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霧剪雙眸
被彩月扶着進屋,末及走到牀邊。白雲落眼前已是黑黑一片。心頭涌動着撕心的痛楚。任她剛纔如何地假裝着不在乎,自己的心是欺騙不了的。
她在生氣,她在妒忌。冷依依的特意炫耀寵愛,似乎是達到她的目的了。她就是要她生氣。她看自己雙眼時的奇怪目光,彷彿早已知曉,她的眼睛出了問題。
用重重的喘氣,來平息心頭上疼痛。疼痛讓人格外清醒,煎熬之中,她突然想起,唐賢在她自柴房中出來那天,親自端藥給她喝的情景。他那麼愛冷依依,那麼恨自己。又怎麼會如此溫柔關切?
憑着直覺,她肯定那藥就是她今日眼盲的原因。而她的直覺,一向都很準。這想法讓她的心不自禁的微微顫抖,心生寒意,身子跟着覺得冰冷異常,控制不住的,似秋風落葉般瑟瑟抖動起來。
";小姐,你怎麼抖成這樣,是覺得冷嗎?";彩月被嚇得臉色慘白,手足無措,睜大了眼睛看着在牀上抖成一團的她。
";怕是真的受了風寒。";躺下身子,伸手抓了被褥裹在身上。";彩月,去叫大夫。";
趕緊上前又拿了牀被子蓋在小姐身上,彩月應道:";小姐,你等着,我這就去。";說完三步並做兩步的退出房外,輕手關上房門,轉身,撒腿狂跑出府。
一路奔跑,到了醫館門口,彩月突然想起,上次小姐昏倒時看病的大夫卻是連藥也沒給開。小姐打小身體就很好,可入了七王府,身子就變得差了,總是一副病怏怏,無精打采的樣子。心中一揣磨,調轉身子她朝着將軍府的方向走去。
彩月去的時間久了,雲落撐不起精神等,起身斜靠在牀頭,慢慢就睡過去了。睡腥朦朧中,聽得耳邊熟悉的聲音輕喚,眼皮跳支些微掙扎兩下,睜開眼睛,卻是看到白將軍年老焦急的面孔在眼前。
";爹爹";柔聲輕喚,挺直背脊正欲下牀,老將軍上把扶住,攬她在懷中,心疼又疼惜的注視着她蒼白的臉,開口已是顫聲一片:";落兒,你好傻啊!";
被爹爹柔聲嗔怪,心裡酸澀,腦中卻是清醒無比。強打起精神,雲落柔柔一笑,";爹爹,多日不見,女兒纔剛受了點風寒,怎地就被爹爹說傻了呢?";話畢摟過爹爹,側過臉去瞧彩月,見她遠遠的站在一邊。狠狠瞪了一眼,彩月看到,嚇得瑟縮着腦袋溜溜的趕緊出了房間,在門外立着。
低嘆一聲,老將軍喚道:";蔣司南。";門口應聲進來一位老人,身形修長,瘦而精幹,精神矍鑠,眉須順長黑亮。一身墨青布衣長袍,款款而行,顯出份老當益壯的超逸。雲落認出,他是爹爹昔日行軍時帶在身邊的軍醫,聽聞他退伍後隱歸山林,已是多年不見,卻不見他有顯老態,仍如十年前一個模樣。
回頭衝着白將軍宛然一笑,道:";爹爹竟爲了女兒風寒,請了蔣神醫出山。";
蔣司南見雲落認出她,心裡喜悅,哈哈一笑,接話道:";雲公主好記性。不過,在下這是湊巧了過來。還望公主不要見怪。";甜甜一笑,雲落點頭行禮,以示迴應。
";他是被皇上召進宮,順便來看望我,剛好碰着,彩月回來報說你生病了。又隨我過來的。";老將軍扶正她,靠在牀頭,退身讓出位置,讓蔣司南上前探脈。
一手撫須,一手搭脈,眯閉着眼睛,半晌,眉頭一抖似覺出天大的不對,臉色變得凝重,卻是嘴脣抿緊,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到廳外書桌前,執筆寫了副藥方,老將軍拿去讓彩月抓藥了。
";將軍請回避,我要與雲公主施支針。";蔣司南執針而入,老將軍退出門外,靠近雲落,手中針卻遲遲不落下,只盯着她眼睛仔細察看。";公主眼晴可有異樣。";
心裡一沉,暗驚道,果然是神醫,只稍一探脈,就已然洞悉一切。壓低音量,雲落細聲說道:";實不相瞞,這幾日眼睛經常模糊生影,繼而黑漆一片,無法視物,但休息一段時間,又會自己好了。";
頷首輕點,蔣司南默視她良久,方纔低聲娓娓道:";公主中毒怕是有些時日了。這毒已被逼入血脈,就算在下有解藥在身,也已無用,現在只能遏制,無法根除。這毒叫竹葉青,是我師弟雲山矮老頭毒門研製,世上僅有一瓶。只需一滴便可致人眼盲,三滴必死無疑。但他生性善良,從來他只救人不害人。且據我所知,他現在已投在七王爺靡下。在下實感奇怪,這下毒的人…………?";
面露猜疑之色,緊盯雲落的雙眼,靈光一閃,話語停住,猶豫之間看到雲落慘白悽切的面色,瞬間敲定的心中推想。
";多謝神醫,這毒既然已經中了,無法挽回,便是我的命了。無謂再去追究是下毒之人。方纔神醫有意屏退我爹爹,怕是心中早有隱憂,就請神醫幫忙,一瞞到底。不要讓爹爹知道了,以免他老人家憂心傷身。";端坐起身,雲落細聲低說,眼底眉間一片冷淡淡。
";在下明白。";重聲應諾,蔣司南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分欣賞,多了分讚許。擡手撫須,長指指滑至黑鬚尾部定住,凝聲道:";其實,我倒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從未用過,不知是否真的可行。他日公主如願一試,帶一位肯爲你冒死的男人,到南方北竹林來尋在下吧!";朗聲說完,欠身行禮,徑自退出門外,去尋白老將軍了。
閉上眼睛,雲落頓感身心疲憊,心力交粹。蔣司南的話,她耳中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卻是不抱任何希望。這世上除了爹爹和大哥還有肯爲她而死的男人嗎?
自六交歲起,她一心一念的戀着唐賢,十幾年如一日,到如今,她已爲堂堂七王妃,可她的愛得到他一丁點的迴應了嗎?如此難,原來愛人是如此難的事情。這天下,她再也不要去愛誰了。
有這一次就足夠了。既然她不愛別人,別人就算肯爲她而死,治好了眼睛,仍是不愛,更添心傷。如此傷已傷人之事,她是不要做的。以已之傷思及他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又何苦爲這雙眼睛而傷透有**的心。
過了半晌,彩月將煎好的藥端進房間,一進門,被守在外廳的老將軍接了過去。緩步輕輕走進牀邊,小聲喚着:";落兒,起來喝藥了。";
她本心中傷痛,閉眼假寐,並未真睡過去。被爹爹一喚,心頭暖暖,睜開眼睛,假裝被吵醒,輕撅小嘴嬌聲嗔怪道:";人家纔剛剛睡好,爹爹又來吵,煩得人好不自在。";
老將軍見她會生氣撒嬌,心裡穩當,高興白眉輕揚,眉頭舒展。嘿嘿笑了兩聲。";快吃藥,病才能好。";
";女兒有彩月伺候着就好了。天都黑了。爹爹快回府去吧。";聽她催促,老將軍只笑而不答,站定在牀邊。直看着她把碗裡的藥喝光才移了移腳步。
";爹爹,女兒病好了,就回去看您。";望着爹爹雖顯老邁卻仍然挺拔偉岸的身軀,雲落滿眼不捨,嘴裡催促道:";爹爹,快回去吧。";老將軍擡手,輕輕撫摸着她滿頭的秀髮,默默不語,疼惜憐恤的眼光在她身上掃視。許久,才又輕嘆一聲,一擺衣袖,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