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點點頭,這個情況,確實是基層的實際。
彭長宜又說道:“再有就是維穩的壓力也很大,誰都知道,信訪維穩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維穩是個筐,什麼都往裡裝。這個你該有一些體會了吧,你參加過信訪接待日。還有就徵地拆遷是最難做的工作。基層要發展,離不開工業,離不開土地,特別是在舊城改造過程中,拆遷是避免不了的,是基層幹部必須面對的難題,我曾經絞盡腦汁、想盡各種辦法對付過一個拆遷戶,從計劃生育、侵街佔道都沒有找出人家的毛病,沒有藉口能降服他,無論你怎麼給他提高補償數額,就是不同意拆遷,還聚衆到市委大院鬧事。”
舒晴笑了,說道:“是你要跳河的那個拆遷戶嗎?”
彭長宜說道:“是啊,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就是找不到他的毛病!如果他不拆遷,工作就進行不下去,頭前那些按規定拆遷的人家,議論紛紛。我真是急了,豁出去了。在他最後一次聚衆圍堵市委大院,我聽說後立刻火冒三丈。朱市長那時是北城黨委書記,他見我火了,還囑咐我,要講究策略,千萬不要激化矛盾,畢竟是在市委大院。我哪還顧得上策略啊,心想你他媽的不就是滾刀肉、油鹽不進、葷素不吃嗎?我就不信我彭長宜制不服你!到了市委大院後,我二話不說,拽着他就往摩托車上塞。我當時我騎的是挎鬥摩托車,帶着他一路狂奔,我跟他說,你不是不同意拆遷嗎,你
不同意拆遷,我的官也當到頭了,我也沒活路了,因爲我跟市裡簽訂了責任狀,一票否決,我活不下去了,你也別想活,咱倆今天就跳萬馬河!我直接把他拉到了萬馬河的大橋上,把他拽出來後,就往橋下扔他,他死活不跳河,直跟我說好話,就這樣,纔算降服了他,最後我們倆還成爲了好朋友。”
“你這是什麼工作方法?”
“什麼工作方法?管用的方法!”彭長宜理直氣壯地說道:“如果按照你們搞理論的方法,是要深入細緻地做其思想工作,使他轉變思想意識,認識城建工作利國利民的重要性?對不對?”
舒晴沒敢回答。
彭長宜說:“我告訴你,這些招兒不好使,何況我的確使過。在基層工作,好招兒使,邪招兒也要使,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話嗎?基層的事,幹得,說不得。就是這個道理。”
舒晴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你當時真的想把他扔河裡去嗎?”
彭長宜說:“真的,因爲我制服不了他。”
“那如果真的出了人命怎麼辦?”舒晴擔心地問道。
“這一點我心裡有數,出不了人命,頂多嗆幾口水。”
“誰嗆幾口水?”
“那個拆遷戶唄。我會水,比浪裡鑽差不了多少,我不會讓他淹死的,但我肯定會讓他嗆幾口水,真是氣死我了,跟他同歸於盡的心都有。”
彭長宜說道這裡,口
氣裡還有着憤懣。
舒晴對彭長宜有了敬仰,也許,這就是彭長宜自嘲的地板幹部真實的形象代表,是她感興趣的基層官員。
說到這裡,彭長宜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權小責大,位卑言輕,前途艱辛等等,都造成了基層幹部的某種心理壓力、無暇照顧家人的愧疚心理。說到這,你也可能聽說了我的家庭一些情況,事後我反省過,對家,對孩子,我的確做的不夠,忽略了他們。勞累一天了,回到家裡,就想心裡清靜清靜,這個時候,最反感的就是家屬的抱怨。尤其是我那位家屬,每次一進家們,第一句話保證就讓你不舒服,她委屈,我也委屈,感覺自己早出晚歸累得半死,還不都是爲了這個家,爲了孩子嗎?時間一長,就懶得解釋、懶得安撫了,溝通就更別提了。現在回過頭來一想,自己的確忽視了他們,忽視了這個家,忽略了家人對你的依賴,久而久之,家屬就心生抱怨,抱怨久了,你也就膩煩了,甚至不想回家,越是這樣,她抱怨的就越甚,惡性循環,漸漸地,兩口子的心就疏遠了。其實家裡的這個人也挺難,獨自一個人帶孩子,孩子半夜發燒指不上你,接送孩子上下學指不上你,甚至灌煤氣都指不上你,這些都還好點,最苦悶的就心裡有話沒地方傾訴,好不容易盼着你回家了,十有八九都是在喝了酒的情況下才進家門,即便這個時候想聽她傾訴,精神也不做主了,早就疲憊不堪了,長此以往,沒有不出問題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