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父精心凝神,果然感覺身後傳來極強的壓迫感,說明陣已經關閉。想想自己並不認識這些人,以前的事情也不記得了,但他們把他關在一個結界中,出來後先是被天羅地網符所困,現在又封在了陣裡。這些事都讓他胸中怒火更熾,生了必殺阮瞻之心。
如一隻蒼鷹一樣,阮父騰空而起,採取居高臨下之勢。他離不開這個陣,那小子也一樣不能,只要佔據了高處,無論那小子扭轉到哪裡,都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
可是他一掌打出,阮瞻卻沒有動,左手揮着血木劍,把從四面八方襲來的風刃全部掃落在地面上。
阮天意嚇了一跳,再次用全力打出一掌,情況還是一樣,阮瞻雖然看來有點吃力,但照樣攔住了他的攻擊。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擡頭看了看已經被遮住大半的月亮,滿心疑惑。雖然自己的實力在這一刻會最弱,但那小子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強,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輪到我打了嗎?”地面上,阮瞻突然大叫一聲,並隨手一記掌心雷打來。
自交手以來,兩人的招式都是相同的,感覺天生的靈力和修煉的法力也是同宗同源,打到現在,雙方已經沒有什麼隱瞞,拼的只是功力而已。所以阮瞻的掌心雷,阮天意並不怕,可是他這次打來的,力量格外強大,雖然阮天意還是以同樣的招式相對,卻險得被震了下來。而沒等他細想,阮瞻的風刃又到了,這一次他再也在半空中呆不住,飄落了下來。
“還配做你的兒子嗎?”阮瞻半真半假的問。心酸極了,隨着話音,火手印也打出。
同樣是火手印,但因爲阮瞻是人,而阮天意是魂,所以火氣也是不同的。以爲陽火,一爲陰火。父親地陰火他縱然受不了,他的陽火父親也一樣難以承受。現在父親還沒有適應他功力突然增強的狀況,同樣以火手印相對時。竟然被陽火滅了陰火,還被陽火燙得怪叫連連。
阮瞻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沒有一分高興的感覺。反而分外不忍,同時對自己充滿了懷疑。現在他就已經如此了,真的要以命相搏時,他如何下得了手?可是他又非下手不可!打了這半天,他一直在尋找可以不傷父親的魂魄而驅走他身上惡氣地辦法,可是他絕望地發現,那是不可能的。就是說,最後父親的魂魄必須毀掉,才能完全斷絕了他成魔的可能。
這就好像父親病重了。很難受,而且不能治癒,要自己地兒子親手殺掉他一樣,父親再痛苦,兒子也很難下手,就算使父親得到了解脫。兒子的內心也會留下一輩子無法面對的痛與遺憾。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之所以他地功力突然變強了,除了有月蝕時分,父親力量變弱,而他的功力正好最強的原因外,還因爲絕陣外的這個陣法。這個陣法可以讓他的功力增加兩倍,正是憑藉這個。才讓他稍佔了上風。他處心積慮的要造成這個局面,是爲了激發出父親體內所有的兇性,讓他把惡氣散發出來攻擊它,那麼他就有機會了。
果然,陽火的灼傷令阮天意變得發狂了,驕傲和強橫,還有惡氣形成的邪性不允許他受到這樣地傷害和侮辱。他大吼一聲,身形突然漲大了兩倍,像個神話中才會有的巨人一樣衝到阮瞻面前。
阮瞻並不慌亂,而且也不動手。他看出父親突然變大的身體是由體內逼出的黑氣形成的幻像,他希望那些惡氣全散發出來,那纔是最好的動手良機。於是他只是逃避、躲閃,撩撥得父親越拉越氣,自己地處境也險象環生。
幾分鐘,卻感覺比幾年還長。阮瞻拼命躲避之時,偷望了一眼父親,見他的黑氣越來越漲大,似乎全部散發出來了,再看月亮,見月全蝕的時刻就要到了。這時,他不能再等,必須出手了,但願父親的惡氣全部在此,體內沒有存着一分,但願他可以在月亮全部消失前,有時間斬斷所有的惡氣!
一甩手,他把血木劍向父親擲了過去。血木劍象一條紅龍一樣穿越過黑氣的包圍,掉落到父親身後的地上,抖動個不停。他知道這傷不了父親,因爲他雖然忌憚這寶物,但他身邊的惡氣太重,會幫他擋掉血木劍以邪制邪之力,他要地只是趁父親行動一滯的時機,一腳踏到一塊不起眼的石頭旁,從石後拿出了那柄晶刀。
着晶刀自身也有靈氣,爲了防止父親提防,他才把它擺在這裡,並佈下結界,擋住靈氣外泄。此刻他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他手持晶刀向父親撲了過去,強提起傷口深至入骨的右臂畫符,縱身硬闖進那如同粘稠液體一樣裹身的黑霧之中。
沒有招式,沒有章法,也顧不得門戶大開,隨時會被父親攻擊,阮瞻揮刀狂砍。既然這晶刀可以凌厲到可以砍斷一切,並讓砍過的東西永不癒合,那麼他就引出父親身上的惡氣,然後把它們全部絞碎,再也不能聚在一起,這樣就可以救了父親,這就是他一直打的主意!
阮父顯然沒料到他這一招,見他瘋了一樣的在黑氣中左衝右突,感到了身體上劇烈的痛苦,好像在接受剮刑,而一刀一刀割下自己肉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年青人。
他擡起手,想一掌斃了他,可是身上傳來的被分裂一樣的痛,疼得他連手也擡不起來了。他想躲,可是這小子進入了他散發的惡氣,就好像進入了他的身體,無論怎麼也甩不脫他!
一塊一塊的,惡氣所形成的黑霧輕紗一樣地落在地上,但它們沒有立即消失,而是萎縮成一個個黑色的小珠子,有生命似的在石子地上滾動不休,而阮瞻根本不管這些。只拼足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兩隻眼睛什麼也不看,兩個耳朵什麼也不聽,憑着剛猛的力道,和時間比拼着速度。誓要在月全蝕之前把父親地惡氣全部絞碎!
阮父怪叫着在陣中躲閃,阮瞻毫不留情的步步緊逼,而月色卻越來越淡。終於,最後一縷月光也消失了。天地間一片漆黑,每個人都像落入了最深的地獄之中。
伴隨着這黑暗的,是死一樣的寂靜。似乎在一瞬間,連空氣也停止了流動。結界外,本該生活在陰間和陰暗之地的邪物趁着難得地天時全部竄了出來,隔着正宗道教結界都感覺到了結界中的惡氣,紛紛趴伏在結界壁上,企圖接近那無匹的凶煞力量,分上一杯羹。
包大同不用祭起光明符,只憑肉眼就能看得到自己身邊及遠處各種螢綠或幽藍的光芒在不懷好意地閃動。他想快點解決外面的事,然後進去幫助阿瞻和他老爹。所以不再苦口婆心地勸解這些靈體離開,而是伸指一彈殘裂幡,讓它捲起強大的旋風,把進到這方圓幾十米內地妖邪一併吸入,同時他揮起父親最得意的法寶七色劍,圍着結界快速移動。砍瓜切菜一樣的把不肯離去的邪物盡斬於劍下,保持着結界的穩定。
結界內,躲藏在黑暗中的人全部緊張萬分,細心感覺這陣那邊的情況。這天定的時辰已經來到了,不知道阮瞻的計劃有沒有成功,然而阮氏父子已經身在陣中,他們根本無從判斷,只能等待。
而對陣中地阮瞻而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除了晶刀自然散發的珍珠光彩,就是自己因爲那番硬抗硬打而變得粗重的喘息了。漆黑的對面,沒有一絲聲響,似乎父親根本從來沒有存在過,在這一刻,他竟然懷疑所有的事情是否只是他地一個噩夢。
月全蝕只有很短的時間,但在他心裡卻如同一個深沉、可怕的夢境一樣長。忽然,他產生了一種極不良的預感,身上的汗毛全豎了起來,對面和他相等高度的地方,出現了兩星暗紅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好像沉睡地惡魔睜開了眼睛,同時輕蔑、不屑但又兇殘的笑聲從他的耳朵傳入了他的心裡。
他沒有成功!
他拼着被殺死的風險,一直想把已經和父親的魂魄融爲一體的惡氣全部激發到父親的體外,這樣他纔可以用那柄神奇的晶刀斬掉那些人世間惡的東西,把惡氣分化,因爲晶刀斬過的東西永遠不會再融合,所以可以事後再想辦法個個化解。他知道那會使父親痛苦萬分,就像割肉剔骨一般的疼,可那卻是唯一的方法,所擔心的只是時間不夠,不能讓父親把惡氣全散出來而已,結果他的擔心果然應驗。
這樣,他就不得不引父親進入絕陣了,因爲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讓父親做爲一個魔離開,他知道那對於父親來說有多麼殘忍。
那是個有去無回的陣,那是個同歸於盡的陣,陣一旦啓動,沒有人和靈魂能從絕陣裡逃開,這柄晶刀也將毀於一旦,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想啓動這個陣的,可是事到如今,他沒有選擇了。
和邁向魔境的父親在黑暗中對峙着,阮瞻下了狠絕之心,悄悄向後退開幾步,靠近自己預定的死亡。而此時,眼前光華一閃,月亮又露出了它銀色的邊緣,一瞬間大地再度浴在絕美的月色之下,雖然只有一線,但卻足夠掃蕩人間的陰霾了。
阮瞻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發現他已經徹底不是父親的魂魄了。他身體強壯矯健如獸,額頭生角,頭髮和眼珠都是赤紅之色,臉像被換過一樣縱橫着猙獰的紋路,嘴裡已經長出了兩顆獠牙。
魔相已成!
不等魔動,阮瞻突然疾向後退,在單隻魔爪抓向他的一瞬間,奇妙的一轉身,一腳踏入了絕陣之門,同時右手一伸,血木劍自動飛回到他的手內,而另一手則沒忘記揮出一記帶着長尾的符咒,甩到惡魔的腳上,拽得惡魔一趔趄,引她怒火勃發,不給他時間發現這陣中之陣。
眼見惡魔也跟了進來,他一個時空扭曲送自己到了那棵死槐樹下,毫不猶豫地把晶刀插入了死槐的樹洞之內。那裡,就是他處心積慮佈置的陣眼,裡面堆滿了期陣之物,晶刀就是啓動的鑰匙。
“你在幹什麼?”惡魔感覺出了不對。
這地方到處是決絕之氣,空蕩得讓人難受,又可怕得讓人心慌,既使他的魔功無敵,竟然也有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這是你我父子的葬身之地。”阮瞻平靜地說,“沒想到我們父子有緣到如此地步,竟然統一時間魂飛魄散。在這個絕陣裡,任你功法再盛也無法破陣而去,打死了我,你也活不了,不如,省點力氣吧!”
已成魔的阮父很想不信,可是這陣給他的感覺確如衝不破的墳墓一樣。擡頭一看,半個月亮已經掙脫了黑影的束縛,可他卻感覺他的黑暗纔剛剛降臨。試着一運魔功,竟然感覺腿如鉛墜,連血液也似凝結了一樣。
“陣已經啓動,不過此陣運轉起來的速度稍慢,我們父子要等上一等。”阮瞻淒涼地微笑了一下,惡魔在一瞬間竟然覺得這小子笑起來的模樣非常珍貴,非常好看,“龍大師真是聰明,一個人無論多麼強也強不過陣法,即使成魔成仙,還有誅仙誅魔之陣,我小時候,常聽你一個人讀封神演義,也不理我,現在想來,你是在用這種方式給我講故事吧!”
惡魔愣了一下,想擡手,覺得手臂也灌了鉛了,懊惱之下,魔氣四起。
“少嚇唬我,就算是絕陣絕地,我也要讓你死在我前面,給我開路。”他大叫一聲,揮掌打來。
阮瞻擡起血木劍,姿勢怪異的來了一招,怎麼看都不像是防守,而是自動送上門去讓對方殺死。惡魔嚇了一跳,以爲他有什麼陰謀詭計,竟然生生收回馬上就要打到阮瞻身上的魔功。
卻聽阮瞻道:“小時候,我一心想惹你生氣,想讓你也像其他父親一樣氣急敗壞的追打我,所以你教我什麼,我都故意學錯。”他邊說邊打了幾招。
惡魔雖然失了人性,但智力和部分記憶還在,一下就看出阮瞻所打的手法完全錯了,他用火手印的手法打掌心雷,用掌心雷的手法打風刃,又用風刃的姿勢打火手印,完全擰了。不知怎麼,他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招式竟然心裡一軟,想微笑。
“父子一場,我一直以爲你不愛我,可是現在我懂了。所以,就算我今天是被你連累致死,我也要說,你是個好父親。”
陣內響起了擂鼓一樣的風聲,而且一聲急似一聲。惡魔愣住了,一瞬間有些恍惚,覺得心底有什麼浮現了上來。而阮瞻卻不再說話了,一轉頭,準確地找到了巨石的位置,見躲在後面的人都已經出來了,萬里和包大叔急急地說着什麼,小夏就呆呆地站在那裡望着他。
他看着小夏的眼睛,眼神中盪漾着無限的溫柔,嘴脣動了動。
距離得那麼遠,在半明的月光上,小夏看懂了阮瞻說的什麼。
他說的是昨晚在昏睡前對她說的:我會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