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和後背兩枚紅眉針,愉快承接了留夢珠的邪笑,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點稻草,將那最後一絲苟延殘喘的生機迫至深淵邊緣。
趙昀的神識已接近渙散。
若非心志遠超常人,紅眉針透體而入的瞬間,他便已是一個死人了。
趙昀猛的咳出一口鮮血,連雙眼都覆上血紅光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冷顧着渾身發抖的海棠夫人和癱倒在地的秦桂花:“原來,眼前這兩個女人,纔是邪公子折磨我的真正利器。”
趙昀之所以能瞬間想通一切,並不是因爲死亡臨近而變的更聰明。
只是因爲他讀通了真正海棠的真心,也讀懂了真正桂花的真情。
“不管什麼原因,不管什麼情況,她們兩人都不會忍心對我下手。”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只可惜,豁出性命救出的佳人,卻原來只是邪公子的誘餌;一腔熱血的付出,卻原來只是主動跳入圈套。
到頭來,佳人依舊受困敵手趙昀他卻白白丟了性命,空留無限悔恨。
天下雖大,怕也找不出一個更諷刺的笑話。
趙昀再傲氣再倔強,也必須要承認:這一局,他不但敗了,而且敗的一塌塗地。
東山已難再起,死灰已難再燃,只待趙昀那一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凸出,便能夠真正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趙昀卻不肯就此死去,他對着假冒二女,冷聲沉語:“你們知道嗎,我很討厭被人愚弄,更討厭被人愚弄我的感情。”
趙昀的目光是世間最鋒利的兵器,無情直直穿透。
趙昀的語聲是世界最恐怖的留白,狠厲狂狂猛追。
披着海棠夫人和秦桂花美麗麪皮的桃葉、桃根姐妹,驚覺神魂劇痛,兩顆一直顫抖的心更不由自主痙攣,卷折起茫然,撕裂開痛苦,直至無邊無際的黑獄。
邪公子信誓旦旦的對她們說過:“紅眉針一入體,更催化留夢奇毒,將締造出天下最璀璨的奇花。趙昀便是有千命萬命,也要立斃當場。”
然而,眼前的趙昀並不是奄奄一息的模樣,他口中的言辭亦不是虛弱無力的恐嚇。
莫非,算無遺策的邪公子竟還是算錯了趙昀?
桃葉、桃根呆滯一瞬,便見趙昀大步踏出,左手一掠,扼住桃葉的脖子;右手一拖,控住桃根脖頸,一把將她嬌柔身軀拖至半空。
兩女的呼吸就在一瞬間停滯,驚恐的面容已失去了所有顏色,死心等待着死神降臨。
經歷過茫然後的猶疑,猶疑後的強斷,強斷後的傷魂,傷魂後的恐懼,恐懼後的痛苦,糾結徘徊,不捨不能,死亡反倒是一種解脫。
“不可饒恕!”趙昀的手指毫不猶豫的收緊,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一息,所以他根本連半瞬時光都不敢浪費。
只是,當他的目光掠到桃葉桃根翻白的眼珠和緊蹙的眉頭,他的心忽然一痛。
雖然眼前只是兩個冒牌貨,但那是海棠的眼眸,那是桂花的眉峰。
他雖然要死,卻實在不忍看到心愛女人也陪着自己而死。
他明知這兩個女人都是假的,卻終於還是不忍心親手破碎這個淒冷的迷夢。
“哈!”趙昀忽然一笑。
“邪公子,我真感激你給我留下這麼美的夢。”
趙昀的手鬆開了,他的身體也倒下了,連呼吸也在瞬間湮滅。
從死亡邊緣硬生生被拽回的桃葉和桃根大口大口的呼吸,驚魂未定的眼神齊齊定在了趙昀的面龐上。
趙昀的眼睛果然沒有閉上,他果然死不瞑目!
但細瞧着趙昀的眼睛,桃葉桃根忽然產生一種錯覺。
眼前躺着的似乎並不是一個死人。
死人絕不可能有如此生動的眼神,有痛心不甘浮在眼眶,有痛恨憤怒隱在眼角,更有壯心豪情印在眼珠。
那對眼珠似乎還在說話,說着趙昀未盡的心願,說着趙昀未完的誓言。
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便是死了,趙昀一樣不會讓邪公子得意,一樣要把海棠和桂花救出!
桃葉纖手輕輕按上趙昀的面龐,忽然低下螓首,溫柔印在趙昀額頭,溫柔的就像一個多情妻子面對着死去丈夫的屍體。
桃根的淚眼亦是迷離,霧氣迷茫,卻反而瞧清了自己的內心。她緩緩的從懷中掏出一枚紫色令牌,自嘲一笑,對着桃葉道:“姐姐,看來這枚紫飛令是用不着了。”
桃葉擡起頭來,先是呆了一呆,便咬着嘴脣,緩緩道:“你,你也……想好了?”
桃根又是一笑:“姐妹連心,姐姐是什麼心思,我便是什麼心思。也虧的如此,不然我要是動用紫飛令,姐姐非跟我拼命不可。”說話中,她的手亦是輕輕點上趙昀面頰,說不盡愛慕之意。
桃葉又是一呆,復又問道:“可是,趙昀都已經死了,爲一個死人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嗎?”
她這一問,既是問桃根,更是問自己。
這一時間,她雖有所決斷,卻又大感迷茫。
桃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值,當然不值。這樣的傻事,就是傻子也知道不值的。”
剛剛趙昀狠厲無情的想要殺她,可就在那一刻她卻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桃根明知道,趙昀之所以留下她們姐妹的性命,不是因爲她們,而只是因爲她們此刻扮演的角色。
可越是如此,桃根便越是感動的發狂,嫉妒的發狂,愛慕的發狂。
明知深入虎穴,趙昀毅然來闖;明知酒中有毒,趙昀毅然來喝;明明寡不敵衆,趙昀偏偏闖出一條血路;明明奇毒纏身,趙昀偏偏撐到安全時刻。
趙昀自以爲是的安全,卻是她心中永不可驅遣的感動。
世上若有這樣一個男子真心對我,我便是爲他死一千次死一萬次又有何妨?
紅眉針出手之際,桃根心中雖然不捨,但因爲邪公子的威壓,因爲自己的性命,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刺出了那一針,親手了斷掉趙昀的性命。
可眼前這具屍體,卻讓她真正明白了什麼是愛。
哪怕趙昀根本不會知道我的心意,可是爲了他,我死一千次死一萬次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