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年冬天端王府搞出什麼反季節蔬菜後,端王府再一次出名了。
不,應該說,阿竹這位端王妃再一次成爲京中矚目的對象,所有人提起端王妃,直接跟“生財有道”、“土豪王妃”、“厲害主母”、“手腕高超”等等名詞聯繫在了一起。
沒辦法,先前那一輛輛裝滿了馬車的東西從碼頭運到端王府時,很多人都瞧見了,當時遮得太嚴實了,也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端王府一直是受人矚目的,這般神秘,自然會讓人好奇,很多人抓心撓肺地想要去探查個明白時,端王府自個很快便揭曉了。
當宮裡傳出了端王府孝敬給帝后及貴妃的各種異國寶石水晶工藝品,及那些漂亮的珠寶首飾黃金時,京城裡所有人都沸騰了。而且,還聽說承平帝那兒得了一尊丈來高的水晶石製成的寶樹,就放在乾清宮的正殿裡,在陽光下,七彩紛呈,美不勝收,簡直美妙之極。
京中很多勳貴大臣府裡的誥命夫人們目光投向了宮裡,於是藉口進宮給貴人們請安,紛紛遞了帖子進宮,皇后也很大方地準了她們的請安。
而安貴妃是個最愛顯擺的,特別這是兒子兒媳婦孝敬給她老人家的東西,其他的宮妃都沒這福份,且是獨一份兒,不顯擺就會死星人的安貴妃在誥命夫人們進宮請安的那天,頭上身上都插滿了珠寶、水晶、黃金等制的頭飾和首飾,簡直就像一座移動的首飾匣出場,幾乎閃瞎了所有進宮來請安的誥命夫人們的眼睛。
所有人:*口*!!!眼睛快瞎了!
“貴妃娘娘這頭上的水滴狀的寶石做得真是漂亮,看着也不像是琉璃,這是什麼?”有一名誥命夫人又是好奇又是奉承地道。
安貴妃摸了下手上戴着的那串由打磨得圓潤的水晶串成的手璉,微微側臉,那垂在額間的水滴狀水晶便也輕輕地晃動着,襯得她越發的尊貴雍容,矜持地笑道:“這是端王妃讓人孝敬本宮的東西,聽說是在海外一個叫印巴的國家那兒帶回來的,這個可不是琉璃那種渾濁的東西,而是叫水晶,你瞧這雕琢的功夫,看來那些海外的蠻夷也是有點兒制首飾的手藝的。除了本宮身上戴的這些,端王妃可是還叫人送了很多過來,看得本宮眼睛都花了,各宮的妹妹們都得了些呢……”
所有人聽着安貴妃喋喋不休地炫耀着,其實心思已經不在她身上了,將她那些浮誇的炫耀撇開,她們終於打探到了自己想要的——原來是端王府派譴船隊出海去尋回來的,聽這話,海外原來是個黃金寶石遍地的富饒之地,被一羣未開化的蠻夷佔據着。
這是一筆子孫後代享用不盡的財富!
絕逼也要組船隊出海!
相比安貴妃的得意,皇后便平淡多了,而且說話也實在多了,“端王和端王妃都是孝順的,皇上還誇獎了他們好一陣兒呢。端王雖然現在在外頭,不過他臨行前曾吩咐端王妃,要好好孝敬咱們這些長輩,端王妃是個實誠的孩子,待東西運回來,便直接讓人送到了宮裡來,竟然還說要將出海的船隊交給本宮,讓船隊去尋些本宮喜歡的東西帶回來。你們也知道,本宮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這些,無奈只好讓皇上幫忙掌掌眼睛,而且本宮也沒什麼人手,還是交給皇上的好……”
所有聽明白了的人:“……”
所以說,端王府的船隊藉着孝敬長輩的名義,已經交給了皇帝了麼?這般撈錢的船隊,估計皇帝睡着都會笑醒吧?端王府的船隊出過一次海,也知曉路線,若是有他們帶路,下一次出海不僅風險少了很多,屆時也方便許多,能帶回更多的財富。
所有人在心裡暗暗計算了一翻,目光不由得轉到了乾清宮那兒,就看皇帝有什麼主張了,是主張建立海外貿易,還是因爲沿海進犯的倭寇而主張禁海。
不過利益在前,應該是主張建立海上貿易吧。用阿竹的話來說,不賺白不賺,洋人敢來他們這兒撈錢,他們爲何不能去洋人那兒撈錢?
阿竹這兒也接到了很多拜帖,這段時間,她儼然成了京城中最受歡迎的人物。所有說起端王妃的人,都暗暗地覺得素來不吭不響的端王妃,原來還是個生財有道的厲害人物,以往都是她們看岔眼了,以爲端王妃嬌美柔弱的,沒想到私底下這般厲害。
於是阿竹不知不覺中,在所有人心裡,從一個美貌端莊中庸的王妃變成了頗有手腕心計的人了。
可不是嘛,自從她嫁入端王府後,端王府除了她一個王妃,連個側妃都沒有,更別說妾侍通房這等存在了,而端王也從未提過要納側妃之事,宮裡的皇后沒表示過,而最會鬧騰的安貴妃也像是沒見到一般,直接忽視了。
其次,她嫁入端王府的第一年冬天,端王府的溫泉莊子產出了什麼反季節蔬菜,不僅改善了富貴人家冬天桌上的疏菜類,同時也讓端王府狠狠地大賺了一筆。雖然聽說這其中是因爲端王妃吃不慣冬天的蘿蔔白菜,端王心疼她,方讓人試着在溫泉莊子種其他菜才折騰出來的——原來這位也是能折騰的。
再次,端王妃嫁入端王府的第二個冬天過後,便有出海的船隊帶回來了海外的黃金寶石,異域珍奇,簡直是炫花了人的眼睛。
所以說,這種種的改變,都是因爲端王妃嫁入端王府後纔有的,這絕逼是個有手腕有心計的厲害王妃了,這撈錢的本事,其他王妃和她一比,都成了渣渣了。
這是京城所有人心裡總結出來的結論,所以在拜訪端王妃時,看到坐在上首位置,抿脣微笑,對着長輩笑得靦腆、對着平輩笑得溫和、對着晚輩笑得慈善的端王妃,所有人心裡突然有些不太習慣。
都知道你厲害了,你便不用再裝了吧。
阿竹不知道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大改變,仍是如同往常一般,微笑地接待了這些前來拜訪的客人們,喝茶聊天,然後聽着她們的奉承,心裡歪了歪嘴,早有預感她們到來爲何。
所以,當她們隱晦地提起出海的船隊時,阿竹特正直地道:“其實這事都是我家王爺作主打亙,我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不過是想着賺些脂粉錢罷了,便也投了些銀子進去,倒是沒有想到會有這般大的收穫。真是佛祖保佑啊!”
有什麼好事,都推給佛祖準沒錯!
所有人:“……”人家佛祖太忙了,纔沒空保佑你撈錢這種事情呢!
然後又東拉西扯一堆,對於她們的追問,都以王爺的主意,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太清楚爲由推脫了。而且船隊之事,端王府已經孝敬給皇后,皇后又推脫給皇帝,她們來這裡也打探不出什麼了。
衆人只得乘興而來、失望而去。
阿竹應付了那些人幾天,終於將自己摘出來了,暗暗鬆了口氣。
現在船隊已經獻給皇帝了,就看皇帝和內閣商討出個什麼章程來,這也是陸禹授意的,阿竹聽從之。雖然自己少賺了點兒,但是比起從未來的長遠發展來看,阿竹一點也不心疼可惜,她已經在遙想着大夏在幾百年後,會成爲最強大的資本主義國家,什麼米國什麼英國都閃邊去,華夏纔是全世界的霸主!
阿竹將船隊的事情拋給了皇帝,便又開始安心地過着養包子生活,順便關心一下關中隋河一帶的事情。
當阿竹聽聞陸禹到災區時,竟然身先士卒,嚇得手腳都發涼了,雖然他身邊有何澤等人保護,仍是擔心得寢食難安。幸好,過了幾日,很快便又有了消息傳來,據聞朝廷軍到達後幾天,已斬殺了幾個民亂之首,陸禹親自出面安撫亂民,很快便控制了局勢。
而這次平亂的過程中,陸禹也展現了以往沒有的一面,一反過去的清高隨和,行事斷案雷霆萬鈞,拿皇帝之令大行方便,碰上不肯合作的、或是想從中撈取好處的地方豪紳及府軍,卻不是溫言說服,而是直接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這把狠勁也讓那些原本還不肯合作的當地豪紳及府衙無不戰慄,就是周邊趁機作亂的盜匪也要抖幾下。當然,好處也是明顯的,平亂過後的賑災事宜也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那些當地的豪紳也不吝惜銀糧,紛紛慷慨解囊,緩解了朝廷的庫銀支出。
在吏部呆過的人都知道,承平三十年起,國庫的收支已經不平衡,簡直可以說是囊中羞澀,這次陸禹奉命來平亂賑災,其實賑災銀兩也是少得可憐,方讓他將目光盯上當地的豪紳。
陸禹在隋河一帶忙碌時,因他的手段過於暴戾血腥,使得京中彈劾他行事無章、無視祖宗家法的御史奏章無數,彈劾奏章都摞到了皇帝案前。
承平帝目光陰沉地看着那些彈劾奏章,半晌冷笑連連,“好啊,真是好啊……”
王德偉瞄了眼皇帝的臉色,默默地垂下頭。
阿竹聽着下人的報告,默默地抱着在她懷裡揮舞着胖胳膊咿咿呀呀叫着的胖兒子,待下人報告完,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罷。”
負責在外打探消息的小廝聞言,擡頭看了眼她,見她表情沉靜,眉頭也未動一下,突然也莫名地安心起來,行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彼時已是三月份,春暖花開,胖兒子已經近七個月大了,學會了翻滾,若是將他放在牀上,他會挺着個小肚子翻身,在牀上滾來滾去,若是一個不小心,便要滾下牀去。阿竹擔心他真的皮實得滾到牀下摔着,讓人無時無刻都守着他,眼睛沒有離他分毫。
阿竹在想事情,突然臉蛋微微一疼,便發現胖兒子正湊到她面前,用無齒的牙齦啃着她的臉,糊了她一臉口水不說,肉肉的雙手也在她臉上抓着,雖然爲他剪了指甲,但也抓着她有些疼。
“壞蛋,竟然咬我!”阿竹佯裝大怒,也對着他白嫩嫩的肥臉蛋輕輕地咬了下去,又咬又捏,終於將胖兒子咬得淚眼汪汪,哽咽地瞅着她。
“哎呀,你咬我就行,我咬你不行麼?”阿竹雙手扶着他的腋下,將他立起放到炕上,他的雙腿十分有力地蹬着,雖然站不住,但是這般一蹬一蹬的,也顯得很有精神。“這麼愛咬人,一定像你父王!都是屬狗的……”
胖兒子不知道她的嘀咕,雙腿有一下沒一下地蹬着,覺得這是好玩的遊戲,蹬得十分賣力,不時發出嬰兒特有的笑聲。
就在阿竹和胖兒子玩得高興時,便聽下人來報,鎮國公世子夫人帶孩子過來拜訪了。
“快請她進來。”
三月陽光正明媚,已經換上了輕薄的春衫,嚴青菊親自抱着兒子下車,在丫鬟的引領下,方到延煦堂院門前時,便見到抱着個胖娃娃站在門口朝她微笑的女人。
“三姐姐!”
柔美的臉瞬間漾開了笑容,與那三月美好時光一般明亮。
阿竹笑道:“仔細腳下,別走那麼快,你現在可抱着你兒子哩。”
嚴青菊快步走過來,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退,說道:“我抱得可穩了,纔不會摔着他呢。而且他也不重的,沒有小世子那般壯實。”嚴青菊說着,騰出一隻手慈愛地摸了下阿竹懷裡的胖娃娃,見他睜着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又朝他笑了下。
兩人很快便在丫鬟僕婦的簇擁下到了花廳坐下,兩個孩子放在矮榻上坐着,她們坐在外頭護着。
喝了些茶後,嚴青菊摸了摸阿竹的胖兒子的手,端詳片刻,又道:“還是不像三姐姐。”語氣裡有些失望。
阿竹忍不住一笑,“你每次見他都要說一回。”這到底是多大的怨懟啊?她真不知道這妹子怎麼這般希望她兒子像她,她覺得胖兒子像陸禹纔好,以後可以用胖兒子來取笑那位王爺了。
嚴青菊只是抿了抿脣,心裡撇了下嘴,三姐姐生的孩子自然要像三姐姐,不像三姐姐的話,她一點都不高興。
阿竹又抱過嚴青菊的孩子,這孩子生得秀氣,看起來不像紀顯,反而像嚴青菊,而且十分的文秀,不像胖兒子那般活潑。
“這孩子像你呢。”阿竹將孩子抱到懷裡,他比自家的胖兒子小一個多月,而且也沒有那麼胖,面容嫩生生的,十分的靈秀可愛。原本乖乖巧巧地被她抱着,但是不一會兒,眼睛就起霧了,有些怕生。
“他有些怕生,不過等和他熟了,你便知道他有多皮實了。”嚴青菊也抱了胖兒子在懷裡,拿了個彩繪小鼓搖着逗他,和阿竹抱怨道:“你不知道,世子是個渾的,藿兒才三個月大,他就要帶他玩拋高高!才三個月啊——”
阿竹看她秀美的臉猙獰起來,嚇得心臟都漏了一拍,顯然那位世子惹到她了,忙道:“後來呢?沒事吧?”不由得摸了摸懷裡小包子秀氣的臉蛋兒,那麼個爹,能平安長大麼?
“我自然不允許他做這種事情了。”嚴青菊沉聲道,目光閃爍着狼一樣的狠色。
所以說,化身爲護崽子的母狼的嚴青菊最後勝利了!就不知道世子有沒有被她整。
雖然有些好奇他們夫妻的打擂臺經過,但見她不願說,阿竹也只能遺憾地住了嘴。
兩人聊了會兒育兒經,見兩個孩子都有些睏意後,便讓奶孃抱下去哄睡,兩人坐在一處說話。
“今兒怎麼過來了?”阿竹爲她斟了杯花茶,笑着問道。
嚴青菊覷了她一眼,見她面上無任何鬱結之色,反而與平常一般開闊舒朗,心裡也跟着輕快幾分,笑道:“近來三姐姐可是京裡的風雲人物,妹妹過來也沾些厲害的,看能不能像三姐姐這般,生財有道,持家旺業。”
阿竹差點噴了,戳了她一下,嗔道:“你說什麼話呢?那關我什麼事情?而且出海的船隊也交給皇上了,皇上也連發了幾道旨意,可不是我個人能決定的。想要跟着出海,那麼就出份子錢、走走關係去湊個名額唄。”
嚴青菊笑着看她,慢慢地道:“從小我就知道三姐姐是個有主意的,不過是因爲世人之見,限制了女子的發揮,稍不小心便會惹來閒言碎語。若不是三姐姐投了銀子組織船隊出海,誰知道海外是個什麼情況?金山銀山寶山也好,誰敢有那迫力直接組織船隊出海?你瞧往年多少洋商來大夏,但卻少有大夏的商隊出海,這固然有人們固定的思維在,但那些商人出海賺了銀子,恐怕也不敢嚷嚷着讓世人知道。而有錢有勢的富貴人家,根本不想冒那個險,也不屑盯着海外那塊地,只覺得那些洋人不足爲慮,洋貨固然精美新奇,卻也以爲是少有的稀罕之物,也不知道其實那些東西就如同咱們大夏這裡的最便宜的綢緞陶器一般,賺的不過是其中的路費及差價,討個新奇罷了……”
嚴青菊是最懂阿竹的,她們從五歲時一起長大,她善於觀察人心,揣測人心,阿竹掩飾得再好,她也揣測出一二,小時候總覺得這位三姐姐在大人們面乖乖巧巧地聽話,私底下總會有驚人之語,以爲她們是小孩子沒有收斂。
嚴青梅和嚴青蘭確實不在意阿竹的表現,也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及彎彎繞繞的心眼去琢磨。但嚴青菊卻記住了,然後慢慢發現三姐姐和其他姑娘真是不同,她的不同是掩飾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呈現在世人面前,知道的人並不多。
端王府極爲賺錢的冬季蔬菜,嚴青菊知道那是阿竹自己琢磨出來的,至於出海的船隊,嚴青菊同樣知道是阿竹自己拿嫁妝銀子投進去的。因爲這大膽的嘗試,沒人知道會不會成功,所以阿竹不敢下太大的血本,纔會舍下自己的嫁妝銀子投進去,世間可沒有多少婦人有這迫力,畢竟嫁妾銀子是一個女人的夫家的立足根本,沒人敢冒那風險。
這其中的事情,嚴青菊知道的比外界的人還多,也同樣知道這些都是阿竹自己琢磨的,端王不過是對外的個擋箭牌罷了。這世俗對女人的限制太大,若是知道這些都是端王妃的主意,還指不定會傳出什麼流言了。
聽着嚴青菊的分析,阿竹突然發現這妹子的眼光也不一般,並沒有侷限在內宅中,心裡也有些欣喜,或許以後她想幹些什麼大膽的舉動,可以拉她入夥,說不定這妹子還能揚長避短,將計劃更加完善。
“這次出海,鎮國公府也投了份子進去,得了個名額。”嚴青菊呷了口茶,對阿竹道:“若是這次船隊能平安返航,收穫不錯的話,估計朝廷會出臺更加完善的政令,以後應該不會再限制私人船隊出海了。”
阿竹聽得心中微喜,只有一次成功其實並沒有打動那些老狐狸,所以這次承平帝組織出海,是以朝廷的名義出海,這算是一次試水,爲了集合出海的資金,承平帝從自己的私庫出了一些,然後便讓那些有意向出海的勳貴們出資獲取一個名額,屆時等所獲按名額及投入的比例分成。
方法十分粗糙,但因爲是在試探路線中,有些人也怕打了水飄——並不是誰都像阿竹這般財大氣粗的,所以這一次是以朝廷名義出海,參與進去的人並不多,投入的也不多。
說了這些事後,話題很快便又轉到了在外頭平亂賑災的陸禹身上。
“我從世子那兒得了消息,隋河那一帶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軍隊不日將會撥營回京。”嚴青菊說道。
這是個好消息,阿竹雖然沒想到紀顯的消息會這般靈通,但依然高興。
嚴青菊卻沒有那般高興,暗暗皺眉,想起先前紀顯說的話。
陸禹平亂時的血腥手段雖然極爲有效地控制局勢,但是很多人不喜他這般鐵血,特別是朝堂中並不是人人都支持端王的,其他皇子的支持者更是彷彿抓到了把柄,紛紛參端王一筆,說他無視祖宗家法、殘暴不仁,雖有功,但過大於功。
紀顯回來時和她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明顯笑得不行,對她道:“你看着罷,叫囂得最兇的,怕是最早被收拾的。皇上心中恐怕早有決策,即便不喜端王這次手段酷烈了些,但效果卻極好,皇上沒理由再說什麼。而且,一個有缺點的皇子,遠比一個完美無瑕的皇子更讓人放心。”
嚴青菊無話可說,她發現紀顯雖然表面上看着沒有站隊,但他其實挺欣賞端王的。
“而且,端王的這一手,雖然很多人不喜,但見過血的將士恐怕極爲欣賞他的血性。他憑藉雷霆之勢鎮壓了關中一帶的平亂及那些趁機叛亂的府軍,倒是使他在軍中站穩了腳跟。恐怕這些人以後會是他的助力。”
聽着紀顯的分析,嚴青菊在心中琢磨了一陣,便也放下心來。
端王若是出事,最不利的便是阿竹了,嚴青菊對端王的事情可是十分上心。
想到這,嚴青菊又看向阿竹,見她眉眼喜悅,心裡也跟着歡喜。
嚴青菊在端王府留了半日,阿竹留她用了午膳,方着人套車護着她回鎮國公府。
陸禹平亂後賑災所花之時日並不多,他這次手段雖然急進暴烈了一些,但是卻將情況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即便那些當地被迫舍了銀糧的豪紳暗恨他不已,卻奇特地贏得了當地百姓的感激。
待賑災結束後,陸禹上摺子,皇帝看了摺子後,口頭上嘉獎了一翻,便命他回京。
聽聞這消息,宮裡的皇后、貴妃皆高興不已,陸禹出征時兩人也是極擔心的,現在終於能平安回來,心裡的高興就甭提了。
就在阿竹盼着陸禹回京時,不想又有事情發生了,倉州八百里加急,報說長陰山一帶的長陰山人作死,南下入侵倉州一帶,倉州節度使被殺,戰爭又起。
消息傳來,滿朝文武俱是驚詫又驚慌。
戰爭自古以來便是讓人極其厭惡的一件事情,總是使人心頭壓抑。而且在查明是距離長陰山不遠的靯韃國在背後支持那些長陰山人南下搔擾邊境,殺害倉州節度使,輕易便激起了民憤,有點血性的人都對那靯韃國怒極。
但是,憤怒之後,卻不得不考慮現實情況。
這幾年西北那邊戰事吃緊,雖然風調雨順,稅收看着不錯,但因爲承平帝年邁,手段綿柔,使得貪官污吏橫行,無力整治,雖去年皇帝藉端王秦王的手整頓江南鹽政,但才過了個冬天,效果並不顯,眼瞅着國庫一年比一年稅收減少,漸漸地竟然不能支撐了,吏部尚書也開始抓急,天天過來哭窮,方使得承平帝打上海外貿易的主意,但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見成效的。
所以,現在倉州又起戰事,承平帝雖然惱怒異常,但心裡也暗暗發愁,急得原本因爲春天時又病了一場導致不好的身子也跟着敗壞了。
荀太醫被宣進宮時,敏銳地發現宮裡的變化。
王德偉在乾清宮門口親自接待他,見到他到來,便笑道:“荀太醫來了,皇上在裡面看摺子等你呢。”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瞄了眼周圍守衛的羽林軍。
荀太醫忙請罪道:“讓皇上久等了,是下官不是。皇上現在身子還好罷?”
王德偉邊領他進去,邊道:“荀太醫應該也知道,聽聞倉州那兒的消息後,皇上心裡十分憤怒,近日寢食難安。雜家恐皇上身子不適,方讓人將你宣進宮來給他瞧瞧。”
王德偉說得合情合理,荀太醫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等進了乾清宮內殿後,看到靠坐在牀上形容憔悴的帝王,荀太醫便知道王德偉先前是撒謊了,恐怕是爲了隱瞞住皇帝的病情,纔會有先前那一翻舉動。
荀太醫面上沒什麼表示,跪下請安。
承平帝靠坐在牀上,印堂有些發黑,雙眼眼袋極大,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許多,看着就是個身體不好的老頭子,尊貴華麗的明黃色龍袍也沒法改變他老了、病了的事實。
承平帝聲音有氣無力,伸出手道:“荀太醫過來給朕瞧瞧罷。”
荀太醫又躬身施了一禮,便跪着上前請脈。
他搭脈的時間有些久,荀太醫面上清冷,神色淡然平和,感覺到一道威嚴犀利的目光一直落到自己身上,他也並不在意,收回了手,沉聲道:“皇上,您的身子情況實在不好,須得靜養。”
承平帝素知這些太醫說話的方式,三分的病要說成七分,七分要說成病重,喜歡含糊其詞,就怕說得太明白掉了腦袋。荀太醫雖然未曾說他身體的病情如何,但那句“實在不好”,也是重了,沒有絲毫的隱瞞。
“朕現在無法靜養,以愛卿的醫術,也不能根治麼?”承平帝還是有幾分信任荀太醫的醫術,心裡有幾分期盼的。
荀太醫卻是搖頭,“若是皇上再不愛惜聖體,連臣也沒法子。臣先開兩服藥佐着臣做的藥丸一起服用,能讓皇上精神一些。”
承平帝沉着臉點頭,其實病人最是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心裡忍不住還是有些幻想罷了。
等荀太醫離開,承平帝坐在那裡不知道想什麼,王德偉小心地覷了他一眼,也不敢出聲。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聲音,王德偉臉色一沉,便出去看情況,很快便回來了,說道:“皇上,秦王殿下求見。”
承平帝原本欲說不見,很快便換了主意,說道:“你給朕更衣。”
等承平帝被伺候着打理妥貼後,他便坐在內殿的長榻上,旁邊的小案几上還放着一堆奏摺。
秦王進來後掃了一眼,便馬上跪下請安。
“秦王今日來此爲何?”承平帝身體不舒服,咳嗽了一聲,連語氣也不太好。
秦王自然聽得出皇父語氣中的不悅,但仍是硬着頭皮道:“兒臣聽聞靯韃國狼子野心,竟然掇攛長陰山人南下劫掠我朝邊境百姓,兒臣心裡憤怒非常,願爲父皇分憂,請旨出征,以解父王之憂。”
承平帝卻沒有應聲,打量着跪在地上,擡頭仰望着自己的兒子,他的面上一片堅毅果決,顯然是心意已決。
“你貴爲皇子,未曾上過戰場,不知其中辛苦艱難,刀劍無眼,若讓你前往,朕作爲父親,如何放心?”承平帝溫聲道。
“兒臣心意已決,望父皇成全。”秦王身體伏跪而下。
承平帝眯了眯眼睛,“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爲何突然有此決定?”
自然是他那位蠢王妃逼的了!秦王心裡頭也不願意出征,但是王妃逼得緊,而且他也沒有想到王妃的消息如此詳實,素來與大夏交好的長陰山人果然反水了,那靯韃小國也不知道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不過雖然王妃逼得急,但是秦王心頭也是有男兒血氣的,想到邊境百姓受苦,他也願意上戰場驅逐異族,還邊境百姓一個太平。
雖然秦王態度堅定,但是承平帝並沒有正面回答,只道:“此事容後再議,你先回去罷。”
秦王即便心裡有些抓急,但見承平帝臉色不太好,怕適得其返,只得悻悻然地告辭離開,心裡琢磨着回去怎麼和王妃交待,若是她再甩飛刀過來,他逃跑的可能性。
方出了乾清宮不久,便見到一邊走來一邊咳嗽的靖王,秦王腳步一頓,冷眼看着他。
靖王扶着內侍的手,聽到提醒,擡頭望過來,見到秦王時,臉上露出抹平淡的笑容,說道:“九弟這是從乾清宮出來的?可見着父皇了?他老人家此時聖體如何?”
秦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臉上驀然露出一抹爽朗中帶着擔憂的笑容,然後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見到了,父皇彷彿看着氣色有些不好,應該是爲倉州那邊的事兒擔憂罷。”
靖王聽罷,也附和着怒罵了陰險的長陰山人和狼子野心的靯韃小國,方憂心道:“先前爲兄在宮裡遇着荀太醫,看他模樣是過來爲父皇請請脈的,荀太醫醫術不錯,有他在,父皇的身子應該無礙吧。”
“定然如此。”
兩人你來我往地暗中試探,皆沒能從對方嘴裡套出什麼,心中冷然一笑,很快便兄友弟恭地告辭,一人往宮外而去,一人往後宮而去。
秦王眯着眼睛看着靖王被內侍揣扶着往後宮行去的身影,心裡着實想不明白,這位皇兄自小身子便不好,他那父皇腦抽了也不會選他作儲君,他這般折騰爲的是什麼?若不是上回從江南迴來遭到襲擊,順藤摸瓜地查下去,他還真不知道這位二皇兄藏得如此深。
至於太醫現在說靖王身子略有好轉之類的,秦王心頭不屑,那般破敗的身子,天氣一冷便要臥牀休養了,能給他折騰的餘地實在不多。他只是有些惱怒,病殃子就應該好生地在府裡歇着,沒得出來礙人眼睛,將手伸得那麼長。
想到內閣首輔沈正仲,又想到府裡的沈側妃,秦王神色陰沉,看來這沈側妃是不能留了。
秦王回到王府裡,正好見秦王府帶着一干女人出來迎接,秦王的目光一掠,便盯住了跟在王妃身後的沈側妃。
沈側妃長着一張鵝蛋臉,笑起來眉稍眼角俱是風情,性格也有些掐尖要強。不過那是剛進府時的事情了,現在看她服服貼貼地跟着王妃,一切以王妃爲主,秦王心裡頭就不舒服,越發的覺得這女人不能留。
沈側妃發現今兒王爺盯着她的時間太長了,長得她心驚肉跳,而且這種目光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倒是像在看件貨物一般,陰冷陰冷的。
想罷,沈側妃下意識地看向王妃,若是王爺要對她做些什麼,這裡能救她的唯有王妃了。
“王爺看着沈妹妹做什麼呢?”秦王妃問道,有些嗔怪:“沒得嚇壞了沈妹妹。”
秦王被她說得有些氣極,他看自己的女人就會嚇壞她?這是什麼邏輯?難道在這王妃心裡,他是那般殘暴的人麼?而且,這些女人都是他的側室吧?她一個正妻這般維護小妾是不是哪裡不對?正妻不是應該打壓側室纔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