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一生,註定顛簸流離。
在沒有永恆光芒照耀的黃昏區域,逐光者們必須駕駛巨大的移動世界都市,追逐恆星的軌跡而移動,吸收它們的光與熱,而整個九天中,能被移動都市利用的恆星少之又少,不是因爲距離鋼之大陸太過靠近,足以將一切都化作灰燼,就是距離大陸太遠,光芒根本無法提供足以讓移動都市移動,並維持內部世界生態圈的能量。
即便是幸運的找到一顆合適的恆星,但因爲鋼之大陸恐怖且多變的引力,這些熾陽隨時都會因爲它的引力而跌落平衡線,進而墜落大地——而那個時候,移動都市就必須迅速轉移方向,避開這一片區域,規避恆星墜毀造成的毀滅。
雖然說,鋼之大陸會吸收掉恆星與大地碰撞毀滅時,爆發的所有動能,不會造成一場綿延數光時,乃至於數光天的巨大地震,並且將恆星潰散的氣體重凝爲新的恆星,但是不管怎麼說,這都意味着移動都市將會失去能量來源,他們必須儘快起航,前往下一個可以利用的恆星旁邊。
追逐着光芒,追逐着星辰,有時長達千年,有時卻只有區區幾十載——移動都市是永恆奔波於大陸上的巨大鋼殼,因恆星穩定的運行而來,又因恆星的墜落而去,而逐光者便是躲藏於這殼中的蟲——對於絕大部分普通的逐光者而言,僅僅是鋼之大陸的引力和外界的各種輻射與污染,就足以威脅他們的性命,如果不在都市內,接受人工世界屏障的保護,沒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沒幾分鐘就會死去。
所以,即便是閃耀區域內,其實也是不存在任何‘穩定的’。即便是因爲密集恆星星團帶來的無盡強光,令閃耀區域內的衆生不用擔心能量問題,但是更多更密集的星辰,也同樣意味着更多的‘星墜’——每一年,都會有某某移動都市意外遭遇‘恆星雨’,被數百乃至上千個同時墜落的恆星星團毀滅,而這天災在閃耀區域,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星起星落,星誕星墜,在這鋼之大陸上,無盡的萬物都轉動着,運動着,絕無安穩可言,而在光輝之外,還有無盡的混沌眷族從世界的盡頭處涌來,它們畏懼光芒,但卻穿梭於黃昏——所有逐光者,都渴求着穩定,渴求着永恆且平和的光照,不必永遠輾轉於遷移與逃難之中。
這聽上去並不起眼的願望,卻是有史以來十萬年來從未有人解決過的難題,無數人投身入星體學與天文學,亦或是探索星辰的遠方,企圖從中找出羣星運轉的規律,想要破解這一切動盪背後的緣由,但是直至如今,從未從未有人找到過答案。
甚至,沒有人能夠猜測出這個世界是如何誕生,如何被創造的。根據恆星的模型,物理和超凡力量的基礎性質,最聰明的萬國聯盟學者推測出了無數世界可能誕生的模型,但是從未有任何一個模型可以催生出‘三界九天’這樣奇特而又怪異的世界,對此,他們只能無奈的承認,這個世界或許真的存在一個‘造物主’,一位真正的‘神祇’。
不是諸神——諸神時代的神,也不過就是連‘九天’都無法抵達,無論是劍界還是斧界都無法進入的‘強大者’而已,祂們也是追逐光芒的生物。
所以,所有人只能將這一切的緣由都推給萬能的‘天父’,這無盡鋼之大陸的締造者,萬物衆生的造物主,並將這苦難的一切稱之爲‘試煉’——因爲除此之外,他們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但是現在,阿爾法·法爾斯特,這位平凡的星體學學士,過去的知名探索者,他發現,自己如今,或許就行走通向‘真相’的道路上——在這遼遠無光區中,他看見了那正在世界中央旋轉的黑色巨星,還看見了無數耀眼的星辰沒入其中,化作點點火光,就像是爲火堆添加燃料的薪柴。
“……不管怎麼說,我都已經別無選擇。他們帶走了我的愛麗絲,帶走了我的女兒還有兒子。我失去一切,只剩下‘真相’。”
銀髮的中年男人苦笑着,他搖着頭,轉過身,看向自己的身後。
並非是看向那艘卡爾利斯留下的先進探索艦,阿爾法看向的,乃是自己腳下這座‘山丘’的起源,自己此行最終的目標。
他,正在看向一座‘高山’。
一座高達四億多公里,單單是直上直下,就需要光行走二十四分鐘的,無比龐大,甚至比許多恆星都要龐大許多的‘山峰’。
但是,在這一個無窮巨大的大陸上,即便是如此龐然的山峰,也稱不上最高,閃耀區域內的‘大天神山’,昔日諸神居住的聖所,足有兩光時那麼高,可即便如此,這樣的山峰和它周邊連綿不斷的山脈,也不過是比人皮膚上的皺褶更渺小的東西。
——而逐光者就生活在如此巨大的世界中,渺小的他們,奮力於此世掙扎。
能看見,在這座山峰的最頂端,在那完全超越了尋常人視力範圍的至高處,有一個極其醒目的尖端露出——那是一個完全由銀色的,發光的水晶構成,呈尖銳棱柱狀的尖端,而這尖端正如同星辰那般閃耀着,釋放着點點星光。
阿爾法注視着這個光芒,他感覺到體內的血脈正在沸騰,一種莫名的感應開始出現……這究竟是什麼感覺?自己的血脈中究竟有着什麼?爲什麼明明一直生活在閃耀區域中的自己,會對這個遙遠無光帶中,一座高山上的水晶尖端感覺到‘熟悉’?
難道說,自己真的並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樣普通嗎?卡爾利斯老師是否就是因爲這個所以才選擇自己爲學生,而所謂的‘銀妖精之子’,又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數問題,在疲憊的中年男人心中徘徊,但是,即便是失去了妻子,孩子,失去了自己在閃耀區域中爲之奮鬥了一生的一切,但他還未失去勇氣,失去好奇——他還未失去心中的熱血與衝動,以及決心邁向‘真實’的意志!
“出發了。”
如此說道,鼓起勇氣,阿爾法再一次進入了自己的探索艦,隨着遷躍引擎啓動的光芒亮起,他開始朝着那座‘高山’的頂端進發!
【——阿爾法的探索日誌——】
【在無光區黑暗且毫無生機的區域內,我發現了一些令人疑惑的事物,那是一個完全由水晶構成,晶瑩剔透,釋放着藍光的棱柱尖端。
它位於一座無名山峰的頂部,釋放着明亮,但卻沒有任何溫度的冷光,我原本做好了全套隔熱措施,結果完全白費,但這也不能說是壞事,因爲這樣我就能離開探索艦,和其他艦載人工智能一齊帶着工具近距離觀測,探索它的情況。】
【經過長達數天的仔細勘查後,我終於可以驚愕的確認,那山脈頂端閃耀的水晶棱柱,實際上是一座巨大的水晶方尖碑頂端!它的主體被掩埋在山脈之下,而這山脈——完全,全部!由混沌魔物的屍骸構成!天父在上,很難想象如此龐大的山脈主體居然是由無窮無盡的混沌魔物屍骸堆積而成,漫長的時光過去,這些混沌魔物已經失去了那詭異且讓人瘋狂的毒性,變成了只剩下一點點污染遺留的土石,而這方尖碑就掩埋在其中。
我確定這個方尖碑是有進入方法的,卡爾利斯老師指引我來到這裡,必定有其目,肯定不是隻是爲了讓我大吃一驚,而且如此巨大的方尖碑,倘若不是讓我進去而是讓我挖出來,那真的是太爲難人了……而且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這方尖碑內部有什麼東西正在吸引着我。】
【尋找了很久——其實也就兩個半小時,我找到這個方尖碑的進入方法。方法很簡單,就是不攜帶任何防護設備,進入那銀色冷光中,親手觸碰水晶,它就會自然而然的將我吸入……說真的,如果我不是覺得防護服實在是太悶,正好準備透透氣,我是絕對不會這麼幹的,以我纔剛剛黃金中階的實力,在無光帶隨便遇到一點意外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但那冷光照射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卻覺得,我甚至可以不用呼吸,它自然會提供給我所有維生所需的能量。
反正也沒別的選擇,我進入其中。在被吸入的瞬間,我感覺到,有一股極其龐大,遠勝星辰的力量,將我全身上下掃過一遍——這力量遠超幾十年前我和老師觀察的那一次超新星爆炸,足以一瞬間抹滅千千萬萬移動世界都市。想來,那些混沌眷族肯定就是貿然觸碰這水晶方尖碑,所以才被這消滅的吧,幾萬年乃至更長的時間堆砌,也將整個方尖碑掩埋在其中。】
【而且我發現,這水晶中的光芒正在改造着我的身體——我逐漸不需要呼吸,飢渴感覺也消失了,我能感覺到,周圍的能量開始逐漸對我變得親密起來,但與此同時,我的耳朵開始變尖,皮膚也開始變得有點像是金屬,對能量的需求也大大增加……這本來應該是黃金高階,乃至極意階元素化,靈能化的能力,正在我的身上出現……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並不清楚,總之,當我從恍惚中甦醒時,我已經來到一個異常遼闊的水晶大廳,有許多細小的洞窟遍佈其周圍。
而在水晶大廳中心處,有一個對於大部分逐光者來說有些狹小的階梯,通向這方尖碑的深處——看樣子,這方尖碑似乎是由一種體型比一般逐光者要小的生物建造,但這建築卻遠比許多星辰都要龐大,不得不說,這是一個令人震撼的奇蹟。
沒有猶豫,我選擇繼續深入。】
停下記錄的筆,繼續保持這堅持了十幾年的好習慣,阿爾法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走向水晶大廳的中心階梯,朝着下方繼續深入。
一開始的大廳,呈現半圓形,其半徑有約莫十五公里左右,憑藉優化過的視力,阿爾法可以看見,這水晶大廳的四壁全都是許多大大小小的空洞,有風從中傳出,看來是通向其他的什麼地方。而中心處階梯兩邊的牆壁上,銘刻有無數無比複雜的符文,還有衆多字跡工整優美,但不清楚是什麼語言的雕文。
阿爾法感覺自己似乎能隱約看懂一點點這雕文的意思,這或許是某種比較罕見的古老語言?探索艦上正好有翻譯設備,到時候帶着這些圖片回艦上試試,看看究竟講的是什麼。
走過很長一段距離,雕文逐漸消失,一層層壁畫逐漸出現,阿爾法連忙取出拍攝設備,將這一層層壁畫記錄下來。
和語言不同,壁畫只需要看就能明白。能看出,這一連串的壁畫,似乎是講述一位‘聖職者’的一生,他出生於一個平凡無奇的農夫家庭,因爲遭到魔潮(阿爾法感覺像是混沌魔物襲擊,但是壁畫上的那些混沌魔物他一個都不認識)襲擊,聖職者的父母死去,而他被村中的好心牧師收養,得以修行超凡之道。
那位牧師服侍的神,一共有七位,這是很罕見的事情,因爲這七位神明組成了一個衆神聯盟,並且地位平等的共享榮耀。而年輕聖職者一直潛心修行,在世界都市中游歷,幫助窮苦的平民,一直到中年爲止,他都默默無名,事蹟至多在一些普通人口中被傳頌。但是,上一代教皇退位之後,他卻參加了那次諸神見證的論述大會,並且在學識和力量方面戰勝了所有對手,成爲教皇。
非常勵志的故事——阿爾法看到這裡的時候心中還有點羨慕,從從一無所有的普通人,一直到整個世界最高處的教皇,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辦到的事情,非要有大勇氣,大決心,大毅力以及大智慧方可,而他自己,最多也就有那麼點勇氣,決心和毅力,智慧就不談了。
壁畫還未結束,故事還在繼續——這位聖職者在成爲教皇后,就一直嘗試爲整個世界的所有人謀福祉,他曾經與巨大蜥蜴一般的怪物族羣戰鬥,又斬殺了不少混沌魔物,他曾經與其他惡神對峙,還與七神以及其他衆多強者聯手,封印了超越恆星許多倍的黑色霧氣怪物。
他的前半生寂寂無聞,後半生波瀾壯闊,而這位聖職者的最後,是與一位站立於星河之上的巨神並肩,衝向了似乎是無光帶那樣,永恆無盡的黑暗混沌集羣中。
“這應該是諸神時代末期,殘存的最後一些神和他們的教會,對抗從無光帶蜂擁而來的混沌時的事蹟吧?這是哪個史前移動都市的經歷,如此傳奇,但我卻從未聽聞過?”
阿爾法毫不懷疑這壁畫的真實性——誰會無聊搭建一個龐大無比的星辰巨碑,就是爲了欺騙後來者的?比起這個,他奇怪的是,這件事的邏輯有點不太通暢。
神祇和他們的教皇……真的能搭建起這個高達二十四光分,龐大到無以倫比的奇觀巨碑嗎?倘若是諸神,阿爾法也就勉強相信了,但這壁畫講述的,明明只是一位教皇而已啊。
而且……最後,那位站立在無盡星河之上的四臂巨神……他究竟是誰?並非是七神之一,也不是任何一位神話傳說中的神祇,沒有任何與他相似的傳聞與描述。
“說來也怪,這個方尖碑內部的防禦設施都失效了嗎?”
搖了搖頭,將疑惑暫時拋於腦後——阿爾法將所有的文字和壁畫都記錄下來,準備等回探索艦後,憑藉翻譯系統翻譯一下看看。比起這些學識上的問題,他更奇怪的是,自己一路走來,明明看見了不少明顯是防禦用的水晶哨戒設備,它們閃閃發光,有能量在半透明的炮體中流動,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些哨戒炮在發現他時卻一動都不動,彷彿壞掉了一眼。
可是,阿爾髮帶進方尖碑的無人機一放出,就會瞬間消失不見,被無形的光束化作灰燼……這當即就嚇得阿爾發雙腿一軟,差點跪下,要知道,那無人機可比他腦袋硬多了,能瞬間燒掉無人機,也就能順便燒了他的頭。
如今先進,可以一瞬抹殺黃金級,重創極意——而這還不知道是不是極限的微型武器設備,哪怕是萬國聯盟,甚至諸神時代的移動都市遺蹟中都沒有!
究竟是什麼樣的建築,纔有如此高的技術力?閃耀地帶的大天神山上,萬神座的大神殿都沒有這個建築百分之一壯觀,它們的裝飾固然奢華,可是比起力量感卻遠遠不及。諸神時代最強的神祇‘星海遠航者’,星海與探索之神,祂的神殿都沒有這個遺蹟來的莊嚴,更不用說,這裡傳頌的,不過是一位教皇,一位聖職者的事蹟罷了。
“難道說……這裡是諸神時代之前,‘萬物衆生誕生之初’時的……遺蹟?”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阿爾法就不禁搖了搖頭,這位滿頭銀髮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並不瀟灑,反而非常蒼老和疲倦,但也正因爲如此,那嚴肅的表情才顯得各外真實,他喃喃道:“傳說‘天父’創造了三界九天。祂在虛無的黑暗中驅逐了原初的混沌,製造出無盡羣星,而在這最初的光明中,諸神從星辰裡誕生。”
“但是,驅逐混沌,實在是太過艱難,即便是‘天父’,在消滅了絕大部分混沌後,也疲憊的只能沉眠,祂將世界交給諸神管理,然後就這樣化作這三界九天的萬物——這史前的神話時代,便是‘萬物衆生誕生之初’。”
難道說……這個遺蹟,就是那個失落了十萬年的古老時代造物?而這壁畫所說的,難道就是最初的諸神和祂們的信徒,一齊與天父對抗原初混沌反撲的事情?
但這怎麼可能!
“‘天父’不過是逐光者爲了避免絕望,而創造出來的神話……祂根本不存在,也沒有任何神殿,遺蹟……好吧,眼前的這個可能算是半個,但這也沒有證明天父的存在,我寧肯相信,這是史前七位強大神明的造物……”
差不多,快要走到這階梯的盡頭,阿爾法一邊拍攝,心中的思緒卻飄到了無盡遠方,他語氣略帶苦澀的自語着:“說白了,‘天父’和‘試煉’,不過是古代學者學者爲了解釋那些暫時還說不通的問題,所創造的遮羞布。就像是遇到什麼不懂的事情,就將答案推脫給神一樣——天父的存在與否根本就不重要。”
“不,你錯了,天父的存在,非常重要。”
突然地,有一個聲音,從阿爾法的身後響起。這個聲音響亮,嚴肅,就像是被敲響的鐵皮巨鼓,而隨着這聲音,一連串的腳步聲出現在中年男人的身後。
阿爾法震驚的轉過頭——他完全不知道不知道這聲音和那些腳步聲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而就在他回過頭後,男人便看見了,一位身披赤黑交間,如同火焰餘燼一般大衣的白髮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的階梯上,他正在一步一步,從那階梯上走下,而這男人的身後,是一整隊穿着同樣‘灰燼之服’的護衛士兵!
這些人,全部都是【灰燼教團】的成員!
面對目瞪口呆,似乎根本來不及反應的阿爾法,爲首的那位,應該是灰燼教團高層的白髮老人穩穩站立在臺階之上——他的身材健碩,面容威嚴,行走時龍行虎步,衣襬生風,除了那滿頭白髮和帶着皺紋的臉,任誰也無法看出他的年齡已經來到衰老期。
“阿爾法·法爾斯特,不要妄言天父與神——即便祂從未昭顯過自己的神蹟,對於我們的文明而言,祂也無比的重要。”
忽視似乎躲躲閃閃,似乎想要後退,找機會逃跑的阿爾法的舉動,這位灰燼教團的高層環視階梯兩旁的壁畫,然後轉過頭,與阿爾法對視,他語氣肅然:“我知道,對於你們這些學士來說,無論是天父還是諸神,都遠不如‘知識與真理’來的重要,比起古老而虛妄的榮耀,你覺得在這鋼之大陸上實際存在的一切纔是真實——但是你是否想過,倘若失去‘諸神’,失去‘天父’,我們是否可能會根本發展不出如今偉大的文明?”
“這……”
阿爾法雖然表面慌亂,但實際上心中非常冷靜——他一瞬間就明白了許多事情,比如說爲什麼灰燼教團抓走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卻只是警告自己不要回來,繼續探究真相,而不是把自己也抓起來。他們就是爲了跟蹤自己,找到這一座巨大的‘水晶方尖碑’的方位!他唯一不是很理解的就是,爲什麼眼前這位灰燼教團的高層,不叫自己的護衛把自己抓起來,而是和他對視,談論這些‘頗爲古怪’的問題?
至於仇恨……理性的人,可不會在大劣勢的情況下隨便顯露出自己的怒火,他畢竟是一位學士,不可能那麼愚蠢。
而似乎是看出了阿爾法的僞裝,以及對方平靜表情下潛藏的恨意,白髮的老者微微一笑,並不以爲意。他起步,繼續向前,越過了阿爾法,來到了他的身後,這個階梯的盡頭——他繼續用那肅然的語氣說道:“現在的很多人,尤其是學士,都很難理解,在文明的最初,‘理性思維’其實並不能帶來進步。你明白嗎?那個古老年代的理性,並不是用來探究真理和知識的,而是思考怎樣才能擊敗野獸,怎樣才能找到食物,怎樣才能延續後代,怎樣才能儘可能的活下去。”
“‘理性思維’,並不會讓古代人和現在的學士們那樣,探究星間的真理,萬物運轉的規律——它只是用來總結那些實際用在生活上的知識,比如說種地,牧畜,蓋房子,做陷阱。反倒是最初的‘感性思維’,那些最早的浪漫,幻想,還有原始的‘想象力’,只有這些東西,纔會思考爲什麼太陽會升起,它又爲什麼會落下,爲什麼水朝着低處流,而不是朝着天上——在苦難的古老時代,理性的人不會浪費力氣思考這些對於生存來說無意義的問題,只有感性且衝動的存在,纔會爲這一切未知的現象,編造出種種‘故事’,也即是所謂的‘解釋’,同樣的,也只有‘諸神和宗教’,才需要向萬物衆生,向自己的信徒解釋,這一切的現象背後,究竟是‘爲什麼’。”
“只有這種不理性的思維,纔會去思考羣星間的故事,也只有受造於這原始崇拜的諸神,才需要解釋,爲什麼火能燃燒木,爲什麼水能熄滅火——爲什麼煽動翅膀,噴射火焰,就能產生上升的動力,飛向高空,爲什麼羣星會重複着起起落落的輪迴,讓我們蒙受如此苦難。”
如此說道,白髮的老者已經來到了一座拱門之前,這便是階梯的盡頭,灰燼教團的護衛也跟隨上前,他們完全忽視了阿爾法,就這樣將他留在了後面,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是跑是留——而阿爾法心中天人交戰了許久,最後一咬牙,決定跟上前。
老者似乎早就知道他會做出如此選擇,於是,就這樣,阿爾法與灰燼教團的一衆人便跨過拱門,來到了一個龐大的無以倫比,根本看不到盡頭的宏偉大廳之中。
能夠看見,這大廳被溫和的銀光充斥,但是卻有七彩的光譜在這大廳的最上方縈繞,有無數起起伏伏,融合又分裂的光芒泡沫在至高處涌現又消失,而這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光泡,全部都環繞着這個大廳中心處,懸掛的一個水晶柱。
而這個水晶柱中,有一位淺金色長髮的美少年,正如同胎兒那樣,蜷縮着身子,安詳的沉睡——無盡種色彩的光輝籠罩在其周邊,呈現出夢幻迷離的聖潔。
“神,就是智慧生命對着世間萬物背後真相,最浪漫的解釋!因爲我們好奇火焰背後的真理,所以火神出現了,因爲我們崇拜太陽的偉力,所以太陽神誕生了,我們敬重水是生命最重要的組成,所以水神出現在神座之上——但是這一切,都遠不如天父的存在!”
仰視着這沉睡在這水晶柱中的少年,凝視着這個巨大無比,龐然方尖碑中孕育的‘生命’,白髮的灰燼教團老者的語氣,開始逐漸激動起來:“信仰無數神,其實也就等於不信仰任何神,人的好奇心,會被諸神這一虛假的‘解釋’所消磨,畢竟,神祇並不代表真理,祂們只是持有力量,作爲‘感性思維’最終的產物而存在……”
“但是天父不同,和因爲‘我們需要’,所以就被‘創造’的神不一樣,天父創造了這個世界,卻讓我們承受苦難,這種‘不甘’甚至是‘痛恨’,這種和信仰與崇拜無關的情感,讓無數人必須要宗教給出‘解釋’,畢竟,連‘爲什麼’都解釋不清楚的神,是不存在的,也是不會有人信仰的。”
“所以,最初的先驅們,爲了解釋天父創造萬物的原因,爲了解釋星辰運轉的規律,就這樣創造出最初的移動都市,他們追逐恆星的軌跡,發現了‘萬有引力’,他們剖析太陽,分解物質,發現了‘分裂與融合的權柄’——但是這還不是終結,萬有引力也解釋不了鋼之大陸的存在,分裂與融合的權柄也不是最高效率的能量利用方式,至少天父創世,就不可能是使用這種方法獲得能量,所以在此之上,還有更高的真理存在!”
“天父的存在與信仰,是很重要的。文明必須要有一個靶子,在不停的懷疑,不停的辯論中,才能得以進步。理性思維,必須要踩着感性的屍骨,通過‘否定想象’的方法,一點一點的螺旋上升,不然的話,它就永遠走不出理性的籬笆,只會和有智慧的蟲子一樣,爲了活着而活着。”
“天父是唯一且至高的造物主,創造神,祂自然是永恆正確的,但祂究竟哪裡正確了?一部分人立好靶子,開始解釋天父是怎樣創造世界,然後另一批人就會反駁,指出對方的不正確,人類茫然且不知所措的智慧,就會這樣隨着‘鬥爭’而進步。”
“也正是因爲如此,無盡的鬥爭中,一個個定律,一個個守則被發現,我們認知中的世界,也越發朝着真實靠近——因爲如此,社會逐漸進步,生產力逐漸發達,這樣才讓你們這些理性的學士,可以不用思考‘如何活着’,而是擡起頭,將那份智慧,用來仰視天穹。”
“……我不否認你的理論的確有點意思,但是……”
聽到這裡,阿爾法眉頭緊皺,他的心中壓抑着仇恨,想要怒斥對方一派胡言,但不談對方人多勢衆,每個人的實力也都比他高,哪怕單單是爲了妻子兒女的安全,他也不能衝動。所以,想了想,在覺得情況不可能更糟糕後,便忍不住出聲問道:“但是這位老先生,你說的這一切,和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遺蹟有什麼關係?這又和你們灰燼教團綁架我的妻子兒女,放逐我離開閃耀區域,並且跟蹤我來到這裡又有什麼關係?”
“很大的關係。而且,不用叫我老先生,我是灰燼教團的大審判官,格洛恩·達尼斯,你也不必僞裝,大可以稱呼我爲‘該死的臭老頭’亦或是‘窮兇極惡的綁架犯’。”
大審判官格洛恩轉過頭,他不在注視那個沉睡在光芒中的淺金髮少年,而是再次與銀髮的中年男人對視。他眯起眼睛,語氣肅穆的說道:“學識之都的大學士,阿爾法·法爾斯特,我說這些,主要是爲了告訴你,逐光者,乃至於任何智慧生物,都絕不可能是純粹的理性生物,他們必然衝動,感性,會因爲浪漫,衝動乃至於種種原因,做出‘正確’之外的‘錯誤’選擇——而這些錯誤,便是我們進步的階梯,所以不要被‘天父不存在’這種慣性的學士思維束縛,只有這樣,你才能理解真正的真理。”
“更何況,‘天父’的確存在——相比起什麼光速,什麼物理定律,相比起一切所謂的,這些可能被改變的‘真理’,唯獨這個,纔是絕不可能動搖的‘真實’!而無論是你還是我,亦或是你那消失不見的老師和上司,都是爲祂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