
南宮家主怒指他手裡的血紅長劍,“荊麟乃是魔教象徵,十四年前它就在你手裡,如今也在你手裡,你還有什麼藉口狡辯?”
“是誰告訴你荊麟是魔教象徵的?”蘇日暮反問。
南宮家主一愣——這……這不是江湖上大家默認的麼?
“荊麟在誰手上,誰就是魔教教主了麼?”蘇日暮再問。
南宮家主再愣——魔教教主文輒心和慕容桀都是佩戴着這柄妖劍。
“我現在把荊麟給你,你要不要試試看剎魂魔教的人會不會聽你的?”蘇日暮給予了最後一擊。
南宮家主張口欲言,但是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東郭伏安看不下去了,站起來道:“素少主這話實在模棱兩可,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是你也沒辦法證明,荊麟真的不是魔教的象徵,而素少主你,也和魔教沒關係。”
蘇日暮卻是問他:“誰告訴你我和魔教有關係的?”
東郭伏安也愣了。
蘇日暮的目光移到了沙肖天身上,再投向擂臺下圍觀的武林衆人,問了同樣的問題,“誰告訴你們我和魔教有關係的?”
衆人面面相覷。
一個人鼓起勇氣道:“荊、荊麟在你手裡……”
“荊麟在我手裡我就是魔教教主?”蘇日暮似乎覺得很是好笑,就真的笑了出來。
那人訥訥,“不、不是你,是令尊……”
“有荊麟在手就是號令天下的剎魂魔教教主?穿着龍袍的還不一定是皇帝而是造反的呢,”蘇日暮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十四年前剎魂魔教已經消隱六年之久,消隱之前還有傳出內部大亂元氣重傷的傳言,按道理來說,荊麟出世,不應該先查清楚這劍是從何而來、慕容桀是不是還活着麼?”
那人被他說得有點暈,張大嘴巴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對啊,爲什麼當年荊麟一出,江湖人查都沒查,當時的武林盟主就直接發出召集令上門討伐素劍門了呢?
沙肖天見不少人都被他一番言辭忽悠住了,趕緊道:“當年前任盟主不是不曾查過,只是素門主不但不配合,反而打傷了幾位白道高手,這不正是做賊心虛麼?”
“不配合?你們可曾給了配合的機會?”蘇日暮冷冷看着他,“素家大宅一向不邀請外人,前任盟主不僅帶着諸位闖進來,更是大開殺戒殺了數位下僕,逼得我爹親自動手才作罷,此等行爲就叫爾等白道之人的君子之爲麼?!”
因爲當年參戰之人多數都已經葬送在鼎州城十里外的村子裡,所以很多人並不清楚此間細節,這會兒一聽,再看幾大世家那邊的家主裡有些臉露尷尬,底氣頓時泄了三分。
這件事委實處理得不好,沙肖天也被噎住了片刻,好半晌才道:“不管如何,素劍門是魔教餘孽這點不會變,白道死去的人也不會活過來,你如今種種狡辯又有何用?”
蘇日暮卻是冷不丁問他:“你是什麼人?”
沙肖天一怔,“什麼?”
“我問你,你是什麼人?”蘇日暮鮮少有耐心地重複一遍。
沙肖天完全反應不過來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乃東鷹派掌門,武林當今盟主沙肖天……”剛纔素望蒼不是一直還稱呼他作沙盟主嗎?
蘇日暮卻是詭異地笑了,“那麼你說的話有什麼可信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