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境清微天,上清宮中,三清環坐。
老君接過元始天尊手中玉柬,大致瀏覽,啪地摔在了地上,道:“這小子失心瘋了!居然動了合天之念!”
元始微笑看向靈寶道尊:“二師弟,你如何看?”
靈寶道尊皺眉道:“此柬既然傳到師兄手中,想必紫微、真武、勾陳也都會收到。合天之舉,此時頗不適宜。”
老君道:“此時不適宜,何時又能適宜?”
靈寶道尊道:“何時都不適宜!”
元始天尊道:“三十六天初建,你我也曾在場,都知道三十六天廣袤無邊,攤子鋪得太大,對否?”
靈寶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元始道:“而衆人心中有話,卻都緘口不言,又是爲何?”
老君笑道:“人心如此,何必多問。”
元始道:“因衆人皆知,玉帝初登此位,心氣比天還高,縱說了也是無用。”
靈寶道尊道:“也並非全都如此,實不相瞞,我卻認爲越大越好。”
元始點點頭:“嗯,此種想法也不在少數,三十六天愈大,人丁便越興旺,自天地間攫取造化便越多,這乃是最簡單的道理。”
老君道:“話雖如此,但此法風險亦大,若真到入不敷出的那天……哦,這不眼看便到了。”
元始道:“釋教興起,只一夜之間,不過千百年,便將天庭所御之地奪去近半,而後東西天共行煉天之舉,造化自然不夠了。”
靈寶道:“靈山地界甚小,兩相比較,受影響的自然是天庭。”
元始道:“不錯,故此,玉帝若不行合天之舉,如何能支撐煉天所需造化,除非……便只有那個法子了。”
老君驚道:“奪回西牛賀洲?”
元始道:“正是!”
靈寶道尊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節節退讓?”
元始道:“玉帝行事怪異乖張,但無論如何,他總不會甘爲人下的。”
靈寶道:“此時不比彼時了,西天向東,東天向西,中間都多了個齊天嶺,怕是誰都要思量思量。”
老君道:“可惜齊天嶺中雖有幾個厲害角色,卻不知感化世人,立神像塑金身,否則也能分去西天不少造化。”
靈寶笑道:“齊天嶺除了悟空一人,又有哪個懂得機謀運作?”
元始苦笑道:“莫談機謀,我三個明知受了矇騙,卻偏偏猜不出那人用意,纔是最大的笑話。”
老君點點頭,道:“慚愧,若非悟空提起五類之王一事,我真想不到他竟然還在世上。”
元始道:“他當年死的本就詭異,只是不知以什麼法子騙過你我。”
三人想起往事,皆陷入了深思中。
忽而,靈寶道:“天庭危矣!”
元始道:“你可是想起了紫微與真武?”
靈寶道:“正是!紫微與祖龍綢繆已久,要取而代之,此番玉帝合天,必有許多人極爲不滿,對他二人來說,這豈不是最好的時機?”
老君道:“嘿嘿,這兩個也是自以爲是,金仙哪,他兩個若真敢造反,玉帝縱停了煉天,也要將他兩個斬殺!”
靈寶道:“紫微明知有金仙,爲何還有此心?”
老君道:“這卻也怪不得他,紫微心中向來以我三清爲尊,從來未將玉帝放在眼裡,便是金仙,他也只以爲是我等所御,哪裡會知道這七千餘人,只聽玉帝一人號令。”
“金仙,三千諸佛……師弟,如來和玉帝,還真是相似之處甚多啊,你說會否同受那人指使?”靈寶問道。
元始道:“這話你已問過許多次,絕非如此!”
靈寶道:“師兄總說絕非如此,卻也無個堂皇的理由。”
元始仍道:“絕非如此,無須解釋。”
老君笑道:“師兄說不是,那便定然不是了。只是合天一事……說不得要與玉帝爭辯一番。”
靈寶道:“那便要看看玉帝有無膽魄,與西天決裂了。”
“難!”靈寶與元始異口同聲道。
“玉帝此人外寬而內忌,好謀而少決,他能想出合天之舉已是出乎意料,若再敢與西天反目,那我可真是看錯他了。”靈寶道。
元始道:“玉帝易與,王母難纏。旁的不說,單就守着蟠桃樹那個老怪物,便夠紫微真武吃一壺了。”
老君道:“既是如此,倒真該與這兩個知會一聲,否則鷸蚌相爭,豈不教外人得利。”
靈寶道:“師弟,玉帝向來以昊天上帝自居,從不提自己是六御之首,他對道教三清居於他頭上始終耿耿於懷,你倒還當他是道教中人。”
老君道:“他一日是六御之一,便一日是我道教中人,目前之勢,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天庭與西天決裂,一點點奪回被西天蠶食的土地來。此計雖緩,卻是根本,此爲上策也。”
“玉帝若能敞開心扉,與衆人說出合天利害,再以低姿求援,或許衆人戮力同心,能想出其他對策也未可知,此爲中策。”
“最怕的仍是他獨斷專行,拂逆衆人之意,以致貌合神離都蕩然無存,到那時,怕是誰也救不了他了,這自然是最壞的結果。”
老君說完,元始道:“仔細想想,合天之舉確是可解一時之危難,但一旦如此,天庭便有示弱之嫌,那些搖擺不定的恐將死心塌地投往西天去了。”
靈寶道:“玉帝豈會想不到此處,莫非……他在試探?”
“不思拉攏,只存猜忌,唉!”老君嘆道,“我去尋紫微了,無論如何,不能致祖龍於險地,五類之王於那人有大用處,豈能叫他得逞?”
老君出了屋子,元始道:“此事難解,恐怕良藥仍要去齊天嶺上尋啊。”
靈寶仔細揣摩,心中漸有所悟,道:“師兄是說,唯有悟空能解?”
元始道:“除了他,誰能御動齊天嶺衆人,只是有些事卻唯恐知之過早,對他不利。”
靈寶道:“齊天嶺確能教東西天有所顧忌,這羣人行事毫無羈絆,只憑心意,卻往往收得奇效,上次如來也退讓了幾分。”
元始道:“待師弟回來,看看紫微那裡如何反應,再做定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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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靈山,仍是那座開滿荼蘼花的小院。觀音緩步上了臺階,看着滿園白花,與自己白衣相映,心中淒涼之意頓生。花開不敗,自己身上厄難卻未消,堂堂觀世音菩薩,落得如此境地,豈能不悲?
如來自屋內走出,面容安詳,眼望觀音,觀音見了如來,拜道:“弟子有事稟告佛祖。”
如來道:“豬八戒一事,你做得甚善,只是失了九頭蟲,卻是你之過。”
觀音道:“弟子知錯。”
如來道:“倒也不礙事,我之所作所爲,素來無需避人,只是耽擱了陣法,卻仍要你來物色人手了。”
觀音道:“是。”
如來道:“今日何事?”
觀音道:“哪吒來報,玉帝只嫌三十六天過於廣闊,將欲合天。”
如來聽此言稍有動容,問道:“哪吒何時歸了我門?”
觀音道:“哪吒肩負父仇,只恨玉帝不與他討公道,他近日與木吒來往甚密,兄弟情深,一來二去,便與我也熟稔了。”
如來點點頭,道:“好!既然哪吒如此說,此事應不虛。”
觀音道:“玉帝已傳柬至三清、紫微、勾陳、東極等天界上仙處,不知結局如何。”
如來笑道:“天庭亂象已生,我倒看看三清如何應對。”
觀音道:“若無事,弟子告退。”
如來自懷中取出一物,道:“我苦思冥想,爲你尋瞭解藥,你服之便可無礙。”
觀音身子一震,卻不伸手接過,先跪拜在地,給如來行了個大禮,如來將一個玉瓶放在觀音手上,道:“你聰慧遠勝文殊、普賢,縱西天諸佛也多不如你,服了此藥,好生思量,天地險惡,總要有個出路纔是。”
觀音畢恭畢敬道:“謹遵佛祖教誨!”
她打開玉瓶,看也不看便傾倒入口,只片刻功夫,觀音喜極而泣,斷絕已久的生機,終於回來了。
雖然如此,觀音心裡清楚,如來能救她,便亦能毀她,自己經歷了這一樁詭異之事,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無異。似她這等修爲,若要亡了性命,可比普通凡人輪迴更慘許多。即便是無所不能的大神通者,入了輪迴也是前途未卜。況且觀音對地府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十殿閻羅中,哪個心屬天庭,哪個心屬靈山都是明明白白的。
觀音已經猜到,她生機斷絕十有便是如來所爲,只是來得無聲無息,比明目張膽下手更可怖百倍。
說起如來御人之術,倒也真是高明,他自然知道觀音、文殊幾位菩薩都爲東來佛祖做事,但面上向來不動聲色。四大菩薩中,無論聲望、本事還是心機,唯以觀音爲首,餘者皆不足道哉。
於是他精巧佈局,教觀音吃了個暗虧,之後觀音收天庭、龍宮賄賂、安插外人入取經隊伍,如來自然一清二楚。但無論觀音怎麼折騰,總逃不過他的算計之內。
他見觀音行事乖巧,便大大方方給了觀音解藥,而觀音只有感恩不盡的份兒。如來又警示觀音幾句,叫觀音知道輕重利害,以觀音的心智,今後自然踏踏實實爲如來做事,再不敢動什麼旁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