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心欲惜而情不在
一場夜闖軍營行刺風波,以將士們半天的搜索無蹤而告終,兩個黑影似對地形熟悉,閃入密林後,迅速消失在南面,那裡有三條岔路,分明通往不通的方向,中途又有迂迴交叉之處。
虎豹營地形居高,易守難攻,主將又加派守衛人員,太子的安全有足夠的保障。唐賢並不擔心,倒是雲落慘白如紙的臉色和不住顫抖的身體,讓他擔心又心痛。
擔心王爺的安全,主將派了一小支隊伍,保護馬車回宮。蔣司南自動請纓,要隨着唐賢一起遠赴邊關,就隨着馬車一起進到宮中歇下了。回到清華殿,雲落掙扎着從唐賢懷中掙開,搖搖晃晃走到牀邊,似瞬間虛脫般,一頭載在牀上。
唐賢吃驚,撲上前來扶她,被她伸手一攔,虛弱的說:";王爺,臣妾真的好累了。讓臣妾好好歇息一晚,好嗎?";
他上前一步,看着他,疼惜又不捨,";好,你好好休息,我去書房歇着。";說完,拉過旁邊的錦被,幫她細細蓋好。深深的凝視了片刻,緩步走出房門。
側過身子,悄然的暗暗擡眼瞄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待了良久,無意識的,她伸展雙手,在眼前左右輕輕晃動。眼睛竟然清晰無比的,看到了白嫩纖細的手指。瞬時,雲落陷入一種深深的困惑不解而又莫名憂愁的情緒之中。
在她如條件反射般,毫不自知且又不能自控的挺身擋在唐賢面前那一刻,覺得體內有一股熱騰騰血流,直衝上腦海,如電流般,激盪,流竄,在細細的腦血管裡滾燙的膨脹。是它衝開了她體內所中之毒的淤阻,令她得以重複光明嗎?
低低的嘆了口氣,半空中的手虛軟的垂下。直覺的,她就覺得這不是件好的兆頭!果然,異樣的感覺很快來臨。閉上眼睛,尖銳而劇烈火的疼痛在眼框裡翻滾着涌起,撕人的痛直竄透到心尖尖上,咬緊牙根,全身抽搐着緊縮,再緊縮……只一會兒,難忍的疼痛就過去了。但她仍然是全身冷汗涔涔的,連貼身的衣物都溼透了。她真的懷疑,會等不及蔣司南幫自己醫好眼睛,她就已經先痛死掉了。
心神不定的,雲落在牀上翻來覆去,整夜未眠,第二天一起牀,面容憔悴而精神萎蔫。硬撐着隨着征戰大軍,出發了。她特意的跟唐賢要求,想要獨乘一輛馬車。唐賢感動她昨日捨身相救之舉,又疼惜她小臉蒼白的可憐模樣,欣然同意了。
一路行至離京五里路清風亭,這裡有個驛站,雲落要求停下,下車方便,待她回來時,唐凌人就神出鬼沒的坐在了她的車裡。她錯口太過顛簸,讓趕車人慢點。沒多會兒,她的馬車就與唐賢的拉開很長一段距離。
撩開車簾,警覺的屏息側耳傾聽着,過了許久,這才放心的吁了口氣。";怕什麼,沒人會想到,你的馬車之上,藏着一個男人。";唐凌張着嘴湊到她耳邊來,輕聲的說。
雲落臉一繃,譁一聲從腰間抽出金刀,擡手就抵在他頸間。眼睛習慣微眯,她很正經嚴肅的問:";說,你爲什麼要殺他?";
";你說什麼?別。別,刀劍無眼,別真傷着了,我可惜着這條命呢?";神情緊張的誇張的,唐凌高舉起雙手,瞪大眼睛,表情無辜的,做出投降狀。
手上一用力,泛着冷冷金光的刀刃把唐凌細白的脖子壓出一條血痕來。";哎喲,痛,痛,輕點……。";
";怕疼,就快說,爲什麼?咬牙狠着股勁說,不放鬆手上的力量。";我知道,昨晚那個人是你!
唐凌臉色一變,狡猾嬉鬧的情緒消失了。聲音一沉,透着悲憤道:";如果不是我,你已經死了!";
";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那,你想殺了太子,殺了他嗎?";控制不住的,她感到悲傷而憤怒。哽咽着低叫着:";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我不會殺太子,更不會殺他。";唐凌也低吼着。";我發現有人跟蹤你們,就一路追了上去,到了之後,我一直在密林中,後來與那人打鬥時,發現他竟是西國人。我懷疑老七,纔出手試探他。昨晚那黑影必是跟老七有關係。在我揮劍刺他之時,有人使暗器打我。";
";你要殺他,現在卻反過來誣陷他派人暗殺太子。你的心真的這麼狠嗎?";潸然淚下,雲落傷心不已。";你還是我認識的三王爺嗎?";
";你可以毫無猶豫的爲他捨命,卻連我的一句話都不願意相信!";淡淡的,輕輕的,嘆了一句。唐凌神情淡漠的垂下頭,頓覺心碎。
雲落只沉頭昏沉暈眩,力不從心,軟着身子靠在車窗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雲落,你還好嗎?";看着她毫無人色的慘白小臉,唐凌放開傷心。湊上前關切的問她。見她不說話,只急急的呼氣,就扶着她躺在軟塌上,休息了好半天。
";我相信你。";恢復了些力氣,臉色也正常了些,雲落坐起身,突然輕聲對一直沉默的唐凌說了一句。一聽到,唐凌悲涼的心情瞬時霍豁然開朗,雲彩見太陽,燦爛起來。
";只是你要答應我。不論以後怎麼樣,你都不能傷害他。";急切的,半威脅半懇求的向他索要着保證。
";那萬一,他要殺我呢?";唐凌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反問
";不會有萬一。";她馬上肯定的回答。唐凌一震,眼中隱隱泛起一抹悵然悲傷的情愫。
";你先答應,要是他要殺我,你也像昨晚那樣出來替我擋着,我就答應你。";他竟然討價還價起來。嘴一揪,不禁的翻了一個大白眼,如此事關生死的嚴重話題,被他攪和得又好氣又好笑,好不正經。
";我答應你。";恨恨的應了一句。她突然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
";那我就勉爲其難的,也答應你了。";他怪着聲調,輕聲笑着說。
身子一震,心似被什麼東西撞動了一下,一股不明的哀傷在她心裡緩緩漾開,漸漸的將她淹沒包圍。輕咬嘴脣,帶着點猶豫。她說";昨天晚上,如果你們的位置互換,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她說得輕極了,他卻聽得很清楚,心中涌起一陣狂喜,得意忘形的悄悄唱着歌。爲了壓制那股狂亂的欣喜,甜蜜的幸福感覺,他低垂着燃燒着熾熱的情感火焰的眼神,默然不語,偷偷的快樂着。這份快樂是那麼強烈,又那麼強大,撅住他全部的神智,令他一時忘記,爲了奪回那本屬於自己的江山和女人,已經開始執行的,必然沾滿血腥和暴力的計劃。
過好許久,還是沒聽到他說話,有些納悶的,她問:";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可不是,你剛纔割傷我了。";他借題發揮,信口胡周,心情大好的,想要逗逗她。
";真的?我都沒用力。你可不要騙我。";嘴巴這麼說,臉上已經是緊張兮兮。
";真的,真的,不信你摸摸。";
伸手探出手,在即將觸到他頸上時,頓住了,因爲聽到他忍住竊笑,胸膛裡發出的劇烈震動。臉一沉,柳眉一豎,睜大眼睛,低聲吼道:";唐凌,小心我真的割你一刀。你欺負我看不到,是不是!";
";沒有,";心一抖,人一驚,盯着她那雙明明清透明亮,卻又彷彿寵罩着一層朦朧迷離光芒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虛聲說。";以後再也不敢了嘛。";擰開頭,哼了他一聲,打算不理睬他了。
";他不是找了蔣司南幫你醫眼睛嗎?";忍不住的,他主動的先開口。
";嗯。";她還是又理他了。";不過,我覺得希望不大。";
";爲什麼?";問得急切。
沉默一小會兒,她平聲靜氣的解釋:";當初,神醫說要帶一個肯爲我冒死的男人去尋他,那個法子才能用。昨天,他又說,我眼睛壞的時間長了,可能會傷了晶體,醫好了,也有可能會看不到。就算是今個找着人,治了,怕是都不一定能好得似從前那般清明瞭。";
";當然是越快越好。";似說似嘆,他嘀咕一句。";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找什麼找啊,老七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天天膩在你跟前!";連諷帶刺,酸溜溜的,唐賢斜睨着眼兒。雲落硬生生被他這句無心的話給氣着了,心裡直犯堵,撅高了小嘴,脣微微動。半天,怏怏的垂着頭,打蔫的茄子般。
唐賢一看,知道她傷心了。頓時懊悔起來,又賴皮的向前湊湊,故作正經的拍拍胸膛,信誓旦旦道:";他不行,還有我啊。只要你需要,我現在就把眼珠子挖出來給你。";
";好啊,你現在挖出來給我";氣頭上,雲落說着氣話。
一把抓過她的手,捏成鉤狀,氣勢十足的跟好蹌聲:";來,來,你儘管挖,我叫一聲痛,跟你姓。";臉上竊笑,唐賢好不得意。
";哎呀,放開了,誰要你的破眼珠子。";指尖觸到他眼皮上的溫熱。他使壞的猛眨眼,夾了她好幾下,嚇得她趕緊甩開他的手,把手縮得遠遠的。
";那你不要啊。";他假裝着傷心的音調。";那你可要跟我姓。";耍賴的說。
";呸。";被調得不自禁的微笑着。";誰答應你了。";兩個人的生氣,猜疑,埋怨,剎時消失無影,一片融洽歡快的氣氛在馬車上的小小空間裡,悄悄然地繚繞開來。
一路上,唐賢都沒有過來打擾過他們。他所乘的馬車走在隊伍的前面,雲落的馬車落在隊伍的中間,龐大的隊伍在黃色的道路上揚起高高的泥塵,遠看去,似一陣黃色的迷霧。
雲落對唐凌的懷疑已經徹底解除,不是因爲她從心裡真正的相信了唐凌的解釋,他執劍刺向唐賢時的冷冽和堅絕,是那麼赤。裸裸,絕不可能是試探!太子,唐賢,是他奪取皇位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低下頭,不願再想,雲落突然感覺萬分的疲累,從精神到肉tǐ。她甚至隱約聞到了一絲死亡的氣息。眼睛的刺疼越來越頻繁而長久,也許這毒,並不是只會讓人眼盲,這麼簡單。
不知不覺中,潛意識的,她心裡已經開始考量生死的問題。也許就因爲如此,她潛意識裡更願意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往好的方面去倚想。有句古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並不懼怕死亡,相對於人性的殘忍,只爲了短短几十年高高在上的權利,不惜殺親滅性,甚至塗炭生靈,犯下無邊的罪孽。簡單的死亡,更讓她感覺到心靈上的寧靜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