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犀若有所思地看着玉竹,“是因爲安王的死?”
“沒錯。”玉竹點頭,“兩年前我撞見那老道以後沒多久,安王便自盡了,若沒猜錯,我是此事唯一的目擊證人,他們定不會容我活着。”
“這是何意?”安王詫愕地看着他,“你的死,怎會與我有關?”
“你先告訴我,那老道冒充你母妃,與你說了什麼?”玉竹看着他,追問道。
“冒充?”安王露出茫然的神色,“你是說那日我見到的母妃,是假的?他們是在騙我?”
“不,這不可能……”他騰地站起身,眼底帶了一些驚慌,還有不安,“我……我不相信。”
說着,扭頭便往外飄去。
玉竹見狀,站起身,“我去看看他。”追了上去。
轉眼之間,兩個亡魂便消失在視線中。
沈靈犀擡眼看向楚琰,眼眸裡盡是無奈。
“他們走了。”她將三人方纔的對話,轉述給他,末了道:“安王還是不相信,自己是被騙了,什麼都不肯說。”
“無妨。”楚琰站直身,眼中半點沒有意外之色,“他自小性格單純怯弱,會受人蠱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既提到那老道,從那老道入手去查便是。”
沈靈犀尚還有些事,不甚明白,想找他請教。
索性指着滿桌子菜餚,邀請道:“殿下可曾用過膳,要不要一起吃?”
楚琰劍眉微揚,沒有拒絕。
因着沈靈犀對面,是供奉給那兩個亡魂的吃食,便走到沈靈犀側旁的位置坐下。
沈靈犀知他有潔癖,順手將自己還沒用的碗筷,放在他的面前,“剛擦乾淨的,還沒用。”
楚琰眼底劃過一抹異色,薄脣微勾,道了聲謝。
除卻在隱月閣老巢那三天,兩人還是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吃飯。
沈靈犀知道大周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只好暫且按下想問的話,悶頭無聲吃飯。
反倒是楚琰,還記得上次在鶴鳴樓,她與純鈞和慕懷安,邊吃邊說的樣子。
他下意識學着慕懷安,執起公筷夾了一塊春筍,放進沈靈犀碗裡。
沈靈犀杏眸微睜,受寵若驚地看着碗裡的春筍,眨了眨眼。
“你有事要問我?”楚琰漫不經心地問。
彷彿給她夾菜這件事,不過是順手爲之的無心之舉。
只是,無人知曉,他捏着筷子的指骨,在微微緊繃着。
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爲何會如此。
沈靈犀見楚琰主動詢問,自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也不再去在意夾菜這種小事。
她清麗姣好的面容,盡是好奇之色,“殿下可知道安王自幼喪母,是在哪位娘娘膝下長大的?”
“原該是放在皇后膝下教養。”楚琰見她神色如常,脣角微揚,又去夾菜,“只是皇后在潛邸時,身子一直不好,便交給了生養晉王的溫側妃,與晉王一同長大。溫側妃性子剛烈,又很護短,平日裡更偏疼親生兒子晉王,對他雖然沒有薄待,也並無太多關心。”
“他十歲時,溫側妃病故,正值開蒙的年紀,太妃便將他接進宮裡教養。他是皇叔最小的兒子,皇叔對他的課業沒什麼要求,長公主視他如己出,常帶他出宮玩耍,也算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還一心想要出宮去,皇叔這才賜了一座安王府給他。”
沈靈犀目露唏噓之色。
這位安王看似生活在錦衣玉食、無上尊榮的皇族之中,實則從小到大,沒有受到過多少疼愛。
“皇上對安王如何?”沈靈犀又問。
楚琰聲音很淡,“皇叔除了他,原還有兩個兒子,魏王和晉王都是自小便很聰慧,最得皇叔歡心。安王雖不似兩個哥哥那般受寵,卻也未曾受過皇叔薄待。”
“只不過後來魏王和晉王相繼亡故,皇叔只能寄希望於安王入主東宮,便開始對他嚴厲起來。所以,後來安王自盡身亡,皇叔一直耿耿於懷,覺得是他對兒子太過嚴厲苛刻所致。”
沈靈犀聽到這些,沒了再繼續吃飯的心情。
她放下筷子,擡眸看向楚琰清冷淡漠的面容,目光帶了幾分探究之意,欲言又止。
雖說這世上就沒有不想讓自己兒子繼位的皇帝。
可現如今,坐在儲君位子上的人,是眼前這位。
聽他本人如此平靜的敘說,皇帝要讓自己兒子頂替他的位置,還真是有點怪怪的。
被沈靈犀那雙漂亮的眼眸瞧着,楚琰不覺繃緊下頜。
他喉結滾動,“爲何如此看着我?”
沈靈犀猶豫幾息,終是問出心底的疑問。
“殿下就不擔心,若此番揭開安王之死,是陰謀詭計,而非巫蠱詛咒,皇上會重燃易儲的心思?”
說到此,她頓了頓,試探地道:“與其這樣,倒不如暫且放過趙棟,讓這案子不了了之,起碼皇上還會忌憚着戾帝的詛咒,不敢對殿下動手。”
楚琰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
他眼神微微沉冷幾分,漆黑如夜的雙眼一瞬不瞬盯着她:“在你眼中,孤是那等會爲了一個儲君之位,不擇手段之人?”
“還是貪生怕死,任憑那等裝神弄鬼宵小,隱於幕後?”
沈靈犀:“……”
她下意識想搖頭,想否認,但又覺得自己這否認似乎無從可言。
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如何能真正知曉。
都說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若是仔細想想。
這些時日與眼前這個人相處,聽其言、觀其行,倒的確不像是那種只顧玩樂,享盡榮華富貴、皇族特權,卻從不履行皇族義務的平庸之輩。
她的心略鬆下來。
既然楚琰不會爲了儲君之位放過惡人,那日後興許也不會爲了那些巫蠱謠言,而冤枉小姑姑這個好人。
如此,她將來救出小姑姑的勝算就更多幾分。
“當然不是,我自是相信殿下的。”
沈靈犀朝他擠出一個清淺的笑,趕忙主動倒了杯水,雙手呈到他面前。
“殿下胸懷坦蕩,正直無私,自不會是那等爲了權勢不擇手段的小人。”
她語氣溫柔中,還有一絲討好的意味。
楚琰看着她梨渦淺笑,巴掌大的小臉卻是討好的模樣,薄脣微不可察地扯出一抹無奈的弧度。
他當然看出,她剛纔大概是誤會了他。
但又不知怎麼的,竟是自己又想明白了。
楚琰自不會爲了這一點小誤會,與她計較。
他伸出手,接過茶盞,輕飲一口。
還不忘用假意冷淡的語氣,故意強調:“知道孤是什麼樣的人就好。以後,你只須站在孤身邊看着,不論是誰,想從孤手裡拿走東西,也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這一刻,楚琰英挺的劍眉斜飛入鬢,星眸幽沉閃爍,眉宇間是令人嚮往的意氣風發。
沈靈犀眼底光點跳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一剎那,她竟在楚琰臉上,看到了掌握天下的上位者,纔有的生殺俾睨。
兩人又簡單說了兩句,她正打算再跟他打聽打聽那位“張仙長”-——
“可算找到你們了。”慕懷安氣喘吁吁從外頭走了進來,匆匆朝楚琰揖了一禮,如臨大敵地道:“皇上方纔把我喚去問話,問沈姑娘卜卦起屍身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