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萬歲之後,陛下賜坐,百官跪謝,這纔開始宴會。
對於皇后娘娘的缺席,昭武帝只是平淡解釋道:“皇后偶感風寒,不便出席。”便舉觴道:“辭舊迎新之時,衆卿齊聚一堂,爲的是與天同樂,共慶嘉年,衆卿共飲一觴,敬謝天地之恩。”
皇子貴戚、文武百官齊聲唱喏道:“敬謝天地、敬謝陛下。”待昭武帝飲罷之後,衆人也飲盡了杯中的美酒。
第二觴,昭武帝敬謝了大秦的列祖列宗;第三觴,敬謝了百官一年的精忠盡瘁。三觴之後,皇帝的開場白也結束了,微笑道:“衆卿盡興。”一揮手,宴樂重新響起,兩排身着七彩霓裳的歌女從大殿左右翩然而出,開始優美的舞蹈。
秦霖知道秦雷對這個不太在行,伏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是瑤池羽衣舞,盛大慶典上總離不了。”
秦雷兩眼放光道:“不錯不錯!”
秦霖頷首笑道:“確實不錯,這些舞女乃是教坊司最好的,腰肢柔軟,手腳修長……”卻聽秦雷接着道:“身材不錯嘛,就是臉蛋子上粉太多,看不清長相。”
饒是秦霖極度畏寒,也不禁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這才知道秦雷的欣賞水平還停留在美不美看大腿的階段,乾笑一聲,不再與他探討技術問題。這時,文彥博舉起酒杯,向昭武帝微笑道:“萬歲,今日喜慶吉祥,不若臣等對詩,給陛下找個樂子如何?”
昭武帝狹長的雙眼一眯,哪還不知這老小子被秦雷打壓了一年。想讓秦雷當衆出個醜,好在歲末扳回一局,稍解胸中的邪火。
輕釦一下桌面,昭武帝淡淡笑道:“我大秦以武立國,豈能學南楚的無痛呻吟,還是罷了吧。”對於忠義無雙的好五郎,他還是要護上一護的。
文彥博心道:這傢伙現在越來越難搞了。面上輕笑道:“偶一爲之,娛情而已。陛下何必因噎廢食呢?”
雖然他說得雲淡風輕,昭武帝卻能從中品出一絲嗆人的味道,心中不由樂道:這老小子流年不利吶,肝火蠻旺地。越是這樣,昭武帝就越不會讓步,一本正經道:“殊不知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朕乃天子,垂範萬民,若是今日允了,天下百姓便以爲朕喜歡吟詩作對。怕是要競相模仿、跟隨成風的。”
文彥博心中哂笑道: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剛要出言反駁,卻聽着對面李太尉粗豪的聲音道:“小文啊,老夫覺着陛下說得有道理。”此言一出。頓時引來左近一片輕聲鬨笑。
文彥博哭笑不得道:“老大人,文某也是天命之年了,卻當不得二十年前的稱呼了。”
李渾捋着鬍子哈哈笑道:“當時你就是小白臉,把那……”說一半,又憋住道:“老夫妄言了。”說完自罰一觴,咋咋嘴道:“咱們大秦鐵騎天下無敵,考的是聞雞起舞、千錘百煉。陛下,老夫提議,咱們擊劍吧。”
昭武帝乾笑道:“老太尉是大秦第一高手,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心道:這老東西怎麼也摻和進來了。朕卻是招架不住左右夾攻的。怕損了麪皮,便有了退避之心。
李渾哈哈笑道:“老嘍,幾十年前的虛名,陛下提它作甚。”昭武帝就坡下驢,唏噓道:“是呀。一晃幾十年,連朕和丞相都頭髮花白了,”說着舉觴無限感慨道:“韶華不再啊,喝酒喝酒……”
李渾和文彥博滿飲了此觴,兩人交換下眼神。文彥博便呵呵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陛下有龍兒、太尉有虎子,不如讓年輕人比試一番?也向天下展示我大秦地氣象更新。”
文臣武將們起初還在看歌舞。待三大巨掣交談之後,便全把注意力轉到了三人身上。聞聽文彥博此言,衆人心道:看來文丞相定要把五殿下拉下水。幾位成年皇子中,只有老大和秦雷是武將。但一個連祭祖都不參加的人,能指望他代表秦家出場嗎?所以最終還要落在秦雷身上。
也許是秦雷一貫的囂張,讓人巴不得看到他摔跟頭的樣子,也許是見到太尉丞相罕見聯手,給文武百官壯了慫膽,一起起鬨道:“比試!比試!比試!”在尚武的大秦,在宴會上擊劍比試,向來要比鶯鶯燕燕的歌舞受歡迎。
秦霖微微皺眉道:“事情要糟……李家可都是些天生神力的怪物,你怎麼打的過?”秦雷眉毛一挑,怪笑道:“怕個球!”
秦霖大喜道:“你有把握?”卻見秦雷笑着搖搖頭,秦霖泄氣道:“那你爲什麼不怕?”
秦雷活動下雙腿,無所謂笑道:“怕有用嗎?”說着輕輕一攥拳道:“這是比試,不是戰場廝殺,力量不是決定性的。”這幾個月來,他一直隨着樂布衣修行擊劍搏擊之術,自感大有精進,但在京山營裡,沒人敢跟他動真格地,也沒撈着痛快施展一番,卻是技癢得很。
昭武帝被兩大權臣一夾攻,心道:不能再退了,不然皇室顏面何在?便清清嗓子道:“二位提議不錯,正可彰我大秦男兒的勇武,不過今日喜慶日子,卻不好弄得血乎淋拉的,看着晦氣。”說着沉聲道:“朕看點到即止吧,不要傷人。”
文彥博望向李渾,只聽他哈哈笑道:“陛下此言差矣,擊劍比武,比地就是勇武彪悍,若是擔心這個、顧忌那個的,還不如看小娘子們跳舞來的痛快,至少人家腰扭得好看。”又是一陣鬨笑聲。
昭武帝讓了第一步,便步步受人擠兌,一時竟沒了主意,不由惱火的望向秦雷,心道:你不是與這兩個老東西並稱中都三大厚臉皮嗎?怎麼不開動你那如簧巧舌。賴掉這一局了?
秦雷很明白昭武帝的意思,但他不能在此事上耍滑。因爲對面的一百多個武將在看着自己,那是大秦六成以上的高級將領,若是被他們當成光說不練地慫包軟蛋,那不良影響可就深遠了。
秦雷灑然一笑,起身拱手道:“兒臣兩位老大人所言甚是。”說着將袍子下襟往腰帶上一纏,朗聲道:“孩兒願意代父皇出戰!”既然不能躲,那還不如光棍點。至少能賺些吆喝。
果然,對面的武將們齊聲叫好道:“五爺真乃英雄也!”對於熱血勇猛,軍人們從來不吝嗇喝彩。
昭武帝微微擔心的望向秦雷,但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裝灑脫道:“吾兒小心。”說着轉頭望向李渾,雙目微眯道:“不知太尉家裡派誰出戰?”
李渾還未說話,卻見席間站起兩人,一齊起身大聲道:“孩兒願意替父出戰!”“孫兒願替爺爺出戰。”卻是李二合與李一姜地大兒子李央來。李央來繼承了他父親的忠勇伯爵位,自然有資格參加辭舊宴。反而他的小叔叔李四亥,因爲一沒有官職二沒有爵位,只能留在家裡陪着老孃過年。
李渾呵呵笑着望向自己兒孫。先看了看李二合,又對李央來慈祥道:“你還小,等力氣長全些再爲爺爺立功不遲。”老頭子越老越謹慎,唯恐亡兒的獨苗有什麼閃失,卻不肯讓他出戰。
李央來約摸十五六歲,身量已經長齊,濃眉大眼、虎背熊腰,長的跟小牛犢子似地,正宗的李家出品。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且又與秦家仇深似海,自然不肯罷休。噗通一聲跪下,伏首戚聲叫嚷道:“爺爺,您要是不讓俺上,俺就一頭撞死在這兒。”
李渾苦笑道:“這娃娃,說什麼話呢。大過年的多不吉利。”卻知道自家孩子都是屬犟驢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根本勸不住。
李二合卻朝秦雷哂笑道:“當日你來我家,都叫我大哥兄長來着,卻好意思與大侄子動手不成?”
秦雷除去身上夾襖,露出一身勁裝。龍驤虎步的邁步走到場中。無所謂地笑笑道:“隨便誰上都好,只是不要拖得太久。耽誤衆位大人吃酒可不好。”衆將軍見他灑脫俊朗、毫無愜意,無不暗暗讚歎,心道:天家終於出了個人物。大皇子因爲與皇帝鬧翻,早被衆人排除在天家之外。
李央來也不待李渾明確答應,忽地蹦起來,兩步跨進場中,怒目而視着秦雷。李二合看一眼李渾,只見他滿眼的擔憂。心道,這種溫情卻是我們兄弟從未得到過地,心中不由微微不快。
對於自己地大侄子,他是很有成見的。當日他大哥身亡,他原本可承襲那忠勇伯爵位,卻被老頭子以子承父業爲由,硬生生塞給了李央來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爲這事兒,他老婆沒少給他臉色看……李家是一個遺傳性極強地家族,懼內便是幾個著名傳統之一。
現在看見大侄子出風頭,他心裡自然不願意,暗道:這彩頭我得奪了去。想到這,也走到場中,對秦雷道:“欺負小孩不算本事,咱們倆來吧。”
秦雷笑道:“無所謂。”此時他九成九的精力都用在調整呼吸、凝神靜氣上了,是以話非常少。
李渾貌似粗豪,心裡卻嘹亮無比,哪還不知自己兒子的小九九,但他並不覺得怎地,反而對李二合的爭強好勝沾沾自喜,看來老李家的哲學確實別具一格。但他也不能讓大孫子錯失了這個露臉的好機會,牛眼一樣的眼珠子一骨碌,便有了主意,呼哈哈笑道:“往日都是一對一,不如今日改個花樣,二對二如何?”他也是想通過並肩作戰,讓老二與大孫子的關係緩和一些,卻半分沒有把秦雷放在眼裡。
昭武帝見秦雷老神在在站在那裡,全不見了往日的伶牙俐齒,心中暗歎一聲道:看來只有自認無人了。剛要開口要求一對一,卻聽到人羣中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父皇,孩兒願與五哥搭檔!”
衆人尋聲望去,只見六皇子秦站了出來。昭武帝剛要隨口拒絕道:“你個小孩子……”卻看見自己地六兒子,已經長成個猿背蜂腰、脣若塗脂的大小夥子了,不由心中一喜道:“秦我兒,可有拿手絕活給父皇看看,也好讓朕放心。”
秦拱手朗聲道:“兒臣遵命!”說着便脫去金毛鼠皮坎肩,解下腰上的零零碎碎擱在桌上。那些東西,卻把邊上的幾位尚書侍郎嚇了一跳。只見他從腰上解下了金彈弓一個、彈丸一袋、飛刀一排、鋼釘十四枚、鐵指扣一對,另有不明粉末數袋。
這些東西有地是他大哥給他地。比如說那排飛刀;有的是他五哥給他的,比若說其他所有的東西……
將這些東西歸攏一下,讓與他同坐的戶部尚書田憫農幫忙看一下,便大步走向場中央去了。
見他走遠,田憫農擦擦額頭滲出地汗水,對邊上地大理寺卿曲巖小聲道:“不會又是個五爺那樣地危險人物吧?”
曲巖大點其頭道:“差不離,我看都讓五爺帶壞了。”
秦深受戲文影響,自幼以大哥爲榜樣,潛心習武。又一心想要母憑子貴,自然刻苦異常,是以底子甚好。只是力氣沒長全罷了。
雙眼在場中巡視一圈,他地目光便落在大殿正中懸掛的大紅花上。這些紅花離地兩丈,是太監們踩着梯子掛在宮燈底下的,有三個成人的高度,沒有功夫是別想夠下來的。
盤算一下,秦便拿定了主意,向昭武帝拱手道:“兒臣願爲父皇取下殿上紅花,祝父皇龍體安康,譬如驕陽!”
昭武聞言自然龍顏大悅道:“兒小心了。”
秦心道:這是您兩年來第一次跟我說話吧。不由鼻頭一酸,澀聲道:“兒臣遵命。”衆人望着正中央懸着的紅花。心道,這玩意兒怎麼能拿下來?莫非六殿下會輕功?目光紛紛投向從不起眼的六皇子。
只見他對邊上的一位武將道:“這位將軍,能否幫個忙?”他頗有心計,知道不能露了短,便要用巧法子那將軍拱手笑道:“榮幸至極。”便起身到了場中。秦與他嘀咕幾句,那將軍就按照他地吩咐,在紅花邊上七八尺遠的地方,紮了個穩穩的馬步。
秦自己則退出四五丈遠,與那扎馬步地將軍、紅花站在一條直線上。爲了便於昭武帝觀賞。皇帝的御座也在這條直線上。
場中一下安靜極了。都目不轉睛的望着六殿下,等着他的表演。
秦暗叫一聲:娘。我不會將你失望的。深深的吸口氣,待那馬步將軍點頭示意,便輕盈的甩開步子,大步跑了起來。待跑到那將軍身邊,猛地一提氣,左腳便踏在他緊扣的雙手上,那將軍雙臂肌肉一爆,便彈弓一樣,把秦的身子彈了起來。
只見秦的身子像張拉開地弓一樣緊繃着,卻已經完全騰空。待他的身子飛過那將軍頭上時,右腳又倏地的踏了上去。這次同方向的加力,讓他的身子以更快地速度飛向高空。
衆人只見六殿下的身子已經飛起了一丈多高,不由齊齊張大了嘴巴,許多人手心出汗,心跳加速,甚至一時忘了呼吸。
眼看着距離那紅花還有兩尺的距離,六殿下的上升勢頭卻放緩了下來,衆人心中焦急道:還不夠!有些過於投入的,甚至不知不覺站了起來,彷彿要借他一段身高似地。
伴隨着一聲暴喝,秦一直蜷着地身體猛然彈開,積蓄的力量爆發出來,竟在不可能地距離上,將那朵紅花摘了下來,凌空翻幾個跟頭,穩穩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