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喬倚夏去周家時家裡就只有周夢蝶一個人,周夢蝶息影之後等於丟了工作,以她的情況也沒可能再去賺錢,所以一直等於是被許家程和周夢蝴兩個人養着。對於曾經趕一場通告就能賺下姐姐一年工資的周夢蝶來說,這種落差也很容易讓她的自尊心挫敗,時間早已磨光了她的傲氣和棱角。
不過這次喬倚夏來,周夢蝶表現的顯然沒有上次那麼激動,看着造型凌亂,一臉死氣沉沉的周夢蝶,喬倚夏也無心折磨她,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但當週夢蝶聽到喬倚夏問她,1號那天周夢蝴有沒有出門時,她還是不由得一陣慌亂。1號是星期天,喬倚夏事先了解過,周夢蝴工作的單位週末是休班的。
“沒有。”
“一直一直沒有出去過嗎,包括買菜,或是取快遞。”喬倚夏追問道。
周夢蝶的手指甲印進肉裡:“沒有。”
喬倚夏看她一眼,輕笑了一聲,用疑問的語氣說道:“可我問你丈夫的時候,他不是這樣說的。”
“他說什麼?”
至此,喬倚夏幾乎已經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因爲她可以斷定周夢蝶在撒謊。在一個坦坦蕩蕩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之時,她只會是“不可能”或者“這怎麼可能”諸如此類的反應,而絕不會問“他說什麼”,因爲如果你說的話是事實,無論他說了什麼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你又何必那麼着急去知道。並且現在是臨近月末,而1號已經是二十幾天之前了,如果那天沒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正常人是不會這麼快給出答案的。但周夢蝶幾乎想都沒有想。
所以喬倚夏利用許家程作誘餌,讓周夢蝶上了鉤,得出了一個她要確認的答案。
“沒什麼,我記錯了。”喬倚夏靠近了周夢蝶幾分,她看着這個昔日輝煌美麗的讓所有男人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天后,惋惜着她此刻的狼狽,在洞察了她的內心之後不覺呈現出對她的同情,“心裡藏着這麼多秘密,不會覺得累麼?”
周夢蝶秀眉微蹙,在她的臉上寫着大大的憤怒和不解:“喬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小姐,我懷疑你姐姐跟方恬之死有關。”
“你胡說!”周夢蝶看不見,從沙發上猛然起身的時候有點踉蹌,喬倚夏扶了她一下,站在她身邊,周夢蝶甚至能感覺到那濃濃的壓迫感,她只能一個勁搖着頭,大聲喊道,“這不可能!這件事絕對不可能跟我姐姐有關係,你不要亂說了。我,我頭有點暈,我想去休息了,喬小姐如果沒別的事情的話,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讓曾經傷害你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不正是你所日思夜想的嗎?”
周夢蝶大口呼着氣:“誰?傷害我的人是誰?”
“曾經,百貨大樓上懸掛着印有你的照片的巨幅海報,曾經,只要有你加盟的電影一定能夠成爲票房的領頭羊,曾經,無數白麪小生渴望與你合作博美人一笑……曾經,你是娛樂圈光芒強到所有的鑽石都黯然失色的耀眼的星。”喬倚夏看着她,頓了頓,“你真的甘心放過她嗎?你的寬恕,究竟是因爲那割捨不掉的血緣親情,還是你的自責和懺悔。自責做了有違常倫的事,懺悔毀了親姐姐一生的幸福。”
今天天氣有點陰沉,外面暗淡的天光給人一種逼仄之感,但喬倚夏想,周夢蝶雖然無法親眼目睹那暗淡的灰,心頭卻也一定不再是鮮亮的紅。
“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周夢蝶的語氣竟意外的平靜了下來,她坐到沙發上,看起來案板上將死的魚肉,“這件事,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現在把它掀出來,到底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我都已經,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了,難道這還不夠嗎。”
“如果方恬不死,你或許可以依你所想,一輩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下去。不會被任何事打擾。”
“方恬的事,我真的一點都不知情。而至於我的臉。”周夢蝶顫抖着手,碰了一下自己褶皺的皮膚,像嚇到一樣的迅速將手彈開,“無所謂了,不管是誰做的都好,我權把它當成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了。反正我這一輩子早就完了。”
那一刻,喬倚夏覺得周夢蝶是那麼的可悲,雖然她的可悲正是源於她最初的可恨。她的一時迷失,致使姐姐丟掉了一生的幸福。而後,這世界上至親的姐妹,相依爲命的兩個人,不動聲色地開始了對彼此的報復。她們表面上相親相愛,內在早已在心裡詛咒了對方千百遍,恨不得對方在下一秒就被閻羅王逮到十八層地獄。
周夢蝴回來之後看到坐在沙發上宛如凋零枯木般毫無生氣的周夢蝶,看了一眼喬倚夏,她表現出了超出她年齡的淡定,彷彿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情都是她所策劃的遊戲,她將手臂抱在一起,用一種藐視的目光看着喬倚夏:“說吧,你發現什麼了。”
聽喬倚夏說完事件還原之後,周夢蝴淡淡的笑了笑,那是一個夾雜了多種情感的笑容,有苦澀,有得意,有冷漠,有絕望。
不得不說,周夢蝴是一個善於隱忍的女人,在發覺妹妹跟未婚夫私情之後她沒有哭天搶地,而是暗自籌劃了一出復仇大戲。先是設計在她看來是一切禍事根源的,妹妹的那張妖媚衆生的臉。一個靠臉吃飯的人一旦毀了臉,她就再也沒有驕傲的資本,更沒有挑剔的資格,接着,周夢蝴把周夢蝶嫁給了一直暗戀她的許家程,然後運用某種手段(與某種藥物有關)引誘許家程同自己上牀,把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痛連本帶利還給周夢蝶。
不僅如此,周夢蝴還殘忍地讓周夢蝶與許家程跟自己住在一起,有意無意地傳遞給周夢蝴自己與許家程曖昧的訊息,卻又讓她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每日忍受蝕骨鑽心的痛。
“1號那一天,你去了方恬家。可是當天她就離奇的自殺了,你越想越怕,於是你決定隱瞞這件事情,反正所有人都會把矛頭指向你妹妹,這正合了你意,管她究竟是不是自殺呢。你之所以在我第一次出現時表現的那麼激動,不僅僅是因爲你擔心當年那件毀容案的真相被揭,實際上更怕的是你會被與方恬案聯繫在一起,有口難辯。”
“但你不知道的是,你只是被當成了一枚棋子,或者說是一個替罪羊。”
一直淡定自如的周夢蝴終於卸下了她的心房,開口問道:“什麼意思?”
“我問你,你那一天爲什麼要去方恬家。”
“我收到了一個短信,大概是說……”說到這裡,周夢蝴遲疑了片刻,“說一些事情。”
喬倚夏也不追問,只是兀自說道:“你收到了一條短信,短信上竟然明明白白地寫着你跟你妹妹,你前未婚夫之間,那件不怎麼光彩的事。出於好奇,你去了。你們發生了很嚴重的爭吵,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你是兇手,不過你是絕對不可能傷害方恬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方恬是你妹妹的敵人,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周夢蝴不置可否,雖然那天方恬的態度讓她很生氣,但不管怎麼說,方恬把這件事曝光出來,受到更大傷害的是周夢蝶,她不過是被人因家醜議論幾句罷了,沒必要殘忍地殺了她。
“所以是誰?”
“這個你就不用問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清白的,毋庸置疑,你不用躲躲藏藏。只要到時候你把真相說出來,你就不會有事。當然,我所說的只是方恬案,而至於那件毀容案,我就沒辦法保證了。”
周夢蝴是個聰明人,利害關係她自己能夠衡量的準。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瞞不住了,毀容的真相遲早會被曝光,如果她再不配合方恬案的調查,到時候罪名就更重了。
喬倚夏關門的時候響聲擊打在周夢蝴心裡,周夢蝴伸手捋了捋周夢蝶的碎髮絲,語氣低到她自己都聽不到:“你累了吧,我也累了。”眼淚順着她的雙頰滾下來,落到地上。
看着電梯裡反光的門,以及地上那條淺淺的線,就像是兩種人生的分界線。那一天周夢蝶從這裡走出去,走向了她從此昏暗無光,充滿了臭氣和泥沼的人生。喬倚夏很難想象硫酸潑在臉上時她的心情,她當時看沒看清楚周夢蝴的臉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那一刻,毀掉的不僅僅是周夢蝶的人生,還有周夢蝴的人生,還有許家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