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進宮裡,皇帝震驚。
竟然再次傳來孔晟的死訊,而這一次,朱輝光再三驗證了消息的真僞後親自入麟德殿稟報,顯然並不是虛構。
皇帝的臉‘色’驟然間變得‘陰’沉下來。
實事求是地講,如今孔晟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經無人可及。在衆多朝臣中,皇帝最爲倚重和最爲寄予期待的就是孔晟了。如果說皇帝將治國理政的重心‘交’給了杜鴻漸和了李泌兩人,而將他這個皇帝的皇位能不能坐得安穩、將來會不會謀求更大功業[ ,建立在了孔晟的身上。
皇帝如今產生了更大的野心。他想建立超越祖輩和父輩的蓋世功業,將大唐光復並走向中興,帶到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高度。
別看皇帝現在對回紇人的態度放得很低,但實際上,在皇帝心裡都在給回紇人記着賬。未來有一天,時機成熟了,大唐國力恢復了,尤其是孔晟承諾的火炮和火器能批量生產鑄造並裝備大唐軍隊,到了那個時候,踏平漠北迴紇也不是什麼難事。
突兀聽聞孔晟的死訊,皇帝的第一念頭就是無比的震驚,旋即是狐疑。
但皇帝也明白,在這種事情上,其實沒有人敢開玩笑,更沒有人敢欺瞞自己。
皇帝深沉的眼眸緊盯着朱輝光,顫聲道:“此言當真?誰傳來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朱輝光誠惶誠恐地拜伏在地,“陛下,奴婢親自盤問過長安侯府的人,此事確鑿無疑,沒有半點虛假。因爲……奴婢不放心,還出宮去詢問過南宮望,得知,孔大將軍昨夜突然失蹤,今早侯府的人發現以後,烏顯烏解等人率三千禁軍出城尋找,結果在終南山南麓的一座山谷中發現了大將軍的遺體,據說遺體已經被虎狼吞噬,慘不忍睹,肢體殘缺不全。”
“長安侯府運送大將軍遺體回長安,長安百姓很多人都目睹大將軍遺容,應該……不假!陛下,大將軍這一次應該是不幸罹難了!”
朱輝光輕嘆一聲,對於孔晟的死亡,他也覺得頗爲惋惜。本來是前途無量的天縱之才,結果卻半路夭折,這算不算是上天嫉妒?
皇帝呆了呆,默然良久,突然發出一聲長嘆:“可憐孔晟,少年英才,卻淪落到虎狼之口,如此悽慘,讓朕說什麼好呢?”
皇帝臉‘色’一變,旋即冷冷道:“孔晟如何會突然失蹤?此事不容小覷,必須要嚴查嚴辦。傳朕的旨意,責令神龍衛和大理寺會同京兆府,限期三日,查明孔晟失蹤和死亡的真相,速來報朕!”
“天子腳下,京畿要地,朝廷要員,竟然在有司的眼皮底下失蹤殞命,這真是天大的笑話!這些酒囊飯袋,真是氣煞朕也!”皇帝越說越氣,最後直接暴跳如雷。
也不能怪皇帝生氣,既然連孔晟這種大臣都能說失蹤就失蹤,而且還慘死在城外拋屍荒野,這說明長安城裡不安穩、存在某種邪惡勢力。今天這事攤在孔晟身上,而將來還不一定會輪到誰呢。
朱輝光等太監內‘侍’噤若寒戰,大氣都不敢喘。
皇帝是既憤怒又失望,心裡更是沒着沒落。更重要的是,皇帝想要的鎮國利器火炮的鑄造技術,還沒有到手,發明者孔晟就此撒手人寰,這讓皇帝根本接受不了。
皇帝發了半天的火,最終還是嘆息連聲,表示要出宮拜祭孔晟,同時要發佈追諡孔晟的詔命。
因爲孔晟的身份不一般,對於孔晟的追諡必須要經朝會討論,皇帝也不可能自作主張。因此,半個時辰之後,皇帝再次召集了小朝會。
這是小範圍的李唐朝廷高層朝會。三省六部的主官,公爵以上權貴,纔有資格參加。
其實這個時候,孔晟的死訊早已在長安傳開,朝野爲之震‘蕩’。當皇帝神‘色’‘陰’沉站在丹墀上凝聲說出自己要追諡孔晟的意見時,並沒有人反對。
其實人都已經死了,還跟一個死者計較什麼短長?追諡就追諡吧,反正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這是大臣們的真實心態。
趁火打劫和落井下石的人不是沒有,而是看到皇帝的態度,都不敢表現出來罷了。爲了一個死人讓皇帝不高興,划不來。
唯獨皇太子李豫提出了不同意見。
皇帝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一見李豫又跳出來跟自己唱反調,氣就不打一處來,他目光如刀冷視着李豫,沉聲道:“孔晟對社稷有大功,朕之重臣。孔晟不幸罹難,朕按照大唐禮制予以追諡,有何不可?嗯?”
李豫知道皇帝老子對自己很不滿意。但李豫是一個堅持個人意見的人,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主張。他定了定神朗聲道:“父皇,長安候孔晟不幸遇難,兒臣也倍覺意外和痛心。只是兒臣以爲,孔晟的死因不明,還需探查偵辦。因此,暫時不宜過早追諡,還是等查明真相後再商議追諡封號也不遲。”
其實李豫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孔晟這種人物,算是長安城裡的實權派,他掌控禁軍,長安侯府戒備森嚴,孔晟突兀失蹤並死亡,這背後決定存有黑幕,如果不查明這些,急乎乎追諡孔晟,萬一將來……出現問題,會讓皇帝和朝廷無法收場的。
李豫完全是站在皇室的立場上說話。
李泌和杜鴻漸‘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他們在很多問題上都與李豫站在對立面上,唯獨這一次覺得李豫說得頗爲有理,皇帝可能是因爲傷心過度、有些急不可耐了。
李泌咬了咬牙,出班恭謹道:“陛下,臣以爲,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此刻,應儘快查明孔晟的死因,待查明真相後,再予以追諡也不晚!”
皇帝實際上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皇帝最近乾綱獨斷慣了,遇到不同聲音,心裡就極爲不爽。尤其是今天因爲孔晟的死因,他變得心情暴躁,很難聽得進反對之聲。
皇帝沒料到李泌會附和東宮的話,這可是自己的心腹大臣,一貫的保皇派。
皇帝暴怒起來,撂下一句話竟然拂袖而去:“朕心意已決,無需再議!此事暫且定下,容後孔晟喪事辦妥後由禮部發布,昭告天下!”
皇帝怒衝衝而去,剩下一大殿的大唐權貴面面相覷,心裡頗不以爲然。
李揆向皇太子李豫拱手施禮道:“殿下,陛下如此……”
李揆質疑皇帝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來,就被李豫生生打斷:“好了,父皇痛心於孔晟之死,我等且不必慌‘亂’。各位大人,此刻最重要的是查明孔晟的死因,李相、杜相,父皇已經‘交’代過,此事由你們親自督辦,責成神龍衛、大理寺會同京兆府限期辦案,不得有半點延誤!”
要說不滿,李豫比任何人都不滿,只是當衆之下,妄自非議皇帝,這不是什麼好事,會讓人更加詬病東宮派系的驕橫。因爲意識到皇帝掌握着火炮這種國之重器,李豫現在不敢輕舉妄動——至少與過去相比,對皇帝的態度變得小心謹慎了許多。
消息同樣也傳到了安寧宮。
張皇后愕然,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我兒,沒想到這孔晟真的是一個短命鬼,前番地震中僥倖脫逃,此番還是逃不了夭折的結局。想不到大唐神威長安候、京城神策軍大將軍,竟然喪命在虎狼之手,死無全屍!”
所以,有很多事情多半是以訛傳訛的,或者,是在消息傳播的過程中變形走樣——比如從長安侯府傳出來的消息只是簡單提到孔晟遭遇虎狼之災,但傳到張皇后這邊就成了孔晟在終南山中被虎狼分屍而死。
少年李侗神‘色’變幻,卻沉‘吟’着搖搖頭道:“母后,兒臣一直說過,孔晟非短命夭折之人,此人命星高照、鴻星當頭,不是夭折之相。既然他上一次地震中都平安脫身,這一次也必然安然無恙。”
張皇后哂笑一聲:“我兒倒成了會看面相之人了。這不是本宮說的,是長安侯府的人自己向宮中報信,說是孔晟死無全屍,很多長安百姓親眼目睹,孔晟的遺體就在侯府之中,正在搭設靈堂拜祭,此事焉能有假?”
“孔晟再能,也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他不可能是長生不死的神仙。只是本宮心裡很好奇,孔晟爲什麼會突然失蹤,孔晟究竟實在什麼人的手上?”張皇后凝聲道。
從她的這番話也不難看出,其實張氏還是有幾分見識的‘女’人。她已經能意識到孔晟的死絕不單純,背後或許有着這樣那樣的黑幕。
說不準,還牽扯着宮中和皇室某人。
張氏自以爲想到了對路,就有些發急,想要去找皇帝說說自己的見解。
李侗知道母親在想什麼、又想幹什麼,他長出了一口氣,輕輕道:“母后,所謂孔晟之死真相未明,我們不宜輕舉妄動。以兒臣之見,我們先靜觀其變的好。”
張皇后哦了一聲,也就沒有再堅持。大抵是因爲最近她感覺自己這個兒子雖然年輕卻老謀深算,在很多事情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和建議,而最終的事實也驗證了他的英明正確。
其實張皇后的猜測目前也正是皇帝的猜疑。散了朝會,皇帝一個人關在自己的御書房裡心煩意‘亂’地轉來轉去,心頭漸漸浮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什麼人會向孔晟下手?孔晟爲什麼會在火炮曝光後被人下了毒手?這意味着什麼?
皇帝越想越是煩躁不安。
人的思維定式就是這樣,一旦走進誤區,就很難再跳出來。皇帝越想越覺得孔晟的死與火炮曝光於世密不可分。
而因此向孔晟下毒手的,除了敵國之人,那麼,就只有……皇帝的臉‘色’變得無比的‘陰’沉,他開始懷疑一個人——皇太子李豫。
只有李豫纔有理由向孔晟下手,他或者是想從孔晟手中獲知火炮的鑄造術,因爲孔晟不從,這才下了毒手。而也只有李豫似乎纔有無聲無息將孔晟殺害的本事和勢力。
皇帝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等物呼啦啦東倒西歪,有些滾落在地。
伺候在‘門’口的朱輝光心驚膽戰地躬身下去,不敢擡頭。
他都沒有注意到,不多時皇帝就黑着臉大步走出了御書房,向着自己的寢宮行去。等朱輝光察覺到皇帝已經離開時,這才慌不迭地帶着幾個小太監,急吼吼地朝皇帝的寢宮跑。
開玩笑啊,皇帝都要安歇了,貼身伺候的內‘侍’都不在身邊,這不是要找死的節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