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與葉芷改容易裝,一路前往長興城,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這段時間來,葉芷有趙昀陪伴,心情開朗不少,大概是一生中笑容最多的時候。
但她早已病入膏肓,病情仍在時間的推移中惡化,途中更暈倒了三次。她眉心那道紅線益發妖豔奪目,不斷吞噬着葉芷的最後一點生機。
眼見君子囊中的金露瓊漿已經不多,趙昀心下憂愁,卻也束手無策,只是強作歡笑。
葉芷玲瓏剔透,也不說破,反而常常安慰趙昀說,不必擔心,不必煩惱,一切順其自然。於她而言,這正是心裡最真誠的話。擁有了這麼一段快樂的時光,也再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大約是改換容貌的緣故,這一路非但沒有十大門派的人囉嗦,連葉家也並沒有人前來聯絡。
照理說,天南荒原的一戰驚天動地,這麼長一段時間過後,仙林上應該也轟動非常。孰料卻是風平浪靜,衆人茶餘飯後所談的仍只是萬仙大會上趙昀獨戰羣雄,以及他與琪花仙子、薔薇仙子、海棠夫人諸女的分流韻事,自然是有心人封鎖了消息。
葉芷心憂北門吹血等人安危,也曾親往城鎮上的珠寶店去尋葉家聯絡點,以探聽葉家實情。可神奇的是,似乎一夜之間葉家聯絡點全都消失一般,找了幾個城市十幾家珠寶店都未發現那蒼鷹圖案,只好作罷。她心內雖有不好聯想,卻不敢流露出來,以免再讓趙昀煩心。
趙昀,一心只在快點找到李潔潔,探聽出救命醫生所在,更不欲多生枝節。他與葉芷這對鬍髯大漢與絕色少女的搭配,雖則引人注目,但趙昀外表兇狠,一般人皆犯不着來觸黴頭。
這一日傍晚,趙昀與葉芷的馬車進入了雲嵐城。算算時間,再有三日,便可到長興城了。趙昀心內強自抑住興奮,對葉芷道:“芷兒,我們先在城中休息一晚。”
“嗯。”葉芷自是一切由愛郎作主,只將頭輕輕靠在趙昀肩膀上。
“咯咯咯。”駛向客棧的馬車纔將街道跑了一半,忽然急急止住了前進之勢。
趙昀問道:“怎麼了?”
馬車伕忙回答道:“大爺,馬路上突然冒出了個乞丐,我朝他揮了揮馬鞭,他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你說該怎麼辦啊?”
趙昀曾被鬼逍遙擺了一次,對乞丐已存了戒心,心道:“莫名其妙鑽出來一個乞丐,絕不會是那麼簡單,我須好好小心,莫要再着了別人的詭計。”
他將頭探出馬車,劍眉一掃,便見馬路中間站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乞丐。
這乞丐拿着個黑色破碗,一瞧見趙昀的臉,便立即將碗伸了向前,笑嘻嘻的彎着身體,躬身道:“大老爺,求你賞口飯吃。”
趙昀細細打量,卻見這乞丐披頭散髮,臉色黝黑,眼神圓滑,骨瘦如柴,渾身透着一個餓字。再用神識一探,確認過這乞丐毫無修爲,沒有傷人之能,怕只是個庸碌凡人誤打誤撞。
趙昀卻仍未將警惕放鬆,精神緊繃,取出一顆金珠拋向乞丐之手:“接着吧。拿去換些東西吃。”
街上衆人眼見彪形大漢如此豪闊,一出手就是一顆價值連城的金珠,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來,豔羨的眼神卻怎麼也遮攔不住,紛紛嘖嘖稱歎。
那乞丐接了金珠,將金珠放在破碗之中,卻又將那破碗遞了上去,笑嘻嘻的掂了掂:“多謝你了。但這麼點財物,連讓我打牙祭都不夠的。大爺能否多賞賜點,好讓我能夠飽餐一頓。”
旁邊已有人開始叫喚:“好個貪心的乞兒,也有臉獅子開大口!”
趙昀僱來趕車的馬車伕更是雙目火赤,狠狠的瞪着那乞丐。開什麼玩笑,他累死累活趕了一個多月的馬車,也才一顆金珠。而這乞丐只是隨意張了張嘴,便得到相同賞賜。這世界爲什麼會這麼的不公平。
“這乞丐必是有爲而來。”趙昀立時醒悟,先彈了顆金珠丟進那破碗中,再問道:“敢問閣下有何見教?”
那乞丐只將眼睛盯着碗中金珠,全未把趙昀的話放在耳裡,忽然擡起了頭,依舊笑嘻嘻道:“多謝大爺賞賜。叫花子吃飯的錢雖然有了,但治病的錢還沒有着落呢。大爺能不能做個好人,索性幫我到底呢?”
愛看熱鬧的衆人早已不斷圍將上來,見這乞丐雖然瘦了一點,但精神狀態極好中,根本不像沒有什麼病痛,紛紛出言叫道:“貪得無厭,也不怕獨自吃不下!你明明那麼健康的身體,竟然裝作病人騙錢!”
“治病?”趙昀心中一震,忙將身體轉出車馬,誠懇道:“只要真能治病,不要說一顆金珠,就算是一帶金珠也沒有關係。
那乞丐道:“我和大爺沒什麼交情,沒想到大爺這麼關心我,還主動問我病情,真叫我感動的想哭啊。”
趙昀鬚髮皆豎,瞪着眼睛道:“虛話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只想聽實話。”他將殺氣煞威放出,頓讓喧鬧長街染上奇寒一片。
本在議論紛紛的衆人立刻就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一句。開什麼玩笑,這大爺本來面色就像個金剛守衛,不怒自威,而此刻擺起面容,便如冰霜突降,比地獄修羅還要恐怖,哪還敢多嘴饒舌,引禍上身。
那乞丐卻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笑嘻嘻道:“我說的句句是實啊。大爺你不肯給錢也就是了,爲什麼還非要拿沒意義的話來搪塞呢?未免太不夠豪爽了。”
說話到這個地步,連街邊之人也知這乞丐來的蹊蹺了:“一般乞丐哪有如此的膽色,哪有如此的不怕死呢?莫非,很快就有一場好戲要瞧了?”
趙昀兇眉皺起:“如此看來,不將你打倒在地,你是不會老實的了。”他猛的跨出一步,送出蒼冷殺氣,如槍劍如龍,寒向乞丐心間。
那乞丐似是承受不住這麼迫人氣勢,嚇的連連後退五步,忽的腳步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在地上,色厲內茬道:“大爺,你可不要亂來啊。這可是光天化日,殺人是要犯法的。”
趙昀瞧不出此人用意,心內更是焦躁,厲聲喝問道:“你到底在弄什麼鬼!”
要說這乞丐身上沒鬼,趙昀是一萬個不相信的。他心中已有打算,只問這最後一句,要是這乞丐還在裝瘋賣傻,他不介意用威鬥神劍讓這乞丐開口說話:“哼,既來主動招惹,便休怪我辣手無情。”
那乞丐滿臉委屈之色:“大爺,你真的錯怪我了。我只是沒錢看病,想你討個病錢哪。你若是不給就算了,爲什麼要不斷的嚇唬我呢。我只是個不入流的乞丐,你就是把我嚇死了,也不會有半分榮耀啊。”
“你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還想要語言框住我?可笑之極。”趙昀“唰”的展開了威鬥神劍,黑漆劍身上一道至極寒息,只須片刻之時,便可讓雲嵐城驚豔至極一劍。
忽聽得馬車中葉芷傳來勸阻聲音:“趙郎,我瞧此人頗是不凡。他既愛遊戲人間,你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他不是要錢嗎?再給他百粒金珠便是。”
“百粒金珠?”
衆人本已寂冷的心又已復甦起來,撲騰騰的跳個不停。這可是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是聖人也難免動心啊。馬車中的少女說話極是好聽,但口氣未免太大,百粒金珠,是說拿就拿得出嗎?就算有,眼前這凶神惡煞的大漢已有了動武的意思,又怎會被這少女輕輕一句話便說動,白白送出百粒金珠呢?
哪知趙昀的舉動卻偏偏與他們的設想背道而馳。
趙昀一聽到葉芷的話語,當即收了寶劍,自君子囊中將一包金珠全取了出來,“啪”的丟到那乞丐面前。沒有繫好封口的口袋被這一摔一震,霎時便滾出了十幾粒金燦燦的珠子,滴溜溜的往各處轉去。
這一剎那,許多人的呼吸都變的急促起來,一雙雙眼睛就像是被牽線的木偶,隨着金珠的滾動,飛向了天涯海角。
“哇,好多錢吶。”那乞丐渾忘了被趙昀古劍迫倒在地的恐懼,立時靈動的爬將起來,一扒一抓一握一拈,只一會就將散落在地的珠子都丟到了破碗之中。
那個破碗也立刻變的滿滿蕩蕩,不住散發着珠光寶氣,竟連本身也帶了一分蓬蓽生輝的意思,叫人不敢輕視。
那乞丐不停用手揮喝:“瞧什麼瞧,這可都是大爺賞我的錢!你們瞧也拿不到,滾一邊去。”復又笑嘻嘻的彎了身子,對趙昀道:“大爺,可真要謝謝你啦。託你的福,我這病有的救了,嘿嘿,沉痾固疾一去,此後將無病無災,快活一世。我這就看病去了,你請走好。”撈起那包金珠,緊緊摟着,得意洋洋的穿過了人羣。
人羣中不少人眉目閃爍,也悄悄的跟了過去。
趙昀鑽回馬車之上,伸手握住葉芷冰涼手指,笑道:“芷兒,你聽到沒有?沉痾一去,此後定將無病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