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大家都是太監,他和葉驪兩人的遭遇就相差了這麼多呢。
爲什麼葉驪能成爲娘娘的青梅竹馬,以至於到現在半死不活甚至生不如死的在暗牢裡呆着,都能受到娘娘這般惦記呢?
曾如水不一定是真的捨不得殺他,但絕對從前是愛過他的。
但是,爲什麼那個人就不能是自己?就因爲他比葉驪晚出生這麼久,比葉驪晚遇見娘娘這麼久嗎?
馮憑被瀝銀槍穿肩而過釘在城牆上的時候,心裡還在這麼想着。
他一次又一次的向自己發問,是他做的還不夠多嗎?是他壞事做盡的時候還不夠機關算盡嗎?爲什麼葉驪能夠做得到的事情……他就不可以代替呢?
許是看出了他滿心的不甘和怨恨,葉挽直直的走到馮憑的面前,看着他那張泛着死白之氣的臉色輕聲道:“你不是葉驪,所以永遠也代替不了葉驪。可能第一,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第二,你長得太醜了。”葉驪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便現在成了個蓬頭垢面的廢人,也不影響他本身的美貌和氣度。否則曾後也不會在成爲一國皇后之際心裡還惦記着葉驪,和葉驪生下葉挽了。
“不得不說,你現在這副模樣,真的醜惡極了。”葉挽輕聲念道。她站在馮憑身前一尺的距離,褚洄的瀝銀槍生生的穿過了他的琵琶骨,血肉模糊的將馮釘在了城牆之上。“無論是被我所說的話氣到暴露你的真實面目,還是想要利用陌州百姓使我們主動投降,亦或是你那些醃攢無聊的小心思……馮憑,你這輩子都比不上葉驪。你信不信,即便是你死了,也難以在曾後的心頭留下半點波瀾?”
“葉挽!”馮憑尖叫了一聲,目呲欲裂,整個人瘋狂的扭動着想要將瀝銀槍從自己肩頭拔出來。
褚洄站在葉挽身側,眉目微擰,看向馮憑的目光充滿了不善。只要葉挽說一句話,他就立刻讓馮憑變成死人。
“等等。”葉挽碰了碰褚洄的手,拉着他一起退後了兩步。
剛剛發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些什麼。或者說,他們一個個都已然被眼前突如其來發生的一切給嚇到了,真切的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褚將軍出手如電的將馮公公釘在了牆上。
馮憑再怎麼說也是曾後身邊的第一高手,在褚將軍的面前卻毫無招架之力,令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之餘不由的想着褚將軍的身手到底有多好。
沒有多餘的時間給他們考慮褚洄的身手問題,只見一條人影默默的從暗中摸了出來,筆直的站到了馮憑的面前。
他手中長劍輕巧的挽了一個劍花,劍身反射而過的一道光線擦在馮憑的眼前,刺的他眯上了眼。“甄……你是甄玉?”馮憑几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麼幾個字,對着甄喃喃道。隨即馮憑自嘲的掀起了嘴角,冷笑了一聲,幾乎可以料想到自己悲哀的結局。
他先前設計殺了甄大將軍的兒子,目的爲挑起鎮西軍和謝家軍之間的鬥爭。原以爲甄大將軍會親自來找他報仇的,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甄玉麼。
“是我。”甄玉低聲道。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馮憑,手中長劍慢慢上移,帶着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弒殺之意。
身後,段弘楊和周建等人頗爲擔心的看了一眼甄玉。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甄玉露出這樣的表情……甄大哥的死在他心中一定是一件難以忍受日夜折磨他的事情吧。連甄玉都傷心憎恨若此,更不要說身爲親爹的甄將軍了。在甄玉去到上饒之前,不知道甄將軍過的是怎樣令人難以想象的日子。
葉挽輕拍了拍甄玉的肩,啓脣笑道:“他就交給你了,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們。”馮憑和他所帶領的朝廷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今日不死也得死。索性甄玉的等待也沒有白費,最終還是讓他得以能夠親自向馮憑討回他欠的債來。
甄玉默然,擡起下巴,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咬着牙粗喘着氣的馮憑,漆黑的雙目中涌現着無限的殺意和升騰的怒氣。他恨只恨,最終還是受了葉挽和褚洄的幫助,而並非自己親手將馮憑這個狗賊所抓獲!
他提着劍的手青筋畢露,手中劍鋒不住顫抖。這是大哥的劍,終於在今日,他能過替大哥,將之沾染上馮憑這個狗賊的獻血了!
葉挽背過身,不再看甄玉和馮憑,轉頭看向手中提着武器呆愣愣的朝廷軍和謝家軍將士們。巨大的變故讓他們分不清現在到底應該是要繼續戰還是如何,一個個站在原地渾身浴血,彷彿從血水裡撈出來的木頭。
“將軍,葉都尉,莫文淵剛剛帶着城中剩餘十萬朝廷軍從東城門跑了!我們在東城門附近埋伏的兄弟們已經追了上去,現在應當如何?”一名七隊兄弟打馬狂奔,朝着葉挽這邊的方向跑了過來。
“不用追了,讓他們回來吧。”主將已跑,監軍將死,葉挽擡眸揚聲對着城外剩餘的兵衆道:
“你們是戰,還是要降?”
……
陌州邊上軍營裡,甄將軍望着濤濤滾滾的鄔江水。因着前幾日水患的事情,從東邊滾滾衝來的大水衝破了還算平靜的鄔江中德浮冰,再加上鄔江上游積雪融化衝下,水勢愈發的洶涌湍急起來。
冬末將結,初春乍起,就像是鎮西軍士兵們的心一樣,處處都透着顯露出勃勃生機的嫩芽來。
甄將軍負手而立,心中不知怎麼的就像是一根繃了許久的弦突然的就斷了……不,或者不應該說是斷了,而是扣着弦的扣子鬆了弦,讓他能夠得以有一瞬喘息之地。
“石頭,玉兒去給你報仇了。”他喃喃說道。
“甄將軍。”謝青聞遠遠地就看到了正在鄔江邊負手而立的甄將軍,猶豫了一瞬走了過去,卻被守衛在甄將軍附近的士兵給攔住。他頗爲無辜的揚了揚拷在自己手腕上的鐐銬,表示自己並沒有什麼危險。
鎮西軍對他們這些俘兵算是不錯的,並沒有找籠子將他們關押起來,只是爲了限制行動每個人的手腕上都給他們戴上了鐐銬。起初褚洄和葉挽讓他們在上饒附近地區幫助百姓來換取糧食,其實也不過算是爲了“物盡其用”,不想讓他們閒着無事亂想在隴西地塊上搞事情而已。現在他們鎮西軍幾乎已經佔領了整個陌州,左護軍也將主軍營從上饒搬到了陌州的鄔江邊上,自然不可能再將謝家軍單獨留在上饒,遂將他們一起帶了過來。
甄將軍看了侍衛們一眼,揚了揚手讓他們退下,用不着太過防着謝青聞。
定國侯謝遠和他兒子謝青聞的人品他還是相信的。
“甄將軍。”謝青聞微笑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走進,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道:“雖然我這麼問不太好,但是您能不能告訴我,褚將軍他們現在行軍到哪裡,進行到什麼程度了?”說完他仍是覺得不太好意思,頗有些刺探軍情之嫌。
“甄將軍覺得不方便告知也無礙,我……只是想知道父親現在的情況。”他解釋了一句。
“謝小將軍擔心父親,我能理解。”甄將軍好脾氣的笑了笑,拍了拍謝青聞的肩膀。“說來你現在在我這兒,我兒子在定國侯爺那,倒是能互相看着以慰藉內心了。”
謝青聞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幽幽說道:“甄石將軍的事情……雖並非我本意,但到底是在我面前……還望甄將軍節哀。”
“呵,石頭啊,既然身爲軍人,就要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他是成年人了,想必有這個心理準備……勝也好,敗也罷,軍人的一生,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身在疆場也罷,桃源也罷,地獄也罷,既爲將士,也爲人。“我原先還會覺得很難過,石頭還年輕,實在不應該落得個這樣可悲的下場……但後來想想,不是石頭,也會是其他人,既然其他人可當得,爲何我家石頭不當得呢?能夠爲豫王殿下戰死沙場,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榮耀。”甄將軍看向謝青聞,面上所帶表情是爲前輩,爲長輩,語氣蕭然。“我們從來都不後悔身爲將士,再給我一次投胎的機會,我還是會選擇步入軍營,是爲將,爲豫王殿下肝腦塗地,馳騁疆場。在沙場上策馬揚蹄的感覺,是其他人這輩子都體會不到的快樂。不過若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石頭下輩子能投身普通人家,再不用像這般風裡來雨裡去的過活……”
這是一個父親身爲將軍的驕傲,同樣也是一個將軍身爲父親的悲哀。
謝青聞內心觸動,朗聲肯定道:“我倒是覺得,如果再給甄小將軍一次機會,他仍是會選擇投身軍旅,再同甄將軍一起,爲豫王殿下鞍前馬後。”豫王真的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足以讓這麼多人都對他死心塌地。這種魅力或許同樣就是男人間同在軍營中的魅力吧。
“謝小將軍能這麼想,想必平日裡與侯爺的關係一樣很好了。”甄將軍嘆道,“瞧我都在跟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問我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提。其實也沒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畢竟早晚大家都要知道的事情。洄兒在處理好陌州百姓水災之事後已經帶兵前往陌州城了,估摸着時辰……現在應該早就已經到陌州城了吧。再有其他的,倒不是我覺得萬分機密不想告訴你,而是洄兒還沒有消息傳來,我暫時也不清楚。”
謝青聞把那句“我跟自己老爹的關係一般般一點都不好”嚥了下去,誠懇道謝道:“多謝甄將軍能夠不計較你我敵軍身份,將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我。”要知道行軍打仗之際最忌諱的就是行蹤問題,甄將軍能夠不計前嫌告知於他,算是萬分的有肚量了。
甄將軍揮了揮手,似笑非笑的說:“難道我不告訴你你就不會自己打聽了麼?謝小將軍這般本事,不會當真就把自己當做一個俘兵了吧?”
“這……”謝青聞苦笑了兩聲,他還真的就把自己當做一個簡簡單單的俘虜,一點都不想使什麼計策脫身而出。硬要說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那大概就是脫了手上的鐐銬好好的睡個安穩覺了吧。“甄將軍見笑了,只不過有些擔心家父的安危罷了。”
他總覺得隱隱有種不怎麼美妙的預感,讓他的心在胸口撲通撲通的跳的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