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腦海中浮現一幅幅過往圖畫,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本該遺忘的悲痛欲絕與歡喜若狂卻依然歷歷在目,不能忘懷。
小徑櫻花之畔,是凌夜來嫣然一笑,不計較他的少不更事,化消開他胸中焚燒憤懣。
危難緊急之時,是凌夜來教誨在腦海中浮現,讓他一次次戰勝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北海荒原之上,是凌夜來手下留情,爲他不惜違逆紫微命令,爲他不惜閉門思過。
有些事,她不說,他也不知道。可有些事,她雖然不說,他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從一開始的極度抗拒,到現在的刻骨難忘,凌夜來,這個名字就像他趙昀的影子。
每一招劍法中都有她,每一次頓悟中都有她,每一次絕望時都有她。
趙昀清楚的知道,她那一場大病,那一次兩難,都是因爲他的緣故。
此刻重見,她的瘦削的身形更瘦了,清冷的面容更冷了。
“紫微讓凌夜來上臺,是又要她爲難吧?若如此,我寧願性命不要,也不要她再受委屈。”
趙昀望着寒光大盛的冰螭神劍,癡癡的想着,渾不將自己安危放在心上。
“這趙昀是怎麼了?像他那樣殘忍殺害同門、叛出凌雲觀的煞星,面對凌仙子也會不好意思嗎?”
“確實奇怪。趙昀還一直髮呆,這麼說,凌仙子豈不是可以兵不血刃,將他輕易拿下?”
“難道說,是他自認爲技不如人,所以甘心束手就縛?可眼下情形不對啊,他看向凌仙子的目光可是充滿了敬重啊。”
“哼,我聽說在北海荒原,凌夜來也曾與趙昀對拼,極致一劍卻沒有將趙昀殺死。再對照眼下情形,莫不是這兩人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瓜葛?”
本以爲師徒反目的精彩大戲就在眼前上演,誰知只看到熄火的啞炮,便如本可到達山頂卻戛然而止,羣雄的興奮心情瞬間掉入山谷。四下裡議論紛起,莫衷一是。
凌夜來蓮步邁進一步,將冰螭神劍對準趙昀胸口,眉頭蹙起:“趙昀,你是真不準備出手嗎?”
趙昀毫不猶豫,正欲說出“不錯”二字,忽覺一道冰冷兇戾目光直衝將過來,悚然一驚,立刻反應過來:“那目光根本不是投向我,而是凌夜來!”
是紫微的目光!那是隱藏極深而又猙獰畢露的殺意!
情況不對!
關係凌夜來安危,趙昀識海瞬時急速旋轉:“紫微怎會對凌夜來發出這種目光?是了,我無端會使青蓮九劍,又從斷妖禁域脫出而不死,紫微必懷疑我與師祖有了聯繫。北海之行,凌夜來並未下手殺我,更加重了他的懷疑。只是我從未將紫微聯合妖界殺害師祖的事告訴任何人,也還來不及與凌夜來說個明白,凌夜來一切表露如常,所以他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但依照他野心勃勃的性格,絕對會採取殺人滅口。我的性命是小,但如就這般死了,便無法將真相告知凌夜來。而她不加防備,必然難逃紫微毒手,到那時我可真是百身莫贖,就算是在十八層地獄中也不能安寧。
就算凌夜來已當衆把我逐出宗門,我也還是她的徒弟,決不允許任何人侵犯她一根毫毛。可眼下人多眼雜,根本不是細說之機。說不定紫微就是故意派凌夜來上場,藉機觀察我與凌夜來之間的顏色與反應。我若再露百依百順、任她宰割之態,只怕紫微亂加聯想,反會提早下手。爲今之計,只有裝作與凌夜來毫無瓜葛,纔是對她的最好保護。”
在這片刻之間,趙昀已做出了最不願意的決定,無奈的情緒化作利刀剜心,將他的心割成了兩半。
到此刻,他終於完完全全體會到冰螭神劍刺入他胸膛之時,凌夜來的心境。
情非得已。
不得不爲。
毫無徵兆中,卻聽威鬥神劍“錚”的一聲怒鳴,如黑龍出淵,雲影瞬移,突然咆哮而起,猛刺凌夜來胸口。
“這??????”
眼見趙昀突下殺手,羣雄都是猝不及防,一張張嘴都是張的老大,不知凌夜來能否從偷襲下全身而退。
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實在令人措手不及。即便是凌夜來冰心訣練到巔峰,也沒能感應瞬發殺氣。眼見危機臨身,她急忙身軀一側,同時揮動冰螭神劍格擋。
她反應已算迅捷,若換做其他人在此猝然殺意中,只怕早已駭的不知所措,難逃死亡厄運。
卻可惜格擋之劍還是慢了一步,四象真氣已先一步如驚雷奔至,正中凌夜來清寒左臂。鋒利的劍鋒切開嬌嫩血肉,一道殷紅血跡已悄然將綠色羅衣染透。
凌夜來立定身軀,反是露出了微笑:“好,趙昀,你很好。”
羣雄無不破口大罵起來:“好個陰險小人!竟對自己的師父用這般詭計!”“我還以爲他是迷途知返,幡然醒悟,沒想到卻是裝模作樣,故意演戲,騙凌仙子上當!”
又有人關切的問道:“凌仙子,你手上的傷勢沒事吧?我這裡有祖傳止血丹,你若是需要,我把一瓶都送給你吧。”
閆柏僑露出難以索解的表情,暗忖道:“奇怪!依楊師兄所說,趙昀應不是這樣暗下毒手的小人啊。雖然與他是初次相交,但擂臺上的交鋒,他能對我手下留情,無不說明他本性並不算壞,怎麼會是這樣的陰險小人呢?”
趙昀哈哈大笑道:“凌夜來,你也有受傷的時候啊!受傷的滋味怎麼樣啊?北海荒原上,你狠心刺我一劍,更將我無辜驅逐出青蓮宗,便該想到今日!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我對你只有無解的恨意。哈哈,我受的屈辱與苦痛,要叫你十倍承受。”
他這番話語,雖然伴着笑意,但笑聲卻比夜梟哭聲還要驚戾。瘋狂殺意如冷風一陣,呼啦啦滲透入羣雄體內,令他們毛骨悚然。
閆柏僑心神大震,忍不住望向了王亞聖:“對敵之時,自然無所不用其極。但趙昀能對曾經的師父下此毒手,還說出這能喪心病狂之語,可謂是心狠手辣,已入魔道了。師父說趙昀可以爭取,難道以他老人家的卓時慧眼,也會出錯嗎?”
凌夜來臉色平靜如水,本來蒼白的臉上此刻仍是蒼白,渾不將趙昀的咬牙切齒放在心上,淡淡道:“你這麼想殺我嗎?那只有看你的本事了。”
趙昀又是大笑,就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道:“哈哈,我的本事?凌夜來,你是眼瞎沒看到嗎?我可是會完完整整的青蓮九劍啊!而你呢,似乎還只會青蓮七劍吧?哈哈,你拿什麼做我師父呢?你配嗎?”
凌夜來目中閃爍着攫人異芒,淡然語態終是有了異動,急切問道:“你的青蓮劍法又是從何人學來?”
“怎麼,聽到這世上不止你們青蓮宗有青蓮劍法,讓你感到不安了嗎?我可以告訴你,好好聽着,因爲我要讓你感到最深的悔意。正是拜你們凌雲觀追殺所賜,才叫我走投無路之下,有機會見到了集寶閣主,換得這世上唯一僅存的青蓮劍法真解,從此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從心所欲的報仇雪恨。現在,又到我報仇的時候了!珍惜你最後的時間,相信不到九招,你就要被我祭劍。”
“集寶閣主是誰?”
從趙昀口中聽到的這個名字,大部分人都是毫無所聞,左右詢問,不得要領。而部分人則露出心領神會的神情,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他!怪不得身爲徒弟的趙昀反而會比凌仙子多會兩招劍法。集寶閣主遍集世上珍稀諸寶,若說趙昀從他手上換來青蓮真解,倒也合情合理。”
紫微目中露出思索之色,忖度道:“趙昀素來狂妄,不屑說謊,聽他話語更不似作僞,確是對凌夜來橫溢無窮。而集寶閣主此人高深莫測,別院三千,行蹤難定,連我都是機緣湊巧纔在二十年前與他交易過一次。趙昀初出茅廬,若不確實與集寶閣主見面過,又從何知曉此人名字?難道是我想多了?其實趙昀並沒見到過紫慧?話說回來,我原本就有些疑惑。一來當年受我們聯手攻擊,紫慧絕不可能活命。二來,他若是真活着,以他對凌夜來的疼愛,絕無可能這麼多年不露一面。可趙昀又是怎麼從斷妖禁域中脫身的呢?莫非是與他身上的七煞讖言有關?這小子身上的秘密很多呀。”
凌夜來輕輕嘆息一聲:“數月不見,你愈發狂妄了。縱然讓你練到第九招又有何益?青蓮劍法中可從來沒有狂妄兩字。”
趙昀道:“多說無益。受死吧。”倏忽將威鬥神劍丟入半空,威猛殺氣立刻像奔騰的黃河之水,在雲間轟隆隆的響動着,醞釀着磅礴一擊。
凌夜來心中一痛:“師徒反目的場景終於重新上演了。呵,我還真是個失敗的師父呢。”瞬時凝聚冰心真氣,冰螭神劍上寒光再度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