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周的好奇心,已經被韓石完全激起,在它的被封印之前,所有見到它的生靈,在經歷過震撼之後,沒有一個不是想將它捉住,佔爲己有。
有些修爲通天之輩,在看到它的剎那,雖然只是一瞬間便能將這種念頭深深地隱藏起來,但那目光深處的貪念,卻從來沒有逃過道周的眼睛。
從來沒有一個生靈,如它眼前這個青衫修士一樣,目光中,有的,是欣賞,是悲傷,但卻沒有一絲貪念,甚至極爲決絕地要將它留下,一走了之。
它在韓石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一片清澈,是一種叫做誠的東西。
而對幻蝶而言,這一生,所追尋的終極目標,只有兩個,一個,是至幻。
另一個,是至誠。
至幻,留給的,是幻蝶自己。
至誠,留給的,是幻血誓言之人。
但只有在幻蝶先感受到至誠後,它纔會將自己的至誠,留下。
除此之外,道周所設下的雙重幻境中的第二重,卻被此人,輕易看穿,這已讓它吃驚不小,但讓真正它無比震撼的,卻是它所設的第一重幻境。
此人並沒有看穿,而是,參與了進來,此人,並不只是一個幻境中的看客。
按照道周的設想,石在那九色繭中破繭而出之後,將會擁有在水中飛舞的能力,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可以獲得永生,而青,也會在海底,一直陪伴着石,一直到永遠,兩者相依相伴,彼此之間,能互通心意。
兩者在上天的垂憐下,攜手在這美如畫的海底,永遠地活下去。
這也是石最大的心願,按照常理,石絕無放棄的可能。
但是,一旦石選擇了永生,陪伴着青。
那麼,這第一重幻境,韓石永遠也不可能走出。
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石的永生,沒有出現,只是獲得了在水中飛舞的能力,石選擇了,與青同死,甚至兩者在死前,都沒有知曉彼此的心意。
也許,同死,便是心意最好的證明。
這一幕,出乎道周的預料,這完全不是它的設想,而唯一的解釋,便是韓石的內心深處,對石與青接受上天垂憐,獲得永生的一幕,極爲排斥,故而在幻境中,強行改變了這一切的結果。
莫非,這韓石,寧願放棄永生,也不願接受這上天之賜,若是如此,這韓石,倒是一個有趣之人。
道周看向韓石的目光中,隱隱透着一絲柔和,此人不僅有趣,也是同道之人,難得難得。
它原本的設想,便是一種試探,若是這韓石願意沉淪在其中,爲了青,屈服在天意之下,那不久之後,不過又多出一具骸骨而已。
沒有逆天之心,沒有寧死不屈的掙扎,沒有資格,將它道周帶走。
而那個青衫灰髮之人,更是讓道周心神震顫中完全失守,差一點這雙重幻境便要崩潰。
這本是幻境,但道周卻能夠看出,那青衫灰髮之人的面容,與它眼前的韓石,極爲相近,除了那目光中隱藏起來的滄桑,和那頭難以形容的灰色長髮,其餘的一切,與這韓石,別無二致。
這本是它營造的幻境,那人卻能施施然踏入進來,這種情形,連道周自己也無法解釋。
或許,那人的修爲,已經強到,能逆轉時空,看破一切虛妄,如此,纔會從無垠的星空中,找到那片藏在道週記憶中的花海,看到石與青。
但那人再強,即便能夠看破一切,但終究,還是沒有看破塵世間的情。
那道靈訣,不僅是打在青身上,更是直接進入到道周的心念之中。
那人,所在的,是真實的世界,如何能夠跨越真與幻的距離,將來自真實世界的念頭,傳入到它臨時起意所營造的幻境中,就連道周自己,也分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真,還是幻。
甚至,道周還有一個連它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念頭,這一切,真的是它編造的麼?
有沒有可能,這一切,與它無關,而是那個青衫灰髮之人,借它之手,編織了一場虛幻的夢。
入夢的,是韓石,是石,是青。
但它道周,是不是,也進入了這一場夢境中?
石,到底是韓石,還是它道周?
道周的雙眼中,竟然出現了片刻的迷茫,這種迷茫,本不應該出現在幻蝶的眼中,它們常常出入真幻之間,但卻極少有迷茫之時,它們的雙眼,猶如明燈,可以輕易地看穿真幻之別。
還有,那青衫灰髮之人,與韓石,究竟是什麼關係,道周微微擺了擺頭,它始終都想不通,但它能夠感覺到,兩人之間,必然有着一種它眼下無法明瞭的關係。
尋常的幻境,施展幻術的幻蝶,始終都會保持冰清之心,無論幻境中有何種跌宕起伏,幻蝶始終都不會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但這一次,卻有了不同。
而原本只屬於韓石纔會擁有的悲傷之意,也同樣迷茫了道周的心神之中,讓它似乎覺得,它就是那隻叫做石的蝴蝶。
這一幕,不再是幻境,而是化作一道記憶,印在道周的心中。
在某個瞬間,道周似乎覺得,它與石和韓石,三者之間有了一剎那的重合,這種感覺,太過奇特。
“這次,真的有點玩大了。”
九色蝶稍顯無奈地嘆了嘆氣,它被封印了許多年,連施展這原本尋常的二重幻術,都有了些許的力不從心,產生了反噬。
至於,是不是真的反噬,只有天知道,或許,那青衫灰髮之人,也應該知道。
幾乎是在瞬間,道周心中產生一股莫名的衝動,它體內的幻血,似乎要破體而出,飛向韓石。
它在韓石身上,找到了一種它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族中的長輩,也曾經爲它描述過這種感覺,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從未體驗,只有到了今天,這種強烈無比的悸動,才突然出現。
但這種感覺,乍一出現,便被道周強行按下,雖然它的感覺向來很準,但它心中還有一些疑慮,這韓石雖也是一襲青衫,但與那個灰髮青年的修爲相比,實在相差太多。
幻蝶的第二滴幻血,一旦離體,便絕無收回之理,若是獲得幻血之人,一旦死去,幻蝶自身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傷,近乎死亡。
這種損傷無法可醫,將會永世伴隨這幻蝶,走完一生。
道周的擔心並非多餘,韓石的修爲,在它的眼中,甚是低微,眼下,不要說出手保護它,一個連元嬰都尚未凝結的修士,少不得不時地還需要它偉大的道周親自出手,才能保住此人的性命。
在幻蝶一族中,從來沒有幻蝶與元丹修士結下幻血之誓,而那種缺乏約束力的幻星之誓倒是有過一些。
道週記得,族羣中,數萬年前,相傳曾有一隻叫午夢的幻蝶,與一個修爲強悍無匹的人族修士,結下幻血之誓。
午夢與那人,配合無間,最終在一場慘烈無比,波及三界的大戰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勳。
只是,最終,那人在大戰中失去蹤跡,午夢也在不斷的尋覓中,消失了。
一直到如今,那隻叫午夢的幻蝶,依然是幻蝶一族的一個傳奇,受到無數後輩幻蝶的景仰。
午夢,在第二次見到那修士的時候,便做下送出幻血的決定,當時那個人的實力,也不過相當於靈動而已,但那個修士,最後的修爲,卻達到了一個幾乎是高不可及的程度。
如此一來,是否要與此人立下幻血之誓?
道周的心中,有了短暫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