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鄉下,她這樣的尖嗓門也少見,怪不得前面店裡的生意一直不好,有她在後面這樣大聲嚷嚷,這生意能好得起來?”計氏皺了皺眉頭,大踏步走了進去,喝斥萬姨娘道:“前面還開着店呢,你這樣大呼小叫地做甚麼?”
萬姨娘連忙斂眉垂目,放低了聲音講給計氏聽:“這王秀才家跟我們家一樣,前面是個鋪面,他家的鋪面一直租給別人開店,每個月都有租金進賬的,收入並不比我們少多少,但卻總上我們家來借米,好不討人厭。”
計氏想起王秀才不但借過他們半截柴火,而且過年時也是來拜過年送過年禮的,就覺得萬姨娘這話很不中聽,道:“誰家沒個難處,又是隔壁鄰居,就借他些米又何妨?”
王秀才朝計氏深深作揖,道:“太太,實在是租我家鋪面的綢緞莊生意不好,接連幾個月都沒給租金,所以才害得我沒錢買米。不過太太您放心,只要我一收到租金,一定加倍把米還上。”
計氏見他舉止有禮,很是喜歡,便指使萬姨娘找一個布口袋,去廚房舀一袋子米來。萬姨娘雖然很不樂意,但無奈計氏發了話,也只得不情不願地去了。
王秀才再次向計氏道謝,言語很是謙恭。站在旁邊看熱鬧的蘇靜瑤拉着蘇靜姍道:“三姐,這王秀才總說甚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你看他讀書有甚麼用,讀到連飯都吃不上了,還不如不讀呢。”
王秀才看了蘇靜瑤一眼,沒有作聲,但面容很是平和。
蘇靜姍笑道:“你哪裡曉得,這世間最難過的,不是沒有飯吃,而是心裡沒有理想,沒有目標,與其渾渾噩噩地活着,還不如一心朝着理想中的生活努力奮鬥,這樣的日子充實得很,沒有飯吃又算得了甚麼。”
她說這話時,心裡想着的是穿越前,那些窮困山區無錢讀書,眼中滿是渴望的孩子,對於他們來說,苦的不是沒有飯吃,而是沒有機會去靠讀書改變自身的命運。雖說八股文害人,但這又何嘗不是一條改變人的命運的道路?更何況這王秀才看上去也只不過十六七歲,正是讀書的年紀。
蘇靜姍滿口的理想,目標,蘇靜瑤沒有聽懂,朦朦朧朧。但王秀才卻聽明白了,朝她深深作了個揖。
蘇靜姍留意到,他作完揖後,目光卻是朝着東廂看了一眼,眼中滿是期待。這會兒的東廂裡,只有沒有露面的蘇靜初罷,蘇靜姍在心裡笑了笑,沒有點出來。
一時萬姨娘拎了米袋子來,一臉不樂意地遞給王秀才,王秀才道過謝,回家去了。
萬姨娘雖然心裡不高興,但還是走到計氏面前,說要服侍她去洗臉更衣。計氏卻道:“我一個鄉下婦人,沒那麼多規矩,你自忙去罷。”說着,就拉起蘇靜姍,去了她的房間。
萬姨娘在院門口站了一站,見計氏沒有出來的意思,就提腳出門去了。
喬姨娘從西廂過來,把蘇靜瑤趕回屋,自己卻走去敲蘇靜姍的房門。計氏還以爲是萬姨娘,沒好氣地應了一聲:“我這裡不消你伺候。”
喬姨娘推開門,笑道:“太太,是我。萬姨娘早出門去了,也不曉得是去作甚麼。她就是仗着太太脾氣好,待人寬厚,才趁着不用在太太面前立規矩,見天兒地朝外頭跑,還時不時地帶個媒婆來家。您說她和我一樣,是個妾,哪有資格叫媒婆來……”
“許是她操心二少爺的親事了,這也沒甚麼。”計氏心裡裝着蘇靜姍的賺錢大計,哪有心思在這些雞毛蒜皮上計較,忙出聲打斷了喬姨娘的話,不讓她繼續嘮叨下去。
喬姨娘仍不死心,到計氏身旁站定,又道:“太太,那王秀才以前沒少到咱們家借米,每次萬姨娘都是極樂意借給他的,因爲他每次借米,必定都會加倍還上。太太,你可曉得她今兒爲甚麼不肯借給王秀才?全是因爲王秀才使了個媒婆來咱們家裡提過親!萬姨娘一準兒是嫌棄王秀才家裡窮,才生起氣來,連米也不願意借給他了。”她說着說着,又驚訝起來:“太太,怎麼,您不曉得這件事?王秀才上家裡來提親這樣大的事,老爺竟只告訴了萬姨娘,沒有告訴您?”
計氏的確是不曉得有這麼一件事,不禁暗惱蘇留鑫不尊重她,但又不想讓喬姨娘看笑話,便冷冷地道:“你不是也曉得了,怎麼能叫老爺只告訴了萬姨娘?”
喬姨娘臉上馬上訕訕的,但她何等精明的人,還是從這話看出了計氏的不高興,遂朝蘇靜姍瞟了兩眼,添柴加火道:“太太,你說王秀才是給誰提親呢,老爺爲甚麼偏要瞞着您一個?”
計氏心思再粗,也看出喬姨娘是甚麼意思了,她深恨喬姨娘當着蘇靜姍的面講這些話,不禁心頭火起,但卻礙着蘇靜姍就在旁邊,不好就兒女婚事發脾氣,只得死死忍着,好不難受。
蘇靜姍卻是笑吟吟地來拉喬姨娘的袖子,笑眯眯地道:“喬姨娘,從上回王秀才來家拜年,我就瞧得真切,他總朝咱們東廂南屋看呢,也不知道是在看誰。”
喬姨娘臉色一變,強作鎮定道:“三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蘇靜姍跟着將臉一板,道:“喬姨娘知道話不能亂說就好。”
喬姨娘愣了一愣,臉色終於變作灰白,頹然告辭出去了。
計氏驚訝問蘇靜姍:“囡囡,王秀才真的總朝你隔壁屋子看?”
蘇靜姍點了點頭,道:“他多半中意二姐姐呢,這回提親,也一多半是衝着二姐姐來的。”
計氏覺着奇怪,問道:“既然如此,那喬姨娘怎麼卻拿着你說事?”
蘇靜姍哼了一聲,道:“她就是知道王秀才是來向二姐姐提親,才着急誤導我們的——因爲她和萬姨娘一樣,不樂意這門親事,生怕爹一個不小心,把二姐姐嫁給了王秀才。”
計氏聽她這樣一分析,真恨起喬姨娘來,咬牙切齒地道:“喬姨娘好歹毒的心思!”她想了想,又質疑道:“你爹向來是聽萬姨娘的話,既然萬姨娘看不上王秀才,喬姨娘又何必擔心你爹會把二姑娘嫁給他?”
蘇靜姍道:“凡事有例外,那王秀才雖窮,但卻好歹是有功名在身,見了知縣都不用下跪的。說起來,咱們家既沒錢,又沒門第,和王秀才結親都算是高攀了呢。”
計氏覺着蘇靜姍說的有理,不過不管王秀才這門親是好是歹,都與蘇靜姍沒有關係,因此她也不是特別關心,聽過了就算。雖然她是嫡母,家中庶出兒女的親事也該由她操心,不過既然蘇留鑫不拿她當正室,遇事不同她商量,她又何必去出這個力!
只有親閨女蘇靜姍的事,纔是她要關心的。計氏想着衣裳的款式已有了計較,接下來就得準備各色碎布料,於是便同蘇靜姍商量,到裁縫店裡去搜羅些回來。
蘇靜姍卻覺得此舉不妥,道:“裁縫店也不會白給,花錢買碎布又划不來。”
計氏道:“那可怎麼辦?這樣一件水田衣,用的碎布都是不一樣的,倒比做一件普通衣裳還麻煩。”
蘇靜姍笑道:“不着急,等明天和那老鴇談過生意再說。”
計氏這纔想起來,蘇靜姍在姚記成衣店時,是同一個老鴇談過甚麼抹胸和小衣的生意,說的是她一個朋友會做這些,於是便問:“囡囡,你哪個朋友會做抹胸和小衣?娘怎麼不曉得?”
蘇靜姍大笑,指了自己道:“甚麼朋友,就是我會做,只是不想讓別個曉得我是同老鴇做生意,才借了這個名頭。”
計氏這才明白過來,笑道:“你做得極對,雖說賺錢是好事,但同老鴇做生意,講出去終歸是不好聽。”
蘇靜姍放下了心,道:“娘,我還以爲你知道後會怪我呢。”
計氏道:“你想賺錢,是好事,娘怪你作甚麼,娘不是那等迂腐的人。”說完又問:“囡囡,你明天準備自己去和老鴇見面?”
蘇靜姍道:“自然不能我自己去,不然讓人看見了怎辦,我已經想好了,等到明天,我就去街口僱一個腳伕,請他幫忙。”
計氏連連搖頭稱不妥,道:“你同老鴇談生意,多半就要收訂金,萬一那腳伕收了訂金卻不給你,你找誰說理去?”
蘇靜姍覺着計氏所言有理,便猶豫起來。
計氏便道:“不如娘代你去罷。”
蘇靜姍吃了一驚:“娘?”
計氏道:“娘已經是幾十歲的人了,甚麼人見不得,總不能看着閨女辛苦賺錢,做孃的卻在一邊享清閒。”
蘇靜姍很是感動,且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於是便答應了。
母女倆商定了此事,計氏又爲另一件事擔憂起來——老鴇要的是蘇州最新式樣的抹胸和小衣,而這些,蘇靜姍怎麼知道?難道她上次去蘇州,見着了別個穿的抹胸和小衣?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阿昧的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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