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影從匣子穿過,絲毫沒有阻滯。
師玄瓔微怔:難道感覺有誤?
她再次伸出手時,另一隻忽然與她的動作重迭,兩隻手交迭按上匣子。她的手仍然沒能摸到實體,肖紅帆卻順着這個動作順勢打開了木匣,只是打開蓋子之後,就沒有進一步動作。
師玄瓔心中一動,集中精神調動念力,白色光團落在肖紅帆身上。
念力光團將宴摧的眼眸照得格外明亮,他知曉師玄瓔要做什麼,卻沒有阻止。
被念力強行篡改的夢境突然變得十分割裂——肖紅帆的表情分明還帶着疑惑,手上卻毫不遲疑地打開木匣,取出其中密卷,解開卷軸。
卷軸攤開,只見“守靈秘術”四個大字殺鋒入紙,其上威壓衝出,就連師玄瓔都倍感壓力。
她一目十行,將一行行蠅頭小字印入腦海。
叮鈴——
捕夢鈴清脆悠揚的聲音似從天外傳來,其間混雜着細微的崩裂聲。
營帳內,兩人同時睜開眼。
宴摧悶哼一聲,猛然噴出一口血。
師玄瓔起身疾步上前,以雙指按住宴摧眉心,正要探一探他神魂傷勢,手腕卻被骨節分明的手握住。
“師宗主。”他聲音微啞,“我沒事。”
“你的臉色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師玄瓔收回手,沒有強行查探。
宴摧修長的手指擦過脣,想抹掉沾染的殘血,然而脣角鮮血不斷溢出,血跡越抹越多,順着下巴低落到白衣上。
師玄瓔面色微變,反按住他的手,強行查看神魂。
“你們刀修難道都是這樣沒有邊界感?”宴摧心知現在若是強行掙扎只會害了自己,只得老老實實接受檢查,但他有許多不願示人的過去,嘴上便忍不住做最後的掙扎。
一旦師玄瓔侵入神府,他在她面前就不再有秘密,宴摧打心底抗拒。
“那有沒有可能是……”師玄瓔站立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俊挺的鼻樑,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你邊界畫的太寬了?”
如果有問題那一定是別人的問題,自信過了頭的刀修就是如此討人厭。
宴摧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然而出乎意料,師玄瓔並沒有趁人之危肆意查探他的一切,只是不知用了什麼特殊方法,飛快掃過神魂,發現他神魂撕裂之處,便彎下腰,用眉心抵住他的眉心。
額頭貼着額頭,呼吸交纏。
宴摧雙眼微睜,只覺一股暖流順着眉心汩汩流入,撫平傷處劇痛,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盯着她微垂的羽睫,嘴脣緊抿,雙手不由攥緊。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暖意才緩緩撤離,師玄瓔緊貼着他的額頭移開。
宴摧看見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心中涌出無數問題,到了嘴邊卻化成一句“謝謝”。
師玄瓔以削弱自身神魂爲代價替他療傷,如此重恩,令他心頭髮沉。
作爲“劍子”,宴摧自幼便享受整個師門的付出,上到掌門、師尊,下到外門雜役,不論他想與不想,每個人都會將最好的東西奉上,可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把這份付出當成理所當然,甚至漸漸開始抗拒接受別人的好意。
因爲他越來越明白,這些奉獻加身,自己這一生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捕夢鈴碎了。”師玄瓔的注意力早已跑到地上的碎片上,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變化。
宴摧從震驚中回過神,扶着榻沿起身走到碎片前,掏出一方素帕,把捕夢鈴的碎片一點一點撿起來放在帕子上。
“抱歉。若非我用念力強行改變夢境,你的捕夢鈴也不會碎裂,神府也不會受傷。”師玄瓔滿是歉意。
宴摧神情複雜:“除了師門,我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其他人寧願削弱神魂也要救我。”
“你心思有點重哦!多大點事呢。”師玄瓔治療宴摧沒有別的原因,蓋因這是她惹出的禍,她就必須善後,萬萬沒想到還能得一句謝。
宴摧也萬萬沒想到,這麼大的事情在她口中竟然如此輕飄。神魂何其難修!且一丁點損傷都可能令修行止步不前。
不過想到她把紫府空間當垃圾場,紫府開裂都還能談笑風生,心知她可能當真不覺得這是一件緊要之事。
“這捕夢鈴與你有不一般的意義吧?”
捕夢鈴只是一件普通器物,除了織夢、入夢之外並沒有別的作用,宴摧卻與之綁定至深,必然有什麼別的原因。
師玄瓔撓頭,別的好說,損壞了人家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可不好辦。
“倘若我不願,當時就會出聲阻止你。”宴摧把碎片包好,塞進儲物袋裡,“我也很想看看那密卷裡的內容。”
“喔。”師玄瓔見他似是沒有一絲勉強,轉眼便將此事放下了。
至於捕夢鈴對宴摧的意義,她也沒有再追問。
宴摧被她過於灑脫的態度噎住,面無表情地端詳她一會:“你還要對抗規則之力,在此時削弱神魂,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放心。”師玄瓔懶洋洋地躺到榻上,不知何時取出了那隻久未使用的魂爐,因睏倦而闔上眼,含糊道,“我心裡有數。”
宴摧看她這樣,忍不住道:“你心裡有數,我心裡就更沒數了。”
師玄瓔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從鼻腔裡哼了一聲,抱着魂爐沉沉睡去。
高階修士多以修行替代睡眠,師玄瓔自進入這個塵芥之後就沒有睡過覺,如今直接昏睡過去,顯然很是虛弱。
宴摧想起方纔並沒有感覺神府有被入侵的不適感,治癒神魂的方法聞所未聞,不由喃喃:“你不是刀修麼……”
刀修與劍修一樣專注於刀劍,掌握的大都是一些常用術法,一般極少有人會把時間、精力和有限的資源投入到修習其他道術。
師玄瓔總是屢屢打破他對於刀修的刻板印象。
他嘆了一聲,抓起門邊的披風裹在身上,撩簾出門。
“呼!”
黑暗中,肖紅帆擁被坐起,身後汗溼一片。
她並非頭一次做“預知夢”,也常常會因夢境絕望、心力交瘁,可那些情緒是被夢境所發生的事牽動,醒過來的時候並不會覺得異常,然而這一回不一樣……
那個紫檀木匣子……她確信夢中的自己並不想接受,更沒想過打開,卻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強行控制打開看了裡面的內容。
她垂頭,把額頭抵在膝蓋上,腦海閃過醒來前看見的最後一段夢境。
那間空曠宮殿裡,一條條黃緞硃砂從房樑垂下,皇后躺在牀上,披頭散髮只着一身中衣,身上鞭傷透出血痕幾乎將白衣染紅。
“陛下,劉相要殺肖紅帆。”皇后抓着陳瑄的手,言辭懇切,“肖將軍對陛下忠心耿耿,爲大昭付出良多,陛下萬萬不可任由劉相殘害忠良……”
“皇后,皇后……”陳瑄抱着她哭道,“你犯了相父忌諱,被懲罰重傷至此,不要再想那些了,求求你不要再想那些了……你會死!”
“若能保得肖將軍,能換大昭安穩,妾何惜此身?!”皇后直視陳瑄的眼睛,“以大昭現在的形勢,您有機會奪回屬於您的權利!宮牆之外生靈塗炭,陛下睜開眼看看吧!”
陳瑄理解不了,怎麼會有人會爲了不相干的人付出生命,皇后眼裡的烈火幾乎要將他灼傷,他避開她的目光,訥訥道:“你、你好生休息,我明日、明日再來看你。”
他掙脫皇后的手,踉蹌轉身。
“爲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皇后伏在牀沿,眼睜睜看着那個狼狽逃離的背影,聲絕望閉眼,言語幾乎只剩氣音,“你們會遭報應,我們都會遭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