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白嘿嘿一笑，起牀洗漱完畢。走出門去，行往書香樓。老遠就看見五六十人站在樓外，那個菊姐姐正在給他們訓話。小蘭站在旁邊，看他走來，衝他直瞪眼。許慕白也不理他，走到一邊聽訓話。
“你們昨日個不是挺能嗎？今兒個怎麼不喝了？告訴你們，小姐不想見你們，桃紅姐姐也沒空理你們！昨晚上喝醉了的有一個算一個，都上門房領贈儀去，然後趕緊滾蛋！”“我沒喝醉。”“你沒喝醉？你沒喝醉昨日怎麼躺地上叫嚷，我王耀祖是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我他媽在家見天上青樓喝大酒，老子在這跟坐牢沒兩樣！碰見漂亮小丫頭還得目不斜視，遇到我喜歡的菊姐姐也不敢說。”衆人一陣轟笑。“要不我就跟你去唄？我也去噹噹少爺夫人怎麼樣？”“也行。”衆人又一陣轟笑。“你願意老孃還不願意呢。嫁你這樣的色鬼醉泥鰍，那眼睛得多瞎呀！”又轟的一笑。
“許慕白呢？”“對了，許慕白！”“昨日他也喝了！”“許公子喝了我知道！可人家晚上睡哪兒？你們躺在哪？你們吐的東西把我的飯廳地皮擡高了一寸！到現在我都不敢進那門！可惜了我那兩缸好酒了。好啦，散了散了，都幹嘛幹嘛去！”
人羣陸續散去，那幾十人也垂頭喪氣朝門房走去。
許慕白迎上菊兒小蘭，“菊姐姐訓得好！真是痛快淋漓！”菊兒挺胸瞪眼，氣鼓鼓說道：“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等桃紅姐姐收拾你。我還得去收拾飯廳去！”
說罷拉着小蘭就走。小蘭在背後衝他伸伸舌頭，跟着菊兒走了。
許慕白回慧兒那吃了早點，尋思着上書香樓寫幾張條幅掛牆上，再揀兩本書解悶。就又朝書香樓走來。一路上幾個亭子裡倒有人在淡詩論詞。許慕白沒有理他們。走進書香樓，許慕白第一印象就是很闊，進深起碼二十丈，高有三丈餘，除中間一根兩尺徑柱子外，並無其他支撐。南面全部窗戶，其餘三面全是到頂的書架，滿滿當當全是書。北面書架後有一架樓梯通往二樓。廳內三條大長案，靠南長案上一白鬍子古稀老頭正在揮毫潑墨，旁邊圍着好些少年。許慕白湊過去看，原來是志存高遠四字。端的是筆鋒淋漓，大氣磅礴。老頭兒收了筆，旁邊衆人齊聲喝彩。老頭接過旁邊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臉，輕輕點了點頭。“也就這樣了，歲月不饒人吶！”轉頭看到許慕白：“你新來的許公子吧？昨晚可坑了不少人吶！今兒到這兒來可有什麼事？”
“老師好。”許慕白拱身答道。“我今兒來是想寫幾幅條幅掛我住處牆上，還望老師指正。”“今兒是不成了，老朽得回去歇歇。你們自己玩玩吧！”說罷擺擺手走了。
“慕白，你今兒想寫什麼呀？”
“我名慕白，自是寫李太白的詩了！”
“那你打算寫幾幅？”
“你們要是爲我磨墨牽紙，我就多寫幾幅。”“好呀好呀！”
只見許慕白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筆如龍蛇寫下來。寫了俠客行，將進酒，夢天姥，關山月，蜀道難洋洋灑灑幾大篇。周圍一片喝彩聲。正待收筆，忽覺周圍鴉雀無聲。擱筆回頭，見後面樓梯上三個小丫環擁着一女孩走了下來。只見她身材高挑，着一身粉色長裙。肌膚微豐，面若燦霞。
許慕白不覺看得癡了。
“瞧你那雙賊眼！”那女孩嗔道。
許慕白回過神來，低頭執禮：“許慕白見過小姐。”
“我不是小姐！你們咋咋呼呼的在幹嘛呢？”
“那一定是桃紅姐姐了。這是我寫的幾幅字，他們都誇我寫的好呢！”
“我瞧瞧。”桃紅拿起一張瞅瞅，擰起眉毛。“我怎麼一個字都不認得呢？”“我拿給小姐看看。你不許離開。”說罷轉身上樓去了。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躡手躡腳，魚貫而出走了。許慕白一轉身，只見三個小丫頭盯賊似的盯着他，忙轉身苦笑，裝模作樣洗着案上毛筆。
約摸盞茶工夫，樓上傳來桃紅的聲音。“請許公子上樓來。”
許慕白不得己，慢慢上了樓梯。上樓來看見窗前一案邊背坐一位穿墨綠長裙女子，梳着高髻，插一根黃楊木簪子。“西川許慕白，見過小姐，見過桃紅姐姐。”
“你那雙賊眼呢？怎的不到處瞄了？”
“桃紅不得無禮。公子這幅蜀道難確實是字間有高山飛瀑，怪石嶙峋，似聽到猿啼松濤，澗深鷹鳴。實乃佳作也。但是……”“公子請上前來。”
許慕白轉過案前站定，那柳青正伏案緊盯着自己那幅字，旁邊還放着一本翻開的李白文集，正是那首蜀道難。那柳青五官精緻若工筆描成，似又覺世間無此驚人畫筆。膚若凝脂，只是略顯蒼白。眉間微擰，似帶些許愁意。
許慕白覺得心中咯噔一聲，眼睛就再也挪不開了。
柳青沉思已久，擡頭正見許慕白死盯着自己，不覺臉上一熱。“公子請坐下。上茶。”
許慕白一怔，慌忙坐下。“在下唐突了。還望小姐莫怪。小姐細觀此字，不知有何見教？”
“此幅字如行雲流水十分瀟灑，我細細看來，也才認識個八九分。雖說草書由心而發，但此處……尚請公子指點。”說罷柳青指向紙上一處。
“小姐好細心。其實我是隨便瞎寫，這些字要是拆開放外面，我也不認得的。至於那一處嘛，能不能不說？”
桃紅正端茶而來，聽到這些，不覺噗地一笑道：“原來是鬼畫符啊，怪不得我一個都不識呢。小姐別理他了！”
“讓他說說，一幅字而己，有什麼不能說的。”
“說說也行，不過你們可別笑我。我剛纔寫的時候，到那兒忽然提筆忘字，於是我就一溜而過。所以那裡根本就沒有那個字。”噗嗤噗嗤，這次不光捂着肚子笑，連柳青也笑出了聲。“就你這蒙人的字，還好意思給人看？笑死我了！”“說了不笑我的。”許慕白小聲嘀咕。
“你趁早再寫一幅，給我家小姐陪罪。不然……”桃紅使勁忍住笑。
“這可真寫不出來了。你們這一笑，估計我這一輩子都寫不來蜀道難了。”許慕白小聲道。
“好了桃紅，把這字裱起來吧。回頭掛我房裡。公子請用茶。”
“謝小姐。”
“公子曾爬過蜀道？”
“我從西川來，經長安齊魯一直到東海。蜀道自然是爬過的。”
柳青哦了一聲，端起茶杯出神。
許慕白環保顧兩旁，見兩邊都是書架，書架上擺滿帳冊，案上也是高高一摞，唯邊上擺有幾本詩集。不覺出口：“我觀姑娘體態略顯清減，這身外小事就交由下人打理。長久勞心，恐傷姑娘身子。”
柳青悠悠一嘆道：“多謝公子關心。小女子長這麼大還沒出過這柳園哩，看些賬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
“姑娘是想出門走走嗎？我可以和姑娘一起的？我們一起去看海，感受大海的遼闊和海風的溼潤。我們一起爬蜀道，感受自然的雄奇和人類征服天險的雄心！還可以到我家作客……”
“夠了！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誰和你是我們？”柳青猛的站起身，打斷了許慕白的活。秀麗的臉脹得通紅。“桃紅，送客！”
許慕白訕訕站起身來，轉身走下樓梯。
桃紅小跑到案前看着柳青，柳青嘆一口氣，緩緩坐下。“小姐，剛剛還好好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需要給贈儀嗎？”“什麼贈儀？”“那許公子？”“你先下去吧。”桃紅退了下來，嘴裡還在咕噥。“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許慕白下了樓，捲了自己寫的幾幅字，悶悶不樂地回了住處。東西隨手一扔，人就倒在牀上。翻來覆去都是柳青的影子。
“許公子，吃飯了。”外面傳來小蘭的聲音。
“不吃！沒胃口！”
“不吃餓死你。還長脾氣了。”小蘭在門外小聲嘀咕，又是揮拳又是瞪眼的，一會方悻悻走了。
“小姐，吃飯了。”
“不吃，沒胃口。”
“多少吃一點吧。老爺夫人知道，又該罵我了。”桃紅端着托盤站在案前，小聲勸道。
“桃紅姐姐，你先放下吧。我一會就吃。”“好吧。小姐您可一定要吃點啊，看您好像又瘦了。”桃紅放下手中托盤，退下了。
“小姐略顯清瘦……不宜勞心……提筆忘字……一溜而過……”柳青伏案托腮盯着菜盤，臉上似喜似愁，不覺癡了。
夜燈初上。小蘭和慧兒拎着一食盒敲開了許慕白住處的門。
“公子一天未曾用飯，可是身體不舒服？慧兒專門做了兩個小菜，特意給公子送來的。”
“多謝兩位關心。小蘭，慧兒。你們坐。我沒什麼事，就是得罪你們家小姐了。”
“啊，你見過小姐了？你幹嘛得罪她呀？”
“不說這個了。有酒嗎？”“有，特爲公子帶了一壺。”慧兒從食盒裡拿出酒來。
“慧兒，小蘭，今兒我唐突佳人，得罪了小姐，明天就得走了，在此我借花獻佛，以我手上酒對二位杯中茶，敬二位一杯！”三人同喝一口。慧兒道：“公子太客氣了。我等下人，不值當公子高看。公子要走，我等也留不住。還請公子寬心，吃飽喝足，明兒好輕鬆上路。”
“好，我聽你的。明兒我就回西川了，從此關山萬里，相見難期。我身無長物，唯案頭幾幅字，我覺得還不錯，你們兩個看着玩吧。”
小蘭慧兒兩人打開一字幅，盯着看了半天。“這是什麼呀？莫不是天書吧？”“你家小姐倒是認得……唉！喝酒。”
一時酒罷，小蘭慧兒收拾食盒告辭，許慕白自去歇了。
桃紅又端着托盤來到案前。“小姐你都坐了一天了，飯一口沒吃，身體怎麼受得了？”
“姐姐坐下，陪我說說話。”桃紅依言坐下。
“你說許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呀？一雙賊眼，兩行錯字，除了長得還算順眼的話，就剩一張油嘴了。小姐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誰會看上他呀！不過這人倒也有趣，明兒去看看他。姐姐，一起吃飯。”
“我纔不和你一起吃飯。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姐姐，姐姐，青兒給你盛飯，你陪我吃嘛！”
“好好，我陪你吃。怕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