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過了這個廊左處，第一個拱門便是將軍爲小姐安排的霂雨院，老奴這還要去前廳處置些個雜事，就讓小荷和小丁帶小姐過去歸置，若是還有需要，也讓小荷知會老奴一聲即可。”
我微微點頭會意，謝道：“多謝管家指點。今日已耽誤管家多時，林寧心中也好生過意不去，區區小事怎敢再煩勞管家，還請管家毋須擔心。”
管家微微一笑，恭身做了個揖便告退離去，侍女小荷則帶着我和小丁一路穿過廊庭行至霂雨院。冬日裡景色蕭索，這霂雨院院前現下也不過只有幾棵竹柏孤零零矗着，讓人看了竟有說不出的淒涼意味。
我輕輕嘆了口氣，大唐可沒有什麼溫室盆栽可以在冬天裝飾院子，現在栽上梅樹也爲時已晚，也只有等明年開春，叫下人栽上些應景兒的花兒。在現代時，我對園藝沒有什麼研究，回到古代又一直窩在關外吃沙子，更是沒有這個機會，現下對園藝上了心，不過是因爲這裡就是我要長期住下去的地方，總不能還像沒人時那樣冷冷清清，弄個景熱鬧熱鬧罷了。
小荷見我杵在院子裡，盯着幾棵竹子不甚滿意的樣子，生怕自己遭到責難：“小姐，小姐要來的事不過是幾日前將軍在家書中才提及，時間倉促，加之府中下人原就不夠，所以這院子也沒得及······”
“我並沒有刁難的意思。”我淡淡的回道。這並非我大度，而是寄人籬下該有的態度。“我只是琢磨着，明年開春兒在這兒該種些什麼好。嗯······這院子裡總該有些人氣兒。”
小荷像是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小姐說的是，這院子確實冷寂了些，該收拾收拾了。不過這冬天裡除了臘梅卻也找不出什麼能活得，小姐還是先放一放這事兒吧。”
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我默許了她的建議。她連忙將我請進屋裡：“小姐，天寒露重，小姐要是這麼站下去明天非要得了傷寒不可，還是進屋去吧，有些東西我和小丁不敢做主，還得請小姐自己安置。”
我點點頭，就勢進了屋。這屋中的佈置倒是相比院子的蕭索好了許多，想來也是這倆日匆匆規整出來的，所需物什卻是一樣不缺：紅木製成的八步牀，配套女子閨閣特有的梳妝檯落於屋子的南面；依照我的設計特意製成的書架，這種書架直到明清纔開始普遍，爲了方便我只好讓它出世幾百年；一張紅木案，上面的宣紙用鎮紙鎮住，沒有被風吹得四散在地上，僕人還真是細心。不過地上仍是狼藉一片，我從原來林府帶來的物什有一部分還都散着沒收拾利索，小丁和小荷忙得不可開交，不時問着我該如何收拾。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雜物，我拉過一把椅子悠閒的坐下，環顧這屋子一週，感嘆尉遲熙也不算虧待我，坐南朝北，這屋子的採光倒是不錯。
小荷見我神色緩和，也不再如初時那般拘謹，便笑吟吟端過一個錦盒。我接過了，卻是上午回林府收拾物什時在林青屋中見到的那隻漆木盒子。當時匆匆收拾行李，便也沒太在意這隻盒子，想來是被有心人留了下來，隨着我規整出的林青的一干遺物送了過來。現在看這盒子還落了鎖，鑰匙卻是早已不見。
既然林青已死，我也沒有窺探林氏一家辛秘的好奇心，這盒子裡裝的究竟是於我也無意義，我便叫小荷將這盒子壓到了箱底，置於牀下。
一下午忙忙碌碌，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了。直到我讓小丁從梯子上下來，示意他今天到此爲止的時候，才發現窗外已是夕陽薄暮，落霞餘暉。
讓小荷打盆水來給小丁，回來的時候竟是兩個人，管家也來了。
“小姐安好。將軍讓老奴傳話，如果姑娘收拾妥當了就請隨老奴一起去正雅廳用膳。”管家畢恭畢敬道。
“將軍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爲他跟皇帝君臣相見要徹夜長談呢。
管家的答話依舊一板一眼，滴水不漏：“回小姐的話，將軍申時剛過就回來了，不過將軍聽說小姐這一下午都忙着，就沒讓人知會小姐。”
那是因爲尉遲熙直到就算派人來知會我我也不會去“恭迎”他，與其自討沒趣倒不如隨了我得意，我暗道。面上卻表現出一片感激之色：“將軍真是有心了。既然將軍如此心細，我也不好叫將軍多等，管家請前面領路吧。”
管家作揖率先出了門，我帶着小荷與小丁在後面默默的跟着。夜色之下，我們跟着他七拐八拐，直到將我轉的暈頭轉向之時方纔到了管家所說的正雅廳。
尉遲熙果然正襟危坐在裡面，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盈盈淺笑：“義兄好諾。”
尉遲熙也回以一個極淡卻又有些迷茫的微笑：“想必今日累壞了你，就免了那些個虛禮，入座吧。”
我依言坐下，趁着菜還沒布齊大大方方端詳起他來。我從不知道脫掉了那層冰冷的鎧甲的他換成一身常服竟也是一個翩翩佳公子：寶藍的絲綢衣料，繡着雅緻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外着一件墨色緞袍，上用銀線勾出幾朵木蘭花的鑲邊，配着他用羊脂白玉簪隨意綰起的墨色髮絲，加之幾日來勞碌奔波帶上的倦意洗刷了他臉上堅毅，竟是一副渾然天成的溫潤才子模樣，戰場上的殺伐之氣在他身上已蕩然無存。
他現在這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聊齋裡那些夜晚出來魅惑凡人的魑魅妖精，勾引凡人動心不已。我癡癡的看着他，早就忘了什麼男女有別的教條，直勾勾的眼神恨不能將他立時······
“我就這麼俊美非凡，秀色可餐，讓你放着一桌子佳餚看都不看一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瞧？”尉遲熙低沉的嗓音帶着一絲慵懶響起，戲謔意味卻是甚重。
被他不識時務的聲音拉回了現實，腦子裡卻還殘留着幻想中的XXOO，我訕訕的收回自己赤裸裸的目光，紅了臉不好意思再看他：“別，你別自戀了，什麼秀色可餐，在我眼裡你還不如一碗粟米吸引人呢。”小荷識時務的爲我盛好了飯，我趕緊以此爲藉口，岔開了他的笑話。
尉遲熙倒也沒有再因此開口調笑，不過一邊的小丁和小荷卻是忍不住“嗤嗤”的笑出聲來，窘的我一邊爲剛剛自己的大膽肆意後悔不已，一邊又恨不得就此遁走，不再見到他們三人得意的笑臉。
用過了飯尉遲熙叫住了打算甩開衆人迅速跑路的我，清咳一聲，盡力恢復了他平日裡淡淡的聲色：“今日進宮面聖，皇上問起了你哥哥的事。”
我漫不經心的“唔”了一聲表示自己還沒魂遊天外，隨即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的“哥哥”，立刻正襟危坐，擺出一副端正的姿態洗耳恭聽。
“聽聞你哥哥犧牲的事，聖上十分惋惜，決定追封你哥哥爲忠武將軍，以示佳賞。”見我默默地聽着，未作任何表示，他又繼續道：“至於你，聖上准許了我的請求，咱們兄妹的名分算是定下了。”我頷首，卻有一絲細微卻滲入心中的悲傷劃過，無關方纔的玩笑。
從一開始就熱鬧非凡的正雅廳此刻卻是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垂首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向以堅毅示人的尉遲熙也忍不住輕嘆一聲：“林青兄弟也去了這麼久，你也應該振作起來纔是。長兄如父，按理你該守孝三年，不過如今你既已在我這裡，我也會全了你的孝心，爲你闢一處地方祭奠你的哥哥。”
我的嘴脣又勾起一抹淺笑，卻含着無奈和苦楚：“如此，多謝義兄成全。”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此刻我的踟躕，我的痛苦，並不是爲了我那個從未謀面的哥哥，而是，我們從此定下的名分，將成爲你我之間溝壑，使我們永遠無法靠近。
我起身，向他深深做了一揖，表示自己的感謝。他卻說自己受之有愧，不敢擔此大禮，我莞爾，就此作罷。
之後他又與我說了些閒話，無非是些見後將這裡當作家一般好好生活，我連連允諾。我無精打采，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眼見漸漸冷場，我便提出來告辭休息，他略帶擔憂的看我一眼，便也應允了：“今兒折騰了一天，想必你是累得不行，早些休息也好。”
聽他應允，我如蒙大赦，福了福身便要告退。逃也似的走至門口，正待開門而去，他的一句話卻又將我定在了那裡，讓我一晚不得好眠：“對了，今日面聖，聖上的掌上明珠高安公主也在，聽說了你的家門變故，很是爲你擔心。”他微微停頓，我屏息凝神：“也許，過幾天，公主會微服來這裡看你。”
我停在門口，原本錯亂的思緒卻反而因此平息下來：“多謝義兄相告，我會，好好的，在這兒恭迎公主駕臨。”言罷，我便踏入重重夜色之中，再看不見身後尉遲熙複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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