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我家?年前還是年後?”
“年二十九可以嗎?”
“行,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去你家?年後嗎?還是這幾天?”
一杯清水被輕輕放在桌上,煙霧從口中呼出,緩緩下沉,在桌面上緩緩流動,把菸蒂摁進菸灰缸擰了兩下,陸澤思考一會,決定了日子。
他當然明白高佩玲在急什麼,無非就是趕緊把婚事給定下來,希望陸澤成家後,老老實實的跟她在呂華生活,過上平淡,且衣食無憂的日子。
對於感情生活,陸澤的態度還是十分認真的,不能否認,如今的高佩玲確實是他結婚的最佳人選,無論是從家庭、個人能力、雙方感情等各種因素來綜合考量都是如此,而且兩人確實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既然人家希望,他就一定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初三怎麼樣?”
“可以,也給我留點時間,想想給叔叔阿姨帶些什麼見面禮,十二點十五了,楠楠不是十二點四十的車嗎?瘸子,跟媽媽走。”
她有些冷淡的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拍,抱起瘸子率先走出了酒屋,本來跟高佩玲並不親近的瘸子,如今正在她懷中撲騰,最後找好了姿勢,趴在她的肩膀上,看向陸澤。
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的關係開始有些冷淡的呢?應該是那張來自英國的錄影帶被寄到了呂華開始,當時兩人坐在沙發上,她就躺在陸澤的懷裡,卻看着電視中的陸澤與一位金髮碧眼的美女親親我我,那個畫面……想想都十分尷尬。
以至於這幾個月來,高佩玲都沒有給陸澤好臉色看,不過這也不怪她,試想一下,換做任何一個人,都難免會心有芥蒂,說到底,不管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找什麼樣的理由,至少在感情方面,陸澤確實是對不起人家。
換做尋常的女孩,見自己男朋友跟別人親嘴,估計當場就得翻臉,但高佩琳畢竟是一個成熟的,有思想的女性,她能理解陸澤的所作所爲,畢竟是工作需要。
她不介意因爲工作導致的男友身體“出軌”,但她介意陸澤的這份工作,只有讓他放棄這份工作,才能杜絕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至於他會不會在現實生活中出軌,以兩人交往一年來,她所瞭解到的陸澤人品來說,她相信陸澤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表情有些苦澀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澈的溫水在杯壁內搖晃,向門外看去,見她已經在車旁等待,看了一眼手錶上顯示的時間,穿上黑色的大衣,拿起鑰匙,走出了房間,只有掛起的風鈴輕輕搖晃。
……
話說回來,研究生畢業的陸楠也在今年夏天正式投入工作了,從今往後,便不再是學生,一想到陸楠如今也成爲了白領,陸澤多少會有些惆悵。
這種看着孩子一步步長大,最終離開了象牙塔,不由感嘆從此天真年少就再與孩子無緣,又爲孩子將來會遇到的磨難而擔憂,這種感覺應該是所有家長,或者是年齡差距較大的兄長都會具有的,陸澤也不例外。
起初陸澤是想要幫陸楠找一份在北上廣的,待遇不錯的,並且會有師父帶着她迅速成長的工作,有他這份關係,只要陸楠努力,很快就能成爲獨當一面的人才,但這份提議卻被陸楠給拒絕了,不管陸澤怎麼勸說,都以不想離家太遠,會想家爲藉口給推辭掉,最終自己投簡歷,在奉天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找到了一份工作。
雖然東三省的總體經濟形勢不好,她的待遇自然沒有北上廣開出的價碼高,但由於她的學歷相當亮眼,老闆也很器重她,所以還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的。
陸澤也是託哥們聯繫了律師事務所的老闆,國內的律師圈子真的不大,大家都相互認識,在陸楠入職的第二天,老總就給陸澤回了個電話,並承諾一定會對陸楠多加照顧,當然,這一切都是在陸楠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由於照顧的比較隱蔽,只是讓事務所最好的律師帶陸楠接案子,讓她能以最快速度學到東西,其他的事情老闆也不是保姆,自然是不會管的,所以陸楠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她哥跟她老闆打了招呼,而同事也認爲這是老闆重視這位近幾年來學歷最高的練習生,所以並沒有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就這樣,陸楠每天都會以極快的速度充實自己,在一個月前,也曾給陸澤打電話,告訴陸澤她人生中第一個自己接管的案子勝訴了,雖然只是一樁小小的民事訴訟,卻也值得她樂個好幾天,直到今天,在外面浪了一年的小鳥也總算是要回家了。
如果不是最近跟高佩玲的感情有些降溫,那麼今天陸澤一定是開心的,在高佩玲的要求下,放了一首舒緩的歌,等待紅燈時手機突然來了一條消息,陸澤看了一眼,原本有些小開心的他,頓時就樂不出來了。
有件事他一直沒和高佩玲講,不是瞞着她,而是兩人這幾個月來真的很少熬電話粥,同時他心裡也清楚這件事告訴她後,兩人肯定還是會吵架,可能人心都是如此,想把糟心的事情向後拖延拖延,但收到米奇催促的短信後,陸澤知道,這件事他該向高佩玲坦白了。
這件事現在說也不太好,但想想接到小楠後再跟她說,她如果變臉色會讓陸楠有些難堪,而打電話吵架是最不明智的選擇,所以陸澤決定,就現在把事情跟她說清楚。
“那個……米奇約我去趟德國。”
“幹嘛去?”
“《效應》參加柏林電影節的評選,今年有希望評上獎項。”
高佩玲正捏着瘸子的小爪子,玩的還挺高興,只是聽到陸澤說出的事情後,臉色瞬間變的有些陰沉,陸澤從後視鏡看去,見她表情如此不善,也不由的嘆了口氣。
“他憑什麼說讓你去你就去?不去,你要是去德國,這年還過不過了?我是不同意你去。”
“年是能過的,大概正月十一走,兩個星期就回來……”
“我說我不同意你去!”
陸澤沒有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看了一眼後視鏡,打了轉向停在路邊,目前距離火車站大概還有五分鐘的車程,陸楠的高鐵還有十五分鐘進站,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十分鐘的時間把這件事給聊開。
“陸澤,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得獎了,我們怎麼辦?我們還會有時間相處嗎?到時候如果你真的一年到頭不在家,將來還怎麼過日子!我是不應該把家庭和事業放在一起讓你去選擇,這不是一個好女朋友應該做的事,但你是知道我他媽有多討厭你這份工作嗎!”
“我沒有那麼大方!沒有那麼寬容!我只想有個安安穩穩的家,有個顧家的老公,你知不知道我看你那部電影的時候心裡有多焦慮?我知道你喜歡拍戲,這是你的事業,但你看看現在我們擁有的,你好好想想,你的這份事業真的是生活的必需品嗎?”
陸澤沉默着,沒有任何辯解,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難道要說我腦子裡有個玩意,我不拍電影就要給我補課,一直給我補到瘋嗎?她會信嗎?信個錘子!
他只能望向窗外,聽着高佩玲的怒斥,直到幾個少年騎着自行車嬉笑從他們身邊經過,陸澤突然有些羨慕這些孩子,羨慕他們的年齡,羨慕人們可以包容他們用中二的話語說出他們想要的,而不是像如今的他一樣,人到中年,連夢想這個詞都變的羞於啓齒。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隨着年齡越來越大,社會對人的束縛也越來越緊,我們仔細的去想一下,似乎……這個時代給我們最後一次選擇的權利,就是在你高考結束選擇專業的時候,你要選擇你以後走的路,選擇成爲什麼樣的人,就連工作都是老闆選擇你,而不是你選擇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
所以這就是學習的重要性,不是爲了以後賺多少錢,有多大權,而是要把握你這輩子最後一次的選擇權力,不然過早的輟學,就意味着你放棄了選擇權,未來的生活只能考慮如何填飽肚子,如何養家餬口,在溫飽線上掙扎,至少在這個時代是如此。
這個社會最恐怖的並不是生活壓力,而是能夠駕馭人們,潛移默化,禁錮思想的順從性,多大的年紀做,該做什麼樣的事,都被時代所制定好了。
我們只能順應着去走,否則就會變的爲人所不齒,成爲人們口中的異類,可沒人想成爲這樣的異類,就連陸澤也是如此,所以他很難抹開臉面去說,我要參加柏林電影節,我要追求我的夢想,我就是想拍戲!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夢想就成爲了中二的代名詞,就連孩子們談及時,也會被小朋友們嘲笑,這樣的世界,就像……被人精心設計好了一樣。
用那個寫網絡小說的,黑心火柴那小子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就像一攤狗屎,我們決定不了吃或者不吃,我們能決定的,只有吃多吃少。”
兩人產生的矛盾,大家旁觀者清,誰對誰錯?其實誰都對,誰也都是錯的,兩人都很自私,但兩人都有苦衷,所以根本說不清。
陸澤其實也沒多大的野心,沒有系統的話,他八成是願意放棄夢想,選擇跟高佩玲在一塊過小日子,甚至早在九年前就跟楊丹一塊回石佳莊了,這可能就是系統設計的缺陷,它只會幫你不斷的變強,至於變強帶來的負面影響……這跟我係統有什麼關係?
所以現在的陸澤也不知道是該感謝系統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還是該記恨系統給他帶來了如此多的磨難,他只能沉默着,繼續前行,因爲從始至終,他都在抗着一整個家庭。
“是,我知道我自私,我是在束縛你,我一個小城市小老闆的女兒確實配不上你這全世界出名的大明星,但起碼在你落魄的時候,我心甘情願的跟你,我想跟你結婚,哪怕你的全部家產還沒有我一輛車值錢。”
“從始至終,我看重的都是你這個人,跟你有多大名氣沒有關係,不然我也不會介意你去拍電影,你……要去你就去吧,我不攔你了,只是我也會重新考慮我們的關係,我們到底合不合適……還需要一定時間的思考,楠楠……我就不去接了,跟她說聲對不起,是我的錯,就說我公司有事,別跟她說咱倆吵架了,叔叔阿姨那邊也是,今年我應該是不能去你家了,也這麼跟他們說,別讓他們上火,車你先開着,我先走了,瘸子,跟媽媽說再見……”
她把瘸子小心放在車座上,準備拉開車門下車,卻被陸澤拽住了胳膊,她看向陸澤,兩人凝視。
“我打車吧,天太冷了,佩玲你……注意安全。”
原本帶着希翼的眼眸終究還是暗淡了下去,她沒有拒絕陸澤的提議,只是手臂滑落,在空中蕩了蕩,就像一個將死之人徹底斷氣了一樣……
她上了駕駛座,手臂伸出窗外,摸了摸陸澤的臉,並不光滑,反而因爲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扎人,最終她關上了車窗,車膜隔離了陸澤在外的視線,而她,腦袋靠着車門,看着陸澤抱着瘸子,伸手攔了輛出租車離開……
鼻子有點酸,她把遮陽板拉下來,扯了幾張紙巾,面對遮陽板的鏡子,輕輕擦拭眼角的淚珠,不想讓淚水渾濁了她原本爲了見小姑子精心畫好的眼線,顫抖着呼出一口氣,最終……還是沒忍住,趴在了方向盤上。
……
“哥!”
因爲陸澤之前的事,陸楠把她的那些奢侈品都賣了二手,現在就穿着普普通通的風衣,拎着二百多的小CK,行李箱倒是挺貴,主要是這玩意二手實在賣不出價。
這麼多年,陸楠也沒了當時的那股子跳脫,不再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鑽進陸澤的懷裡,享受兄長的擁抱,只是帶着微笑,對遠處的陸澤擺了擺手,隨後緩緩朝陸澤走來,挎上了陸澤的手臂。
老陸家的姑娘,沒了奢侈品的襯托,氣質也一點都不差,看着就是那大家大戶的樣子,只是她環視了兩圈,抱起瘸子,悄悄看了看陸澤的臉色,小心的問了一句。
“哥……玲姐不是說好了今天也來接我嗎?”
“她工作上臨時有點事,走不開,讓我替你說聲對不起。”
“這有什麼對不起的,你把她電話號給我,我給她打個電話。”
“先回去再說。”
沒有拒絕,兩人上了出租車,準備返回陸澤的店裡,陸澤也按照慣例,詢問了她這半年的工作生涯過的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不適應。
說到工作,她真的有點不開心了,但跟事務所沒有什麼關係,領導非常照顧她,師父帶她也不辭辛苦,她這品性不是挑刺的人,感謝還來不及呢。
但這行,難免要爲那些自己都看不起的人辯護,你沒辦法一直接原告方的案子,而有些被告有多惡劣,真的能刷新人的三觀,沒錯,誰都可以拿起法律武器爲自己辯護,但律師不是武器,他們也是人,自然有自己的喜好與厭惡。
工作這半年來,爲被告辯護的案子其實要比被原告辯護的案子多,這讓陸楠一度懷疑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並且產生了不小的愧疚感,最讓她窩火的是,原告孩子得了急性腦膜炎,進了ICU就等着被告還錢治病,但老賴有錢就是不還,並且那股囂張的態度讓陸楠根本實在是忍無可忍,老孃不伺候你了,蹲監獄吧傻逼!
可就因爲這樣,她被投訴了,扣了不少工資,這次跟陸澤談起,還是有些委屈。
對於陸楠的委屈,陸澤只能好生寬慰,摸着陸楠的頭髮,忍不住有些感慨,這丫頭果然長大了,開始爲工作上的事發愁了,這肯定是好事,畢竟這是成長的一部分嘛,他不可能找人收拾那個投訴陸楠的老賴一頓,因爲將來她還要面對更多這樣的人,他不可能一個一個收拾,只能靠陸楠自己克服難關,等真正適應後,纔算是一個合格的精英律師。
對於陸楠的工作,他也不是很瞭解,這麼多年來,看了這麼多份合同,他也就能搞清楚娛樂圈的商務條款有沒有坑,其他的完全是一腦袋霧水,所以他也給不了太多的勸告,只能把如今在佛山開律師事務所的李勇電話號碼給了陸楠,告訴她將來遇到心結,可以找這位老前輩開解開解。
到家後,兩人隨便吃了頓飯,陸楠把行李扔在陸澤這兒便離開了,要回到家幫母親做些農活,還要提前準備過年時的吃食,陸澤也沒有攔着,只是告知等過年前兩天他歇業回家。
陸楠離開後,店裡便安靜了下來,快過年了,喝酒的多了,生意還不錯,但都是買酒帶走,也沒人在他這兒坐坐,讓陸澤有些百無聊賴的看起了電視播出的腦殘節目,其實也沒看進去,腦子裡裝着事情,一直在神遊物外。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給騎手備貨送完最後一單,關掉線上門店,準備關門睡覺,正當他要摁下捲簾門遙控器時,卻發現一輛超長的,馬車式對開門轎車停在了門口,車頭上,那座水晶的勞斯萊斯車標正反射着窗邊的霓虹燈,絢麗的有些奪目。
帶着白手套的司機不急不緩的拉開後車門,一位個子不算高,體型有些臃腫的中年男人叼着菸捲下了車,把菸頭扔進雪堆裡,棕色的小牛皮鞋擡起隨意的踩了兩腳,鼻子裡呼出一團煙霧,提了提褲腰帶,向四周望了一眼,邁着大步走進門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