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數默然的弟子之中,獨有一人,在聽到孫鑠那激盪人心之言後,心神猶如被一道萬古天雷劈中,突然間,他似乎看到了那無邊的黃泉苦獄,朝他撲面而來。
而上一刻,他還在雲端。
此人自然就是趙楚峰,孫鑠之言,已然註定了他賭局的結果,二千八百枚中品靈石,他看了看雙手,心中苦澀難言。
他不必擡頭,便能感到數十道目光凝聚而來,這些人,自然是押孫鑠勝之人,其中以李家兄弟的眼神最爲不善,似乎有將他活吞之意。
趙楚峰吞了吞口水,目光卻悄悄地瞄了瞄韓羽,他突然想到,他既然欠這韓羽這許多靈石,想必韓羽自會保護於他,不至於讓他爲人所害。
趙楚峰看着韓羽,忽然間心生感慨,從此人出現在他面前開始,角色便是一變再變,從一開始送來靈石的萬家生佛,再到欠債索錢的地獄惡鬼。
直到如今,成爲他趙楚峰的護命之人,人生變幻之快,讓他有一種夢幻之感。
韓石只是簡單地負手而立,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傲之感浮現在衆人心中,觀者色變之餘,對韓石,皆有隱隱的忌憚之念生起。
從此前與孫鑠硬拼元力,逼得孫鑠幾乎力竭,便能看出,韓石此人的實力,已然穩穩壓制孫鑠一頭,絕非許多人所認爲的運氣之勝。
但也絕不是所有人,都對韓石有欣賞之意,其中以飛天峰與雨蓮峰弟子,對韓石最爲不忿。
飛天峰因爲李氏兄弟的存在,自不必多言。
而雨蓮峰弟子,更多的,是一種頗有酸意的心態,看着他們的大師姐青梅,對韓石出言認輸,此事讓雨蓮峰弟子心中,有了一絲憋屈。
韓石恐怕不會知道,自從拜入盧長老門下那刻起,從來沒有同輩弟子,可以在煉丹上,勝過青梅。
這是青梅第一次,出言認輸。
輸給的,正是這個狂傲無比的韓石,如此一來,衆多雨蓮峰弟子的心中,則更加希望韓石敗在孫鑠手中。
這是很多人的天性,似乎是在說,我勝不過你,自有人可以勝得過,我只要親眼看到你失敗的一幕,便等同於我勝了你。
但卻沒有人注意到,青梅的目光中,有的,是讚賞,還有------擔心。
她身爲當事人,此刻已將那鬥丹之事放下,而她的那些同門弟子,卻似乎將她放下之事,又重新拾了起來。
“這一擊,將是我最強的一擊,韓石兄,即便你是空手,在下也絕不會有絲毫的手軟。”
孫鑠面容之上浮現無比莊嚴之色,雷刃反持,對這韓石抱拳一拜。
“只不過,若是你死了,我孫鑠不僅會敗,也會死。”
“我自當以死爲謝!”孫鑠目光如電,透出無比的堅定。
孫鑠之言,在那堅定之後,更是透出一股絕天地的狂傲,這份無與倫比的狂傲,將那漸漸傾向於韓石的無形之勢,再度扳平。
韓石與孫鑠之鬥,已然不只是修爲之鬥,更是信心之鬥,意念之鬥。
如此鬥法,那些修爲尚未到凝元五重的弟子,在這種氣勢的交鋒下,連大氣都不敢喘,心神也隨之緊繃起來,目光不敢稍離,他們想不到,這韓石與孫鑠二人,向道之心,竟然如此之堅。
生死,似乎已被二人置之度外。
雷電者,乃天地正氣所凝,本身就蘊有無上神威,而雷修,所感悟者,正是這天地之雷。
故而雷修,都擁有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這氣勢堅定無比,就連生死的阻隔,也不能讓其有半分退縮。
孫鑠與韓石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兩人,正是玄陽門這輩弟子中,唯一的兩位雷修。
但孫鑠更沒有想到的是,韓石不僅是雷修,更是石修。
石之意,漸漸沒入韓石的魂中,成爲他一生的本能。
這種意境,並非狂,並非傲。
而是孤!
只是在這世間,這孤,卻被狂傲所覆蓋,讓人被表象所惑,無法去體會孤之真意。
孫鑠之師,正是正玄峰峰主李觀雲,此人按輩分而言,乃是周逸的四師兄,玄陽門內,只有楊非與葉晨的輩分在其之上。
李觀云爲人向來狂傲,這也是爲何當年一眼便看中了孫鑠,他看重的,不是那雷靈根,而是孫鑠隱藏心底極深的一股狂傲之念,當時的孫鑠,從表面看去,是一個憨厚近迂的孩子,也唯有李觀雲,才能看到孫鑠的內心。
此刻的孫鑠,才真正將那股狂傲,完完全全地展現在衆人的眼前,這也是這五年來,李觀雲一直所希望的。
死又能如何!
李觀雲淡淡地看了周逸一眼,他不得不承認,他的這位七師弟,天分的確讓人羨慕,這麼多年過去,即便是收個弟子,也是一樣讓人羨慕不已。
當時的韓石,的確曾經讓李觀雲動過心,但在看到韓石斑駁的靈根後,他有了猶豫,最終,韓石被周逸搶先一步,收做弟子。
這五年來,他的精力,有大半都用在培養孫鑠身上,對韓石漸漸淡忘。
當時的韓石,吸引他的地方,便是那目光中的不屈與孤傲,想不到今日,這韓石竟然與孫鑠狹路相逢,而且他從韓石的目光中,看到的,是比五年前,更加孤傲之意,這份孤傲,似乎已經沒入韓石的骨髓中,至死也不可更改。
他心中,隱隱有了悔意,但這悔意,在孫鑠再度開口後,完全散去,他看向孫鑠的目光中,有了一抹豪氣。
聽着長老們彼此間的交談,周逸卻始終不置一詞,他看得出,四師兄在這孫鑠的身上,投入了許多,而他,對韓石,卻並非盡心盡力,此事,以後,將不會再有。
這次大比之後,他會減少閉關的時間,去教導韓石的修煉,他不會窮追猛打地去探知韓石的秘密,身爲修士,誰沒有一些秘密,爲師者,便是去引導,而不是去強迫。
而眼下兩人之間的鬥法,周逸已然看出,孫鑠的氣勢雖盛,最終,卻不免敗在韓石之手。
只因,韓石的氣勢,更盛!
“你不會死。”韓石右手伸出,手心處驀然有雷光閃爍,銀意盪漾之下,不過眨眼間,便有一隻銀色圓球憑空浮起,其上,有濃濃的雷威瀰漫。
“我也不會死。”
孫鑠瞳孔微微收縮,韓石竟然可以將雷電凝鍊至此,只有他才清楚,此術究竟意味着什麼。
孫鑠臉色一緊,大喝一聲,雷刃一揮之下,頓時有轟隆隆的鳴聲憑空而生,以泰山壓頂之勢朝着韓石砍下。
韓石指尖一彈之下,那飄浮在右手手心的雷球,立刻飛起,朝着雷刃迎去,眨眼之間,便撞擊在一起。
轟轟轟,那撞擊之處立刻有劇烈雷光沖天而起,這凡塵谷內的每一處,都爲之而亮,更有無數道細密電絲四散而去,朝着四周射去,被那玄冥罩所阻,纔沒有擊中觀戰的弟子。
雷劍在空中翻飛幾圈,發出一聲悲鳴,顏色忽明忽暗,劍身中段幾乎要斷開,孫鑠眼中露出肉痛之色,召回雷劍,擡頭看了韓石一眼,臉上盡是無奈,輕輕搖了搖頭。
“此戰,我敗了。”
孫鑠眼中並無遺憾之意,這已是最強一擊,元氣幾近乾涸,如此都奈何不了韓石,他也無話可說,更何況,他早已言敗。
“我說過,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韓石微微拱手,神色依舊平靜。
孫鑠苦笑一聲,他的狂傲仍在,只是在他看來,韓石,卻比他還要狂傲,孫鑠心頭有了微微苦澀,靜立半晌,看了一眼韓石後,走回正玄峰衆人中。
看着孫鑠出言認輸,正玄峰弟子皆陷入沉默,孫鑠的實力,他們自然很清楚,只是他們無法想象,這韓石修爲不過凝元七重,卻爲何擁有如此強悍的實力。
而剛纔懷疑韓石丹武雙修之人,此刻心中頓時有了篤定。
一時間,凡塵谷內,一片寂靜,衆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襲青衫之上。
凝元六重以下的弟子,目光中只有羨慕與欽佩,他們很清楚,韓石與他們,已然有了一道巨大的鴻溝。
凝元七重,則爲酸楚,同一修爲,實力卻相差太多,怎能不酸。
凝元八重,則爲不甘,修爲高出一層,實力卻不如,無法甘心。
凝元九重,則爲凝重,孫鑠之敗,猶如在他們心頭敲響了警鐘,他們是否有把握,能夠擊退韓石。
李辰,李維宇兩人眼中同時有了凝重之意。
而韓羽一貫冰冷的臉上,卻是有了淺淺的笑容,“韓石,不愧爲韓石,斑駁的靈根果然沒有攔住你,即使是在修道上,你的強悍也一樣如往日一般,只是七重的修爲,卻有擊敗九重修士的實力。”
“我很期待,五年後,你我這一戰,這一次,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李觀雲眼中失望之色一閃而逝,淡淡地看了一眼周逸,“七師弟,你這個弟子身手不凡,不僅煉丹無人可及,一身修爲更是驚人,你這個師父,端的了得。”
“四師兄過譽了,韓石修爲還差得遠,稱不得驚人二字,倒是孫鑠一身孤膽,甚是不凡,有師兄教導,必然有所大成。”周逸不動聲色,緩緩開口。
“師弟不必過謙,韓石的靈根斑駁,卻能有如此修爲,說明天資絕非尋常,而且居我所察,即便是韓羽與李辰,也難是韓石的敵手。”
“這一次大比,韓石註定會力壓羣雄,將來的玄陽門,羅雲峰自當無愧第一峰之名。”李觀雲面帶笑意,緩聲說道,。
周逸面色一頓之下,心中冷笑,李觀雲此話貌似恭維於他,其實是將韓石推到風口浪尖處,旨在孤立羅雲峰。
只是此事,他周逸以前或許會選擇息事寧人,但如今,他心中所想,似乎也被韓石悄然默化,他退縮了數百年,這一次,他決定,不再退縮。
“師兄說的不錯,韓石身爲我周逸的親傳弟子,將來也會成爲羅雲峰所有弟子的大師兄,更是會接掌峰主之位,莫說是玄陽門第一人,即便是晉國第一人,又有何妨?”周逸神色依舊不動,但語氣中卻是有了這數百年來,極少見的激盪之意。
李觀雲微微一怔,他想不到,一貫沉靜的七師弟,竟然會有如此豪邁之言,此話,就連他,也不敢隨便說出。
執法首座眼中掠過一絲怨毒,這韓石竟然可以走到這種程度,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如此一來,周逸想必會更加留意韓石的安危,再想無聲無息地殺掉此人,便會變得甚是棘手。
半晌,他上前一步,面色略有陰沉,說道:“前四的對陣之序爲,韓羽對李辰,李維宇對韓石,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行比鬥。”
周逸淡淡地看了李觀雲一眼後,大袖一揮,捲起韓石,一晃之下,頓時踏入白雲之中,朝着羅雲峰而去。
還未落地,周逸臉色突變,他能感到,有一股陌生氣息的殘留,這氣息極淡,但卻瞞不過他,如此看來,當時護山大陣的波動,他並未出現錯覺,他三度探察,卻沒有發現任何的蹤跡。
此人想必在他完全開啓護山大陣之前,就已經藏身羅雲峰上,否則,他必會心生感應。
此人修爲不凡,可以躲過他的兩度試探,想必是在他最終離去後,此人才露面留下的。
周逸面色頓時陰沉下來,身影如電,直直朝氣息殘留之地邁去,瞬息而至,三息後,韓石也出現在周逸身旁,神色有異。
這是他的房間,韓石有些不解,他房中並無任何貴重寶貝,只是些尋常之物,怎會有人來此。
房中,看起來似乎沒有改變,但在韓石眼中,依然能看出,有些細微的改變。
羅雲峰上擁有護山大陣,除了師父與他之外,尋常人等若無允許,無法踏入一步,更不可能靠近山頂,韓石眼中帶着疑問,看向周逸。
周逸面色陰沉,他身爲峰主,竟然被人悄無聲息地侵入到羅雲峰上,此事豈能幹休,看到韓石眼中的疑問,他不由得臉色微紅,皺眉道:“此事詭異,但爲師定會查明真相。”
周逸大袖一揮,冷哼一聲,消失在原地。
韓石站在原地,他的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他能感到,有一股氣息的殘留,這就是他心頭不安的源頭。
靈識不由地散發出來,看着房中每一個細微的改變,隨着時間的流逝,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
驀然,一股痛徹心扉的慌張之覺,從心中爆發出來,瞬間便充滿了韓石的全身,韓石眼前一黑,不由得跪倒在地,一口心頭精血噴了出來,整個人頓時萎靡起來。
這種痛苦,來自心中,無法可解,這種痛苦,對忍耐力極強的韓石來說,並不算什麼,真正讓韓石無法忍受的,是那種無邊無際的慌張感覺。
彷彿有至親之人離他而去,永遠也不得見,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如同從懸崖上墜落的人,在虛空中落下時,雙手彷彿想要抓住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莫奈何。
血液大量上涌,韓石的雙目突然間變得血紅,太陽穴旁青筋暴突,腦海中突然被暴虐與傷痛之意充斥,九雷訣自行運轉之下,狂暴的雷電化爲銀色線條,從韓石體內浮現。
無數雷芒的散發,讓韓石有如一顆銀色之陽,所到之處,無不化作飛灰,而那雷芒,更是不受控制之下,四散而去,波及一旁,數間精舍,轟然崩塌。
周逸一閃而現,看着眼前的場景,大吃一驚,從袖中取出一根長鞭,嗖的一聲,長鞭如有靈性一般,將韓石捲住,拖近到他的身前。
韓石怒吼着,體內的元氣如山洪爆發,快速的聚集着,這種聚集如同被無限地壓縮一般,當元氣被壓縮到極限的時候,一滴晶瑩剔透的液滴悄無聲息間,出現在韓石的丹田之中。
周逸目光收縮,這是即將築基的表現,韓石如今不過凝元七重,怎會有築基之象。
這些疑慮,統統被周逸壓下,眼下最重要的,是讓韓石從癲狂中清醒過來。
液滴凝聚之下,韓石體內頓時有一股巨力爆發,死命掙脫之下,加上週逸不欲傷到韓石,竟然被他掙脫開來。
韓石雙目如血,怒吼中,身外的雷芒,紛紛融合起來,凝而爲槍,以雷霆萬鈞之勢,化爲一道電光,朝着周逸狠狠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