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修長的手指穿梭在厚厚的紙張中,飛速翻閱,孟流琛蹲在一旁,不敢打攪她。只見路西綻驀地停了動作,指尖先是定格在紙上,而後緩慢滑動着。
“順時針九十度。”
孟流琛也不是個愚笨的主兒,聽她開口,便知許是找着開鎖的辦法了。伸手擰着圓盤。
“順時針,順時針,逆時針……”
門鬆動了,啪啦裂出一個縫隙,這一次孟流琛沒有像上一次進山洞一樣莽撞,而是握住圓滿,讓門保持閉合的狀態,他問道:“姐,我們就這樣進去的話,不會中毒吧?我包裡有口罩,我們戴上口罩再進去吧。”
路西綻起身搖搖頭:“真的有毒的話,口罩根本不管用。而且,不會有毒,你放心。”
既然她真的從外公的日記裡找到了密碼,也就說明這個山洞裡的密室真的是由外公所一手打造的,是外公當年遺留在長華的秘密。
路西綻把他擋到後面,自己握住圓盤,而後撒手,慢慢推開。
此時正值盛夏,刺骨的寒風吹到臉上,讓孟流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俯下身子點了一根蠟燭,這間密室很大,非常大,咳嗽一聲都能聽到很強的迴音。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一口極大的玻璃器皿,類似於棺材的形狀,但是體積要有棺材的兩三倍那麼大。
“怎麼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莫非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孟流琛道。
路西綻走近了玻璃棺,上面粘附着黃色和黑色的物質,雖然這密室很封閉,但是經過歲月的侵蝕,痕跡也變得極淺了。孟流琛四處轉着,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可事實上在日記本打開的那一刻,路西綻就已經心知肚明,這間密室裡,已經不會再有什麼東西了。
蔣躍真死後,雖朱蘊桓同路氏鬧翻的事情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但路氏比喬氏搶佔了先機,同國外的企業聯合,如此大新聞已經足以將不合醜聞壓制下去了。路氏就是在那一年扶搖直上,勢不可擋,也是在那一年,路老爺子大肆動土,翻修了別墅,將原先的別墅規模擴大了整整三倍。
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合作所帶來的經濟效益,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姐,你怎麼了……”
“我們走吧。”
“走?就這樣離開嗎。這件事情,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啊……”
“很清楚了。”路西綻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孟流琛像是木偶一樣,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路西綻回過身子來,眼神裡是孟流琛從沒見過的絕望:“錢,是萬惡之源。”
太多的人和事貫穿在路西綻的腦海裡,那些或虛僞或真誠的笑臉,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關懷。坐在車裡,她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渺小,曾以爲能夠隻手遮天,將這世上的罪犯打的無處遁形。可現如今,卻被她所以爲的親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被那位口口聲聲尋求真相卻曉得所有真相的人,打的無處遁形。
路卉芸以前經常對他們兄妹二人說,外公是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他智勇雙全,剛正不阿,是他們未來要學習的對象。
但是這世界上,這個充滿了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圈子裡,那些個跟錢打交道的人,哪有一個是一塵不染的呢。
那一天,孟流琛把路西綻送回家之後她便睡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麼累的樣子,或者說是倦怠。只是因爲,那個時候的孟流琛還不知道,長久以來所堅持的信仰崩塌的時候,對一個人的影響會有多大。
朱蘊桓說他沒有想到路西綻這麼快就又來找他了。他拍着路西綻的肩膀,對她說:“我還以爲路家人都是一樣的冷血呢,可是看起來,你似乎比路鬆,要強了那麼一點。西綻,有時候,真相比謊言要殘忍的多,但更多的時候,明明知道真相卻還要裝作不知道,還要被所有的人當成瘋子,甚至要自己欺騙自己,催眠自己,更痛苦,更生不如死。”
是,朱蘊桓說的沒有錯,路鬆欠了他,整個路氏都欠了他。
她在演算紙上寫了一整本的方程式,重複了幾千幾萬遍。寫最後一筆的時候,筆劃破了紙張,起了一層褶皺,像在她心頭暈染開的漣漪。
當年,路鬆就是運用這麼一個簡單的方程式,自以爲瞞天過海地發了家,拋棄了跟他並肩作戰,爲了他而赴湯蹈火的兄弟。
路鬆是怎麼弄到那些王水的路西綻不知道,在密室的門打開之前,她有催眠過自己,也許自己的猜測是全然錯誤的,也許整件事情,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複雜,那麼陰暗。但看到那口巨型玻璃棺,還有玻璃上的黃色黑色物質,以及這空蕩蕩的密室時,她知道,又一個驚天秘密要被揭開了。
古墓失竊一事是真,始作俑者是路鬆、蔣躍真、朱蘊桓三人也是真,只不過稍微事與願違的,他們所得到的並不是黃金珠寶,而是混合着其它雜質的首飾財寶。可因爲數量充足,只要能把這些黃金提純,分離出來,那他們就能得到享用不盡的財富。
王水,也就是在這裡發揮了它的作用。不少人都知道,王水是濃鹽酸和濃硝酸的混合物,它是少數幾種能夠溶解金的液體之一,只要把那些財寶融進去,而後加熱倒入鹽酸趕硝,用鋅粉作爲還原劑,就可以將金利用置換反應置換出來。
這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許的,但被錢矇蔽了雙眼,路鬆還是選擇了這樣做。
“王水,現在聽到這兩個字,我還是恨得牙癢癢。”朱蘊桓握緊了拳頭。
“我想,當年,那位蔣爺爺,並沒有參與此事。”
朱蘊桓點點頭:“應該說,是你外公太不顧兄弟情誼了,躍真爲了他,隱姓埋名,上刀山下火海,打入喬氏內部,臥薪嚐膽,最後又跟我們一起盜取了地主的財寶,可你外公倒好,過河拆橋,反過來懷疑躍真已經被喬氏收爲己用,背叛他,不讓躍真參與融金一事,你外公太狠了,他太懂得怎樣利用一個人,他先是讓躍真參與到這件事裡去,讓他也染上盜墓的罪名,因此,躍真就不敢貿然的揭發我們融金的計劃。”
“可是,雖然被拒之門外,但蔣爺爺心裡並沒有放下這件事情。所以,那一天,他還是去了。”
朱蘊桓嘴角有點顫抖,卻強撐着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落淚:“去了。那麼大的一塊寶藏,誰能忍得住呢……”
“沒有人。”那個談論起案子來就滔滔不絕,眼角眉梢都是自信的路西綻此刻已經全然不在了,她覺得,站在朱蘊桓面前的她,此刻是那麼的渺小。
朱蘊桓一拳打在了牆上,發出了聲響。
“朱爺爺,恕我直言,當時下手的人,我想,是您。”
“都是你外公逼的!”他的拳頭上氤氳着斑斑血跡,回過身子來憤怒地咆哮着,眼淚滾滾而落,像一頭髮瘋的獅子,他搖着頭,往後退,“當時,躍真說要去揭發我們,要跟我們同歸於盡,我沒辦法,我不能死啊,霖兒還在家裡等着我,我死了,誰來照顧他呢?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的,都是他們,是他們在逼我啊……”
“躍真,對不起,對不起你……你一定沒有想過,我們會這樣對你……”對不起他,讓他死的那麼無辜,讓他就算是死,都用不得自己的真實姓名,蔣躍真。
“可你就是再恨路鬆,再恨我,霖兒又有什麼錯,你爲什麼要傷害他你爲什麼……”
一個在外界呼風喚雨的強者,此刻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癱倒在地上,雙手抱着頭,嚎啕大哭。
朱蘊桓,一個真正十幾年來活在怨恨和自責裡的男人,懷揣着這樣一個秘密,苟延殘喘。
這麼多年來,其實他一直在等,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路鬆死的時候,幾乎商界的大亨們悉數到場,一一爲這樣一位曠世英雄表示了悼念,可只有朱蘊桓知道,英雄的面具之下,是一顆醜陋無比的心。那個時候的朱蘊桓,事實上什麼都不怕亦不在乎了,連最愛的孫子都失去了,他還怕什麼呢。他的等待,不過是爲了讓這場報復更加的深刻。
天意一般的,路鬆的小孫女長大成人了,還成爲了一名犯罪心理學家。很多次做夢朱蘊桓從夢裡邊哭邊笑地醒過來,他覺得是上天聽到他的禱告了。
讓路鬆最親密的家人來揭示他的醜陋面目,發現他僞君子的嘴臉。這是比直接公開他的罪行,還要更殘酷的報復罷。
“我錯了。”
路西綻站得筆挺。語氣仍是不卑不亢。此刻的她站在道德的最低點,眼前的是她的外公虧欠了一輩子的人,她感到無地自容,卻只能用僅存的驕傲來支撐自己的尊嚴。
這位破案率百分之百的名教授不得不承認,她錯了。自信於利用心理分析來洞察別人情緒的她,第一次被別人操控了情緒,失去了理智。
第一次,犯錯了。
“朱曉霖的死,跟蔣爺爺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