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說:“知道一點,我算不上新聞界的人,充其量還是個新兵,但是採訪你之前,我惡補了一下育種知識,知道這個人。”
鄒子介很滿意丁一的謙虛,他說:“炎老師培育成功的農—098,打破了世界紀錄,因爲就是在全世界,也沒有一個玉米品種被廣泛種植達十多年之久,而且種植面積達到十來億畝,增產百億公斤。這說明,這個品種非常適合我們國家的國情,優質、高產、高效。”
“他是怎麼培養成功的?”丁一感覺到老師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另外,說起老師,他特別興奮,儘管他的老師不在本次採訪範圍之內,但着對於瞭解鄒子介這個人也至關重要。
果然,鄒子介說道:“老師了不起啊!”他淡棕色的眼睛露出崇敬之情,“早在六十年代初,美國科學家就發現隱性突變基因,能使玉米籽粒賴氨酸含量提高80%以上。於是,很多國家都相繼開始了這種玉米的研究工作,選育了許多自交系和雜交種。但是,由於這種基因在提高營養價值的同時,也使籽粒胚乳粉質化,帶來了一系列缺點:籽粒千粒重降低,脫粒時易破碎,易遭蟲鼠危害,而且在成熟時易生穗腐或粒腐病,難以在生產中推廣。爲了克服這些缺點,美國、西班牙等國的科學家進行了長期研究,收效甚微。但是,這個課題被老師攻克了,他用了12年的時間,將美國高賴氨酸和墨西哥帶有優質蛋白質基因雜交,又連續自交,終於培育出玉米籽粒硬、抗病能力高的早熟和晚熟兩個系列品種,我田裡就有老師的自交系品種。”
“這個098品種有什麼特點?”
“根系發達,莖杆堅硬,穗下葉片平展而穗上葉片上衝、緊湊,籽粒成熟後,秸杆不枯不萎,仍是青株綠葉,收穫後,整株秸稈可以當做青儲飼料。”
丁一又問:“你是怎麼認識老師的?”
“嗨,那說來話長了,文革期間,他遭到迫害,被下放到我們村接受勞動改造,那個時候他住在我家,用我家的自留地當做玉米試驗田,他有個鐵皮箱子,走到哪兒扛到哪兒,裡面全是玉米粒,有的玉米粒還不如我們家地裡種的個大飽滿,我就說,您還是搞育種的,這個玉米粒還不如我種的粒大,他告訴我,這是父本,跟母本一結合,就是種子,這個種子種出來的玉米不但會比我的粒大,而且營養價值高,賴氨酸和蛋白質都比普遍玉米高很多很多。從哪兒開始,我迷上了育種,開始跟在他屁股後面學。”
“那個時候,我已經是生產
隊科技小組成員,我們主要任務是小麥選種,後來因爲小麥品種穩定,更替慢,我就轉行跟老師學玉米育種。那個時候,國家尚未解決溫飽問題,糧食高產是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但是,從科研的角度考慮,玉米的品質問題遲早會提到日程上來,而要改進一個作物的品質,難度很大,所需的時間也很長,必須早做準備。正是這種超前意識的理論,使老師一開始就把研究定位於質、量並重,從改良品質入手和大力蒐集種質資源,擴大遺傳基礎,下大力氣培育有突破性的優良自交系品種。”
“你的第一個獨立培育的品種是什麼?”丁一必須把他的話題拉回來。
“亢單1號、2號、3號。”
“表現怎麼樣?”
鄒子介聽丁一問的很專業,他就欣賞的說道:“你居然知道我們的行業術語,你比中央臺那些記者可是強多了。”
丁一坦率的說道:“我是臨陣磨槍。”
“我的亢單系列在北方地區表現非常好,在京津唐地方種植廣泛,產量高,穗大,秸稈通綠。甚至最早長出的那片葉子到成熟時都是綠的,這是炎老師所有學生共同的特點。老師就說,搞育種的人,必須要有遠見卓識,因爲一個品種的成功,會持續幾年的種植時間,期間不能落伍。”
“你有老師的照片嗎?”
“有。”鄒子介說着,找出一個小相冊,裡面全是玉米的照片,翻到最後是他和老師的合影。
丁一看了看說道:“你老師很年輕啊。”
鄒子介笑了,說道:“你猜猜他的年紀。”
丁一說:“從他灰白的頭髮判斷,也就是五十多歲,如果從他的面相判斷,也就是四十多歲?”
“哈哈,你什麼眼光?他都快七十了!”
“啊?”丁一怎麼也不相信,照片上那個人居然快七十歲了。
“沒錯,這張照片是前幾年的,目前也老了,有白頭髮了。不過搞育種的人要天天勞動,出大汗,排大毒,老師快七十歲了,沒上過醫院,身體倍兒棒。”鄒子介興奮的說道。
“你也很棒。”丁一看了一眼他健壯的身材。
“呵呵,搞育種的人,想不棒都不行,天天在太陽底下照着,不缺鈣。”
丁一說:“去你試驗田裡看看?”
“好,不過你得戴頂草帽子,太陽很毒。”說着,去裡屋給他找來一頂新的草帽。
丁一見科長和村主任在院裡說話,就說道:“我們
去地裡看看?”
彭長宜點點頭。
丁一看見這個場院四周,都長滿了一種一人高的花,節節開花,葉大花大,層層疊疊的,顏色豔麗,如果單看花朵,跟牡丹沒什麼區別。這種花在北方農村司空見慣,房前屋後到處都是,卻無人知道它學名叫什麼,而且鄒子介院子開的花,明顯比別處的大,形狀快趕上牡丹了,她說:
“這是什麼花?”
鄒子介說:“這種花的學名叫蜀葵,屬草本花卉,有‘花生奇態,開如繡錦奪目’之譽,郭沫若描述爲‘箭莖條條直射,瓊花朵朵相繼’。葉大、花繁、色豔,花期長,老百姓非常喜愛。花的紅色素,在酸性時呈紅色,鹼性時呈褐色,可作中和的指示劑。你說我種的花比別人的大就對了,我種的是經過特殊改良後的品種。”
“你難道也給這種花雜交了嗎?”
“嗬嗬,算我選育的吧。”
“神奇,你搞玉米育種,難道還研究花卉?”
鄒子介顯然比平時更健談,他說道:“用不着特別研究,我就能培養出藍色的玫瑰和綠色的玫瑰,不過你別寫進報道里。”
“爲什麼?花卉的經濟價值也很高的。”
“是高,比玉米還高,但是人不能吃啊。我們研究的是能讓人吃飽吃好的玉米,被餓怕了。”鄒子介說道:“我父母去世的早,是奶奶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學讀書,這種花農村老太太特別喜愛,但是種出來的多是單瓣,花朵小,有一天奶奶就問我,能不能把那花培育大點,像牡丹那樣?我說能啊,你孫子都能讓玉米穗變大,當然也能讓花朵變大,但不能跟牡丹一樣,牡丹是國花,我不能混淆人們固有的審美眼光。奶奶說,那你就把它給我改良一下,花朵大點,要重瓣的。就這樣,我每年去海南,都帶着這種花的種子,往返兩年,經過四次選育,終於達到了奶奶的要求。”
“呵呵,奶奶高興了?”
鄒子介扭過頭,半天才說:“她,沒看上。去年冬天,我正在海南育種,村裡打電話,說奶奶病重,我當時沒有錢,無法回來,後來還是炎老師知道後,給了我錢,我纔回來,但是奶奶已經下葬了,我只能跪在奶奶的墳前贖罪。”
旁邊的村主任說:“大冷的天,在墳前都跪了多半天了,誰叫都不起來,最後還是我和支書我們倆硬把他架回家。”
丁一有些過意不去,沒想到自己的好奇心觸痛了這個漢子的悲痛,她說道:“對不起,我不瞭解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