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豪車駛過的寬闊馬路,在街道對面,是被綠植遮擋的小巷,若再往裡,水泥路與柏油路總會有區別,繁華的城市褪去了披在身上的華麗遮羞布,你偶然間會發現,原來這身着名貴外衣的“女神”,原來從不穿着內衣。
與人羣對衝,行走時有些困難,在這城中村內,數以萬計的外來民工每日的生活物品來源多數來自於僅有的幾條平民“商業街”。
踩着從新鮮蔬菜根部脫落的泥土與賣魚小販盆中,不知來源的魚兒甩出來的腥臭髒水所混合的泥濘,雖然外牆面滿是膠帶痕跡,已經掉色的長方形粉色瓷磚拼接的牆體十分顯舊,但這家超市門口仍然有光亮由內而外照亮部分街道。
超市門口,塑料外殼早已發黃的兒童搖車還在繼續工作,衣衫滿是污漬的孩子坐在車上,搖搖晃晃的聽着兒歌,搖車上配有的霓虹燈泡破碎了幾個,唯有綠色光源還在閃爍,打在孩子臉上,映出髒兮兮的小臉與同樣髒兮兮的小手中捏緊的糖果。
穿着起球睡裙的女人站在搖車旁,發硬的毛巾裹着溼漉漉的頭髮,插着腰與幾個同樣打扮的女人閒聊,偶爾有熟悉的男人路過,笑聲總會更放肆些。
兩側的衚衕內沒有路燈,兩側小洋樓遮擋僅剩的陽光,男人們總會在黑暗中扎堆,光着膀子,隨便找個地方坐下,蹭着做生意的人家的WIFI,時不時撲打身上的蚊子,或搓着胸口那大多隻做了線條的紋身,旁人路過,若沒有發現他們嘴上忽隱忽現的菸頭火光,甚至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再往裡走,小吃攤逐漸密集,五湖四海各地的口音是這嘈雜環境的主要部分,總有那麼幾個身材不錯,打扮性感的女人會吸引衆多目光,她們零星的分散在各個攤位前,與同行的男人喝上幾杯,成爲不穩定的導火索,在這混亂的地方成爲多數流血受傷事件的根源。
蒼蠅飯館隱藏在小攤身後,油煙機的排污管道總是對着坐在路邊吃飯的衆人,吹出重度香辛料味道熱風,第一次呼吸,香味竄進鼻孔,隨後大腦會反饋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油脂味,使這裡成爲真空地帶。
小巷的最深處,五顏六色的燈光成爲平凡生活的最後餘韻,不過卻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站在門口攬客,畢竟誰都知道現在這個年頭,剪頭髮要去店裡,做頭髮你得去店後面的居民樓。
而夾在兩個洗頭房中間的網吧過道內,卻站着幾個面貌與整個城中村所有居民都完全不同的男人,他們穿着乾淨整潔的名牌運動服,扛着價值不菲的相機,讓路過的居民都提不起好奇心,不敢湊上前去,反而走的更快了,生怕被拍進鏡頭裡。
“小彭都在裡面玩一天了,顧兒,你去叫他出來,在這麼混下去就不是體驗生活,人就真廢了。”
姓顧的男人點頭,儘量避免說話,快步進了網吧,沒過兩分鐘,跟着他一塊走下來的,是在這裡生活將近三週的彭括。
他還穿着上火車時陸澤給準備的低仿名牌,汗水夾在着煙味難聞的讓人窒息,此時的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整個人看上去特別的麻木,眼神都發直了,本來帥氣的面容分泌出了大量的油脂,不管攝像機怎麼拍都會泛出一層的油光,與同樣油膩的頭髮結合。
“小彭,你這禮拜基本都在網吧裡過的,先不提咱們拍攝素材的事兒,你這身體和精神能受得了嗎?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叔也不想批評你,你就自己想想,陸老師讓你來是幹嘛來了,你這樣回去合適嗎?”
“嗯,我知道。”
沒有崩潰的發火,也沒有辯解,此時的彭括完全沒有了在帝都時那種能說會道還分外機靈的樣子,穿着十塊錢買的藍色膠底拖鞋,腳上滿是泥土,坐在網吧的臺階上,垂頭喪氣的迴應一句後就沒了話,只是輕輕吐了一口涎水在地上,把面部埋藏在雙腿之間。
對此跟拍彭括的PD也沒了話說,畢竟這些日子彭括的改變他一直看在眼裡,這壓根不能怪彭括不爭氣,完全是受了環境的影響。
又是一天的傍晚,剛下過雨的傍晚總是陰藍色的天,像是老天爺給這個世界加了一副陰鬱的濾鏡,彭括整個人腦子裡很混亂,這幾周他的生活過的好像忘記了時間,或者說,在這種生活狀態下,時光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整日除了睡就是玩,餓了隨時吃一口飯,沒有一個正常的作息時間對於往日的他而言是一種折磨,他想弄些事情充足生活,但他又能做什麼?來這裡第五天錢包就丟了,人雖然抓到了,但他的身份證和其他證件都被扔進了河裡,最大的問題是他沒做過指紋登記,異地是不給補辦的。
要知道,這已經不是十幾年前的三和了,在這裡打工是必須要身份證的,甚至你要進勞動市場的需要驗身份證,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浪費時間,他又能做些什麼?
以往的生活觀念讓他深感浪費時間的可惜,可對於自己的閒散卻又無可奈何,矛盾在內心不斷的撕扯,心理上的痛苦便越來越劇烈,最終,他只能選擇用時間流逝最快的方法來消磨掉自己的時光,讓內心徹底的麻木起來。
“吃飯沒呢?”
“沒呢,沒錢了,你借我十塊錢吃口飯行麼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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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那個帝都的富家大少爺嗎?PD神情有些恍惚,有種奇怪的感覺在內心滋生……好像是此時的彭括已經碎了,無論怎麼拼,恐怕都拼不成曾經的樣子。
他第一次管攝製組借錢時,還覺得掛不住臉,面色羞愧的私下找PD借的錢,隨後卻越來越習以爲常,甚至沒錢了就管攝製組去借,然而攝製組給他做過擔保,給他找了個零工做,可掙到錢後他壓根沒提還錢的事兒。
要知道當時彭括他爸可是坐勞斯來給他籤的合同啊,現在卻弄成了這樣,讓PD不禁埋怨了一句陸澤這個罪魁禍首,把一挺樂觀自信的孩子弄成了這樣。
“別想,我知道你手裡還有錢,夠你吃飯的,你有錢上網你沒錢吃飯?要不你就餓着,等明天我再給你找個工作,什麼時候掙到錢了,什麼時候吃飯。”
埋怨陸澤歸埋怨陸澤,但他還是得按照規章程序辦事,不能輕易的幫彭括,按照陸澤的話來說,就是沒給彭括創造一個能產生感覺的環境,之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那時候彭括正處於崩潰的階段,不幫他,節目組也怕出現意外,可現在彭括已經徹底麻了,哪怕是拒絕彭括的請求,他也不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我真沒錢了,不信你看我兜,就剩兩塊了,剛買了瓶水,叔你就借我吧,我真餓了。”
他仍然沒放棄,纏着PD想着借點錢吃口飯,可不管怎麼說,PD仍然沒有給予他幫助,最終,他意識到了,這樣做最終也只是無意義的浪費口舌。
他確實如同PD所說的那樣,還有一點存款,只是捨不得花,但幹餓着人也受不了,無奈,只能放棄繼續軟磨硬泡節目組,朝着他經常吃去的小攤位前進。
屁股上還沾了些灰塵沒有拍打幹淨,此時的彭括卻沒有在意,他與這城中村裡的一部分年輕人沒有區別,在夜幕下如同長了惡瘡的喪家之犬,在破舊的街道上徘徊。
偶爾遇到一個相熟的三和大神,他總會停下腳步閒聊一段時間,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的隔閡,完全把對方看成是自己人,因爲在清掃過後,留在這裡的大神真的已經不多了,他們是真的沒有去路了。
不可否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彭括髮生這麼大的變化,絕對跟這些三和的釘子戶有關,他們是最爲徹底的拋棄人生的一羣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聽從陸澤的安排,爲了尋找狀態的彭括很難不被這些人所感染。
兩人默契的沒有談論任何有關於與錢的事情,畢竟雙方都沒有經濟能力爲對方花上哪怕一塊錢,於是只能默契適可而止,隨後分道揚鑣。
走到常去的小攤位置,彭括四下尋找,卻發現今天小攤老闆沒有出攤,只能放棄,隨便找一家看上去還算乾淨的小攤吃上一口。
可這長槍短炮的攝製組跟在彭括身後,卻引起了小攤老闆的警覺,皺着眉頭,上下打量起彭括,詢問道:“幹什麼?”
“我吃飯啊我幹嘛。”
“不做,不做,走走走。”
僅僅幾句交流後,攤主就把彭括連帶着攝製組全部攆走,這不是彭括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早就習以爲常,三和的很多地點一是不適合拍攝,會影響普通觀衆的三觀,其次就是這裡的人也很牴觸被拍攝。
有了這麼一場,附近的攤販基本都不敢做彭括的生意了,於是他只能採用老辦法,讓攝製組稍微離遠些,他買上一份打包,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住處吃上一口。
前些日子,攝製組看他露宿街頭好幾晚實在太過可憐,只好幫他租了一個最簡陋的廉價房,裡面只有一牀被和一張桌子,屋內昏暗到即便開了燈都需要攝像機開啓夜視模式,他坐在牀邊扒着飯,房間只有咀嚼的聲音傳出來,半晌,被子翻動,把塑料餐盒放在桌上後,便直接躺在牀上,不久後,就發出了輕鼾。
……
“陸老師,我還是想跟您聊聊彭括的事兒,要不實在不行就把彭括調回去吧,我感覺他現在精神狀態不是特別好。”
望着監控器內已經入睡的彭括,眼看着彭括越來越頹廢,PD決定再次給陸澤打一通電話。
“怎麼了?”
此時陸澤正在寫方案,希望進一步更改有聲電影的活動流程,接到電話後,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傾聽PD講述彭括近些日子的經歷,直到PD全部彙報完,露出了笑容。
“這不挺好的麼?”
“挺好……?”
“對啊,挺好的,我希望讓他找到的就是這種感覺,彭括接到的角色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別人是需要適應另外一種生活,而彭括是要對生活妥協,我要的就是他產生一種希望改變,但沒能力改變生活現狀,只能一味的去浪費時間的痛苦感,這是他接到的角色的精髓,現在這種感覺就對了,繼續拍下去吧,多盯着點他,注意安全就好,好的,就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