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彧的馬不肯挪地方,顯然不會是馬本身的問題。
是馬背上的人不肯動地方。
曹彧爲什麼不肯走?
敏銳覺察到這邊不對勁兒的百姓伸着脖子張望,眼尖的就注意到曹彧緊攥着不肯撒手的信摺子。
“這上面寫的什麼啊?”有人小聲嘀咕。
顯然,秦無疆看過之後就義無反顧地跟着慕清彥私奔。
現在曹世子看了也表情凝重,像是在進行什麼艱難的心理搏鬥,竟然攔着不讓新娘上花轎。
這小小摺子竟然有這麼大的威力嗎?
秦昭寧顯然感受到冰冷的氣氛,強穩住心神纔沒有出聲。
一旁秦公允已經上前來:“彧兒,你攔在這兒做什麼,快點讓昭寧上花轎。”
他壓低聲音到:“我秦家今天已經丟了這麼大的人,你還想讓昭寧沒臉見人嗎?”
曹彧在馬背上俯視秦公允,半點兒沒有對老丈人的敬畏,反而喚了聲姑父。
“昭寧有沒有臉見人,全看她自己。”曹彧聲音不大,但足以傳到秦昭寧耳朵裡。
“大表哥,你在說什麼?”她聲音弱弱的,像剛破殼的小雞惹人憐惜。
可曹彧卻冷若冰霜。
他開口:“夫兵之道,破乾坤萬象而補有餘,乃天地之和,放得金戈之勝。”
秦昭寧渾身一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昭寧,它的下一句是什麼?”
秦公允茫然看向女兒。
秦昭寧的臉遮在紅蓋頭下看不清表情,只聽弱弱的女兒聲:“表哥,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時候,你若喜歡我稍後便背給你聽……”
“不必了,”曹彧冷聲。
“我早知昭寧表妹天賦異稟,過目成誦,卻不知你還擅貪天之功爲己有。”後一句,曹彧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聲音不大卻足以震撼在場所有人的心。
秦公允顫巍巍看向昭寧:“你,你據什麼事爲己有了?”
他是知道曹彧的爲人的,若非真有大原則之事,以曹彧素來的君子儒風,斷不會在這個時候爲難秦昭寧。
必定是關係重大的要事!
秦昭寧牙關緊咬:“昭寧不懂。”
曹彧捏着那摺子,強忍怒火遞過去:“我素待人和善,但此時此刻你還不肯承認,也太小瞧我曹某人了。”
因爲一切都明擺着呢。
此前他誤會是秦昭寧將兵聖殘篇交給他,是因爲秦昭寧當着他的面拿了繡着殘篇詞句的繡帕,而且此前在他府中觸柱自盡的花穗臨死前也念出過一句殘篇的內容,兩廂呼應,才讓他生出這種誤會。
而秦昭寧也將計就計地承認了,還杜撰出一個兵法的來路,讓曹彧深信不疑,她就是那個幕後幫助他的人。
曹彧能默認兩人婚事,這件事居功至偉。
可以說要不是秦昭寧以曹彧得殘篇許下的“曹家一諾”來要求,他也不會就這麼輕易地默許秦昭寧的出現。
但這一切的謊言都在看到這封摺子時消散。
原因很簡單。
秦無疆若真是從秦昭寧這裡得到的兵聖殘篇,然後再交給他,那麼收到這封摺子的第一時間應該回頭望向秦昭寧纔對。
可秦無疆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過秦昭寧一眼,反而很生氣地將摺子丟給他。
曹彧終於明白秦無疆爲什麼對他不肯去劫和親,救長寧回來的事那麼耿耿於懷了。
因爲秦無疆一直以爲,他知道長寧纔是那個給他兵法殘篇的人。
而事實上,他卻一直以爲這個人是秦昭寧。
兩人雖說不是因爲這件事才越走越遠,但終歸是種下了不能互相理解的根。
秦無疆氣他軟弱,不能實現他的“曹家一諾”。
他則氣秦無疆不能理解他的苦處。
原來罪魁禍首,就是秦昭寧。
“你偷看了我交給無疆的那份兵法,又設計讓那花穗在我面前自盡時說出兵法內容,爲你暴露帕子做鋪墊,昭寧表妹深謀遠慮,曹某真是佩服之至。”曹彧咬牙切齒,一雙手狠狠攥着繮繩,那模樣像是頃刻間就要抽身而去。
秦公允也算聽出點兒端倪。
分明是昭寧做了壞事,現在又被人家一份小小的摺子就全都泄露給曹彧,曹彧當然要惱。
秦昭寧縱是能言善辯,在面對曹彧此情此景下的質問也有些難以張口。
原本她也沒打算瞞一輩子。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早被揭開,會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揭開這個真相。
在她的設定裡,曹彧和秦無疆必定會因爲風花誤這個假長寧而走上陌路,幸運的話這個秘密就永遠成爲秘密,就算不幸被曹彧發現,想必她也已經當了許久的曹夫人,爲曹彧生兒育女操持家宅。
曹彧最是重感情,她爲他盡心操持家世多年,而楚長寧也早已嫁做她人婦,那時他就是生氣也不會鬧得太僵。
可現在發生的太早了。
早到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爲什麼會這樣?
曹彧見她遲遲沒有答覆,知道她根本就是無話可說,冷哼一聲:“姑父莫急,我這就去幫您把無疆找回來,至於這樁婚事還是容後再議吧。”
他說着,迴轉馬頭。
秦公允臉色驟變。
“這萬萬不可!”他低呼,親自牽住曹彧的馬頭:“彧兒,你這麼走了叫昭寧以後怎麼見人啊?!”
曹彧回頭,新娘子蓋着紅帕子依然在顫抖。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說,雙目緊閉:“她蒐集構陷長寧,破壞我們之間信任的時候又可曾想過日後東窗事發,要如何見人?”
秦公允卻不明白了,還構陷大公主?可大公主不是就坐在裡頭還和長寧關係不錯嗎?
曹彧卻不相信這些。
他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一回事,但他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秦無疆。
秦無疆能棄下“長寧”不顧,跟着慕清彥離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長寧本人。
此刻他腦中已經浮現出另一個時間圖。
或許長寧一直都留在洛陽沒有回來,而現在的長寧公主也並不是長寧當時的一個託詞,而是真的有人膽大包天,假扮成公主的模樣,妄圖嫁進秦家。
曹彧雖不知易容之事,但卻對此有所耳聞。
當初方謙就是靠這改頭換面的手段才能靠近聖駕,告御狀成功。
所以他篤定,秦無疆一定是跟着慕清彥去找長寧去了。
真正的長寧。
曹彧看向秦昭寧:“我已經因爲父母之命錯過長寧一次,我不想再錯過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