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待悟空笑夠了,狠狠瞪他一眼,道:“放浪形骸,哪裡像修道之人?”
悟空費好大力氣忍住笑,心道,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我笑什麼。他收攏心思,變回顓頊之身,對燃燈道:“師父,你方纔那故事只說了一半,後面又怎樣了?”
燃燈道:“什麼怎樣了?”
悟空道:“三清擒住師父,總不會一句話不說便將你放了吧。”
燃燈道:“那是自然,他們逼問我一身功法從何處來,我自然不會說。但三清卻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我不說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說我滿手血腥,要將我囚禁起來。”
“我那時確是殺了不少人,但那些人都是爲造化爐而來,自然不是好人,殺了又怎樣?”
悟空問道:“三清爲何又將你放了,莫非師父求饒了?”
燃燈道:“你當三清是小毛孩子,求饒便管用?還是玄女替我說了幾句話,三清纔將我放了。”
“哦?玄女說什麼了?”悟空道。
燃燈眯起眼睛回想,然後道:“玄女說,留他有用。”
“就只這四字?”
燃燈點點頭,道:“那時我也愕然,不料三清似是對玄女頗爲心服,只這一句話,他們便將我放了。”
悟空暗想,依照玄女心機本領,哪會看不出燃燈修爲便是傳自那人,她放了燃燈,其實也是欲擒故縱。三清不知那人灰飛煙滅是假,玄女卻極有可能知道,上一會元之事未完,仍將在此一會元之中延續,自那時起,玄女便提防起來了,而三清……只怕還矇在鼓裡呢!悟空越想,對玄女越是敬佩,她雖不顯山不露水,事事卻都有她的身影在。
回想起老君曾說在造化爐中,那人曾告誡玄女“莫入歧途,好自爲之”,只怕在那人心中,只有玄女才堪爲對手吧。
燃燈道:“自那一日之後,我也心中存疑,開始思索會元之事。但彼時我已依照玉盒中囑咐,將‘神猿滅世’謠言散佈開來,便再覆水難收。”
“那人真是厲害,早知人之本性,這謠言正中許多人下懷,堂堂萬物之靈,豈能被一羣猿猴所領,於是剿滅神猿之事便從此興起了!”
悟空不由道:“師父果然是被人利用了,但你那時對這玉盒已極爲依賴,此事自然怪不得你。”燃燈擺擺手道:“悟空,我好歹活了這許多年,自然不用你來安慰,有生之日,但見此事能得善終,我便心滿意足了。”
悟空道:“之後呢,師父又如何與三清交好?”
燃燈道:“仍是玄女在其中穿針引線。不知爲何,她不願與三清過多交往,卻常來我處閒坐,而和她來往越多,我越發現自己錯的甚遠,時日一久,我才發現,原來三清心中也存了好大懸念。”
悟空也覺得有些奇怪,玄女和三清其實本無牴觸,好歹同是上一會元人物,又有同師之誼,理應親近些纔是。但爲何她偏要捨近求遠,從燃燈處入手呢?
悟空問道:“師父,我有些不懂,那人創了道教,爲何又創佛教?”
燃燈道:“佛道同源,只是功法大相徑庭,一緩一急,一靜一動,一無爲一無性,一抱朴一悟空,一清心一明心而已。”
悟空笑道:“師父說了這許多,我只聽悟空二字親近。”
燃燈道:“取此名字,非是教你悟佛教十八空,乃是希冀你悟破此空,凌於佛道之上!”
“佛道之上,又是什麼?”悟空問道。
燃燈悵惘道:“我也不知了,或許,人生自有定命,有許多事,需有緣法之人才能行,旁人怎麼費盡心機都是空忙碌一場。”
悟空想了幾遍,凌於佛道之上,那豈不是勝過那人了?燃燈對那人情感極爲複雜,也說不出是感激還是憎惡,故而不願當面詆譭,但心中八成是盼着悟空將這天地之局破開的。
悟空一陣失神,又想起一事,急道:“師父,這靈山中,可是山中一日,地上千年的?”燃燈笑道:“快是快了些,但也沒有如此之快,以訛傳訛而已。”
悟空道:“非是如此,我在此呆了多久,唐僧只怕到了西天吧!”
燃燈笑道:“爲師豈會如此粗心,你在此住上十年八年也無妨!”
悟空鬆了一口氣,這才安下心來,他接着問道:“師父,你看完那個造化爐,便開始造爐子了嗎?”
燃燈點點頭:“說來也怪,有時明知此事未必是好事,卻也偏要去試試才行,我自然將這造化爐煉製出來,不然天地間哪來兩個造化爐?”
說起這個造化爐,悟空真有些半信半疑,天地萬物都架不住會元之厄的混沌之力,怎麼還會有如此堅硬物事,能平安度過呢,莫非靠的是陣法麼?
悟空問道:“師父,造化爐如此堅固,是用什麼做的?”
燃燈微帶促狹之意,笑道:“考考你!猜!”
悟空想了想道:“依我所見,這物事不是極爲堅固,便極爲柔軟,我說的可對?”
燃燈道:“我與你說,造化爐便是世間最堅硬之物,你卻也未必能猜到。”
世上最堅硬之物,悟空苦思冥想起來,哪裡有什麼最堅硬之物呢?自己手中的齊天棍算是堅硬無比了,但入了息壤爐中,經祝融火焰一樣能煉化,混沌之力總不會不如祝融之火吧。
再有堅硬之物,便是南海老龜那甲殼了,只是那物事自然也不是最硬,自己打不破,別人或可有法治他。
牛魔王肉身堅逾金剛,卻也被破罡針鑽透,破罡針也是金屬之物,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製成的……
忽地,悟空想起了金天銀地中的擎天玉柱來,那玉柱久立罡風之中,絲毫不損,可不正是天地間最硬的物事?
他剛要說“這材料便是擎天玉柱”,忽又想起,擎天玉柱卻也被水神共工一頭撞塌,難道竟是共工的頭骨最硬?可是,燃燈造這造化爐時,共工只怕還未生出來呢,要麼就是好生生活在世上,總之絕不可能是他的頭骨。
悟空想了許久也沒個答案,垂頭喪氣道:“猜不出來!”
燃燈笑眯眯道:“你可見過擎天玉柱?”
“自然見過。”悟空急道:“不可能,擎天玉柱雖堅硬,卻也曾被共工撞塌過!”
燃燈傲然道:“若不是我在不周山上挖下了好大一塊,共工豈能撞動一絲一毫?”
“啊!”悟空這一驚着實不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大禹等人皆不知原因,只怕就連共工也不知道其中內情吧,原來不周山早有破損,原來那一處是燃燈挖出來的……
悟空突然道:“不對!”
燃燈道:“怎麼不對?”
悟空道:“師父說擎天玉柱是最堅硬物事,那你是如何挖下來的,你所用那東西,難道比擎天玉柱還堅硬?”
燃燈道:“這便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了,實話實說,不是挖下來的,而是融下來一塊。”
“融下來?用什麼?”
燃燈道:“九五至尊靈液!既五類之王和九頭九尾之物的混合血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悟空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九五至尊靈液是做這個用的。
悟空道:“我知道了,師父叫毗藍婆菩薩將九尾蠍子精收了,便是要如來得不到九五之尊。”
燃燈點頭道:“以防萬一而已。”
燃燈苦笑道:“我費了無數氣力煉製出造化爐來,卻發現,只是爲他人做了嫁衣裳。不過此如來與彼如來同根連枝,只算是借我之手而已。”
悟空道:“這人當真可恨,專會假人之手做事!只是,師父爲何平白無故將造化爐交給如來,難道師父還爭不過他?”
燃燈道:“你當我心甘情願給他?如來一出世,這造化爐便只聽他一人的,說開便開,說關便關,真真氣煞我也!”
“那必定是有奇妙陣法了。”悟空道。
“最可氣的便是,這陣法明明是我所造,卻偏偏無法御使。唉。”這事不知已過去幾萬年了,燃燈說起來還是義憤填膺。
悟空道:“那……師父不會連三千諸佛都預備好了吧,這些人又從哪裡來的呢?”
燃燈道:“我後來與玄女問過,她說靈山上的造化爐與天庭中的仍有許多不同之處,三千諸佛麼,這事又是玄妙無比了。”
“如來控了造化爐後,只隔幾日便隨意尋個小沙彌塞進去,初時我知道他着人打掃清理,卻不料造化爐只見入,不見出,到了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人俱都在裡面修煉。時至今日,你也看見,俱都成佛了。”
悟空聽的暈暈乎乎,他知道這些人是從靈山諸佛中選人進去的,卻不料都只是尋常沙彌,只是怎麼就能成佛了呢?
燃燈又道:“造化爐奧妙無窮,內有陣法能聚造化,坐在裡面修煉,真可用一日千里形容。”悟空道:“可是醍醐灌頂?”燃燈道:“亦可輔佐用之。”
悟空不禁慨嘆,這可真是逆天之術了,高手竟可批量生產,怪不得如來苦心蒐集五類之王之血和九頭九尾之物,原來他還要造一座造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