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王殿下?”龔楠一愣,眼睛愕然的瞪得老大。
西陵越的面容冷峻,盯着他,輕嘲道:“龔愛卿來得好及時啊!”
龔楠哪裡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後知後覺的左右一看,沒見到沈青桐,便是心裡咯噔一下,試探着開口道:“王爺怎麼會在這裡?”
言罷,便就舉步,試着下了臺階,進了裡面的牢房。
之前裴影夜的人掀了整個屋頂,這天又趕上有點陰天,故而天光全暗。
牆壁上本來的兩個火把,也被撲滅了一把,此時火光搖曳,光線不明,又很有些陰慘慘的味道。
龔楠一步一步挪下臺階。
本來所有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西陵越的身上,無暇他顧,這時候人才下到了裡面,便是腳下跐溜一滑。
“啊!”他驚呼一聲,直接仰面摔在了地上。
龔楠本來不過一介文人出身,這一下子摔得突然,着實也是摔他不輕,他就只覺得渾身的骨骼都要被摔散架了一樣,手撐着地面手忙腳亂的要爬起來,卻是摸到地上滑膩溼冷的什麼東西沾了一手。
再順勢一摸,又抓到些冷冰冰又軟塌塌的東西。
他這狐疑着回頭,把手裡抓着的東西湊近眼前一看,頓時就驚得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啊——”隨後又是衝破天際的一聲慘嚎,比殺豬聲都慘烈。
龔楠將手裡抓着的半截腸子一扔,一下子也忘了疼,蹭的就跳起來,一蹦三尺高的往後躲開了。
這時候,他三魂七魄都飛了,渾身的汗毛都是豎着的,再定睛一看,這纔看到下面昏暗逼仄的牢房裡,橫躺着三具屍體,其中一具更是被人從中間劈成兩半,內臟和血漿流了一地。
這三更半夜的,牢房裡又本來就陰氣重,再看到這個場面,龔楠,連通他帶來的師爺和衙役都有好多人忍受不了,哇的一聲扶着牆就吐了起來。
這牢房裡本來就一股子血腥味,這時候再被衆人嘔吐物裡的酸臭味一衝,直接就逼得人幾乎要扛不下去了。
西陵越從袖子裡抽出手帕掩住了鼻子,就還是大馬金刀的坐在最裡面的石牀上,看着他們吐。
龔楠等人直到把胃裡的酸水都嘔出來了,這才頭暈目眩的就此打住。
“殿——殿下!”勉強的直起腰來,龔楠擦了把嘴角,再次轉向了西陵越:“這裡……這裡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龔愛卿吐好了?”西陵越道,氣定神閒,“那麼現在就由你來告訴本王,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啊?”龔楠一頭霧水,又再左右看了一眼:“王爺在說什麼?微臣怎麼聽不明白!微臣記得這間牢房是用來暫時安置王妃的,王妃她人呢?王爺……您又怎麼會在這裡?”
“王妃,本王讓人送她回王府了,她的事,就不勞你操心了!”西陵越道。
他站起來,居然是閒庭信步一般在這牢房裡自在的行走起來,拿鞋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其中一具屍體,“你還是給本王解釋解釋,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吧!”
這裡的屍體我三具,雖然還沒有仔細的分辨容貌,但是龔楠想也知道,這應該就是太子西陵鈺派來的刺客了。
這件事,他是知情的,甚至是裡應外合給對方大開了方便之門。
龔楠忍不住的心虛,面上卻竭力的不叫自己露出怯意來。
於是,他避重就輕,故作驚訝道:“王妃被王爺送回王府了?可是之前是陛下的口諭,讓微臣暫且把王妃請到這裡來的。難道是北魏攝政王被刺一案又有了新的轉機?是陛下又下達了新的口諭……”
西陵越冷嗤一聲,打斷他的話:“本王說過,王妃的事,自有本王擔待,不勞你操心。你只需要解釋,爲什麼今天,這三更半夜的時候,居然有人可以輕易衝破京兆府大牢的封鎖和守衛,進到這裡來對本王的王妃下殺手就可以了。”
他說着,就跨過腳下的那具屍體,踩着滿地的血水走過來,站在了龔楠的面前,逼視他的眼睛道:“本王這裡是沒得到父皇進一步的口諭和吩咐,難不成倒是龔愛卿你先得了什麼密令,要在這裡動私刑,先處決了本王的王妃嗎?”
這一頂大帽子壓下來,直接就把龔楠嚇傻了。
龔楠勃然變色,趕忙否認道:“什麼密令?王爺莫要冤枉微臣,微臣是聽到下頭的人稟報,說牢房這裡有異動,這才趕着過來查看狀況的。這裡是怎麼一回事,微臣都還沒弄明白,王爺您要問話,也要先讓微臣把事情的經過先了解清楚了啊!”
西陵越似笑非笑的眼神自他面上掠過。
龔楠是知道這尊瘟神不好惹的,緊張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不想西陵越卻居然並沒有爲難他,轉而說道:“事情很簡單啊,本王不放心王妃,深夜過來探監,剛巧就遇到有人如入無人之境,潛入這牢房以內,意圖將王妃置於死地!”
起初,他說這話時候的語氣還算輕緩。
但是隨即話鋒一轉,就莫名的冷厲起來。
他上前一步,近距離的逼視龔楠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簡單點兒說,就是你京兆府衙門的大牢被刺客攻破了,而本王的王妃險些喪生在這些刺客的劍下!本王這麼說,龔愛卿聽明白了嗎?”
這個人,平時就只是不平易近人,但是真發起怒來的樣子,龔楠連想都不敢想。
這時候,他心虛之餘,心裡已經抖成了一團。
只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於是暗暗提了口氣,龔娜立刻就露出過分吃驚和惶恐的表情來,不可思議道:“殿下您是說有人潛入大牢來,想要行刺王妃嗎?這怎麼可能!”
“本王不瞎!”西陵越才懶得和他廢話,直接四個字,就把他噎得半死。
龔楠後面的話就強行被卡在了喉嚨裡。
他幹吞了兩口唾沫,然後再次強作鎮定的一拱手道:“殿下息怒!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裡是京兆府的大牢,微臣在此主事已有六年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怎麼會有人膽大包天,潛帶了京兆府的大牢裡行刺呢?”
“本王對你京兆府的事情沒興趣,現在的重點是,本王的王妃險些在此遇難!”西陵越道,語氣冷厲的打斷他的話,“龔愛卿,這裡是你京兆府的地盤,本王先給你這個面子,這件事,你能擔待還是不能?能的話,就馬上給本王一個交代,不能的話——那本王就自行處理了!”
龔楠倒是想要息事寧人,可是——
這件事,他要怎麼擔待?
要殺人的,是太子西陵鈺。
而現在要追究的,又是從來就沒把太子放在眼裡的昭王西陵越。
這兩個人的主,他哪個也做不了,就算他想出面處理,那也只是給自己找難題罷了。
“這……這個……”龔娜進退兩難,支支吾吾的。
西陵越哪裡是個有耐性來哄着他玩兒的人,當場已經一拍他的肩膀,錯開他身邊就往外面走去,一邊面無表情的說道:“好了!本王也不爲難你了,此事我親自處理!來人,把那兩具屍體擡出來,還有龔愛卿,也一道兒帶上他,咱們這就找個地方講講道理去!”
他的語氣閒適,聽不出任何的怒意和殺氣,但就是這個輕描淡寫的語氣,就更是聽得人心裡沒底。
雲翼捂着鼻子揮揮手。
幾個侍衛進去,把兩具完整的屍體給擡了出來。
這邊龔楠還沒反應過來,雲翼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手指鐵鉗子一樣的將他一提,半拖半抓的就拉着往外走。
外面的過道上,擠滿了京兆府的衙差。
可是看到西陵越,所有的人,根本就一個字也不敢問,只是紛紛避讓,給他們騰出了地方。
西陵越一路從牢房裡出來,一直到出了外面的大門,他才把捂住口鼻的手帕扔掉,狠狠的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王爺!”雲翼拽着龔楠也從裡面出來,直接就問:“咱們現在去東宮嗎?”
太子這次的這一步棋實在是走的太臭了,好死不死的來他們家王妃的主意。你說他使陰招也就算了,關鍵是屁股又擦不乾淨……
以他家王爺這麼好的人品和脾氣,非得要糾集人手去大鬧東宮一場不行啊。
雲翼只要想想就忍不住的興奮了,眼睛賊亮。
而這邊,龔楠在聽了他的“東宮”兩字之外,就更是心臟不斷的收縮往上擠,幾乎要破口而出了……
他們就這麼肯定,此事是太子所爲的嗎?
難道——
就只是請君入甕的一場好戲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昭王一旦是有備而來的話,那麼他們不會全部栽進去吧?
龔楠緊張的冷汗直冒。
西陵越卻是回頭,沒好氣的瞪了雲翼一眼,冷冷的丟下兩個字:“進宮!”
其實依着他的脾氣,是不介意直接殺過去大鬧東宮的,並且他裡握着太子行兇殺人的鐵證,就算事後皇帝追究,也不能重責他。
可是今天,他懶得費那個工夫,只想速戰速決的把事情處理完。
雲翼被他瞪的一縮脖子,就不吭聲了。
西陵越的車馬就都停在巷子外面,他上了馬,片刻也不耽誤的帶着人,直接打馬進宮去了。
彼時已經接近五更天,剛好是皇帝起來上早朝的時間。
路曉纔剛把人叫起來,正要招呼宮婢們進來服侍的時候,外面就聽人急匆匆的跑過來稟報:“大總管,陛下起身了嗎?宮外昭王殿下和京兆府尹龔大人求見!”
路曉和皇帝俱是一愣。
皇帝回頭,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路曉略一頷首,就隔着屏風揚聲問道:“沒說什麼事嗎?陛下正要準備早朝呢,你去問問殿下他們,有什麼事,能不能緩一緩,等到早朝上再說!”
“奴才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昭王殿下說,事關緊急,他必須在早朝之前就求見陛下!”那內侍爲難道。
“陛下——”路曉無奈,只能再看向了皇帝。
西陵越其實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雖然有時候行事乖張,但卻收馳有度,一般都不會影響到皇帝太大。
這一次,他急匆匆的讓着要覲見……
皇帝略一思忖,就點了頭道:“宣他們進來吧!”
路曉出去傳令。
皇帝接了宮婢遞上來溫熱的溼帕子擦臉,又由她們服侍着更衣。
外面路曉吩咐了那內侍幾句話,也是有些憂心忡忡的,畢竟——
西陵越以前從幹過這樣的事兒的。
目送了那內侍出去,他悠悠的嘆了口氣,就聽宮外把守的侍衛道:“奴才見過貴妃娘娘!”
路曉剛要轉身的腳步頓住,盯着大門口的方向,不多時,就見常貴妃帶着個婢女從外面進來。
她自己空手走在前面,身後的宮婢手裡捧着個托盤,上面一個瓷盅。
“見過貴妃娘娘!”待她走近,路曉就恭敬的行禮,笑問道:“娘娘怎麼這麼早?”
“聽說昨兒個的宴會上陛下和北魏太子相談甚歡,喝了不少的酒,本宮擔心他的酒還沒醒,就讓太醫調了方子,燉了暖胃醒酒的湯藥來!”常貴妃道,擡眸往他身後的殿內看了眼,見着裡面已經亮了燈,就道:“陛下已經起身了吧!”
“是!”路曉道,心裡猶豫了一下,想着橫豎來的就只是西陵越,也就沒多說什麼,只道:“陛下剛起,正在裡面更衣呢,剛好方纔昭王殿下求見,一會兒應該也過來了!”
提起和昭王府有關的人和事,常貴妃的心裡就格外的警覺。
她面上表情略一凝固,隨後趕緊掩飾住,裝作了若無其事的問道:“昭王?這一大早的,是出什麼事了嗎?”
“這個奴才也不知道!”路曉道。
常貴妃人都已經來了,如果這時候不進去直接走,也說不過去,同樣的,昨夜沈青桐被皇帝關進了京兆府的大牢之後,她的心裡也一直的不安定,這時候想了想,就也確實不想回避了。
“那我先進去把這湯送給陛下!”定了定神,常貴妃道。
路曉側身讓路:“娘娘請!”
常貴妃略一頷首,一揮手帶着宮婢先進去了。
“見過貴妃娘娘!”正在伺候皇帝更衣的宮婢趕緊停手行禮。
常貴妃走過去:“臣妾見過皇上!”
皇帝看過來,也不覺得怎樣的意外,只還是問道:“今天你也早啊?”
常貴妃謹慎的笑了笑:“聽說陛下昨夜飲酒不少,臣妾怕您空着肚子去早朝會不舒服,就燉了一盅湯過來,獻給陛下暖暖身子!”
說完,她就走過來,親自服侍皇帝穿好了衣裳。
待到皇帝漱了口,坐下,常貴妃才一招手:“端過來吧!”
宮婢捧了瓷盅過來。
常貴妃用玉碗盛了,遞過去。
那玉碗不大,皇帝連着喝了兩碗纔算作罷。
彼時西陵越還沒來。
常貴妃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說完,屈膝一福,就要退下。
“來都來了,也不急了!”不想皇帝卻是招招手,指了指旁邊的位子,“一會兒越兒過來,朕也不急着上朝,你也坐着,陪朕一起用些糕點吧!”
說話間已經有宮婢往桌上擺放好八個碟子。
常貴妃彎身坐下,揀了皇帝喜歡的兩樣糕點夾了放在他面前的碟子裡,正要去夾第三樣的時候,外面就聽內侍高聲道:“昭王殿下到!龔大人到!”
“宣!”皇帝正色道。
路曉傳了話,片刻之後,幾個人就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兒臣/微臣見過陛下!貴妃娘娘吉祥!”幾個人各自跪地行禮。
常貴妃神態自若的本來就在繼續給皇帝夾糕點,卻突然覺得有兩道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十分的不自在。
她還以爲是自己產生了錯覺,一擡頭,居然真的撞見西陵越身後的那個侍衛眨巴着眼睛在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