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海夏季的疾風總是夾帶暴雨,阿諾斯之淵更是如此。雖然傾盆大雨已經逐漸停息,甚至就連起伏的巨浪都變得溫順,但仍有一絲綿綿細雨不曾斷絕,隨着略顯冰寒的海風回捲在波濤之上。
或許是因爲喬修亞和教會衆人全力出手造成的餘波,又或許是大漩渦中那詭異儀式的影響,在天上出現第三個混沌符文時,漫天厚重的雨雲便裂開了些許裂縫,雙月的銀光如水傾斜而出,彷彿階梯一般垂落於海。
詭異的平靜與突然平復的浪濤,還有溫潤的月光,都與這片暴躁的海域格格不入,令人心生疑惑,暗覺不安。
不過黑龍少女卻很是喜歡。
白色的方舟在稍顯平靜的大海上急速航行,在戰士黑紅色鬥氣的幫助下,時光號的速度一節快過一節,甚至超過了海中以速度見長的劍魚,
黑站在船首,就在喬修亞的身後,她抱着自己主人的腰,腦袋微側與戰士一起看向漆黑的海天交際線,耳邊隱約傳來遠方大漩渦的隆隆震鳴。
急促的海風從少女的身側掠過,飛散的髮絲倒捲到黑的臉上,害的她鼻子不由得有些發癢,而就在這時,喬修亞伸出手,幫助少女將額前的散發整理至耳後,與此同時,一聲柔和的囑咐傳來。
“黑,腦袋離遠一點,你的角刺到我了。”
聽到這句話後,黑龍少女便乖乖的縮了縮頭,將自己腦側的堅硬龍角挪遠了一點,免得妨礙到戰士操控鬥氣。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沒有鬆開自己的手。
因爲主人的身體,很溫暖。
和岩漿的炙熱不同,和火焰的舔·舐不同,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洛蘭達先生,羅布澤克先生和薩雅小姐的聖光也很溫暖,但和主人身上的這種溫度不一樣。
那是一種奇特的安心感,令她忍不住去親近。
——黑曾經是一匹戰馬。
一匹普通的龍血戰馬。
這種戰馬有很多,在西部大平原和獸人的戰場上,這種擁有些許龍獸血脈的戰馬是作爲先鋒軍團騎士們的標配,它們有着龍獸的體力,又有馬兒的忠誠,是帝國軍隊中性價比最好的坐騎。
不過,正因爲是戰馬,所以它們將會跟隨自己的主人一起踏上戰場,正面應對狂暴的獸人大軍和足以碾碎的一切的石犀重騎,和人一樣,它們隨時都可能死去,也可能在戰鬥中殘廢跛腿,因爲是坐騎,所以它們的生命微不足道,沒有多少人會真的在意。
黑是幸運的,它曾參與過數次大戰,並完好無缺的歸來,它也是不幸的,因爲戰爭連綿不絕,一戰結束了還有另一戰,這次完好無損,下次一樣有可能被砍成碎末。
戰馬時期的黑,什麼也沒想,它沒有那個智慧,也不懂戰爭的局勢,它只能理解到這麼一件事——自己的生命如同燭火,如同夏花,隨時都有可能熄滅,隨時都有可能凋零。
——直到那一天。
一個黑髮的高大戰士面色匆匆的來到了馬廄,他一眼掃過馬廄中所有正在進食的馬匹,然後隨手一點。
戰馬命運由此改變。
這位戰士並不是一個好騎士。
前往北地的一路上,他雖然照顧戰馬的體力,但騎術卻算不上精通,有些時候御使繮繩的力量用的太大,甚至勒的戰馬脖子上都出現了血痕……當然,這其實不算什麼,在戰場上這種事情經常發生,而且戰士至少只是趕路,並不是要和誰決一生死,戰馬雖然疲勞,但還算得上游刃有餘。
隨着時間流逝,戰士的騎術進展神速,而他也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被霜雪覆蓋的大城。
“好了,馬兒,你自由了。”
紛飛的大雪之間,戰士解開繮繩,去除了戰馬身上的馬鞍和其他束縛,他摸着馬兒脖頸後的鬃毛,輕聲對着它說道:“你有着龍的血脈,想來能在這片荒野中生活的很好,自此之後,沒人可以束縛你。”
看着戰士果斷的轉身,一步步堅定的走向那座黑色的大城,戰馬的心中不由得感到疑惑,作爲戰爭坐騎而生的它從來不理解何爲自由,沒有人類的束縛,反而讓戰馬感到不安。
正如同水朝着低處流動,雲彩也會升入高空,一匹戰馬沒有主人,又應該如何生活呢?
它不知道,戰馬嘗試在城外徘徊了數日,然而卻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幹什麼,在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後,它乾脆沿着戰士的氣息,來到了他居住的府邸。
黑至今爲止還記得,戰士在再次見到它後,那略顯錯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微笑。
“那好,既然如此,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坐騎了。”
它不理解他說的是什麼。
因爲戰馬是戰士的坐騎,一直都是,從未改變。
所以它願意陪伴這個男人朝着敵人衝鋒,願意陪伴這個戰士對抗黑潮,哪怕是再怎麼危險,也無法令戰馬感到懼怕,因爲它知道,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擋住它背上的這個黑髮的戰士,他彷彿就是爲了戰勝一切而生。
接下來便是勝利,接連不斷的勝利,戰士實力提升的速度太過快速,以至於戰馬遠遠追不上他的進度。
或許,這就是離開的時刻,它心中有着隱約的預感,坐騎跟不上主人實力,本就會被放棄。
但,這個黑髮的男人卻慷慨無比,對於自己這頭普通的龍血戰馬,他願意花費驚人的錢財,去購買古龍的血液,去購買珍惜的覺醒藥劑,不嫌麻煩的去準備一切能夠提升它實力的材料。
他親手給予戰馬力量,給予半龍智慧,給予黑龍少女尊嚴,給予她現在和未來,給予黑真正意義上的希望。
戰士的身側,環繞着黑色的氣流,那是無數慘嚎着,憎恨着的靈魂碎片,無數魔怪的怨念在殺意波動中匯聚,然後構成他的力量,其中不乏巨龍的哀鳴,黑對這力量感到由衷的恐懼,卻不能阻止她親近喬修亞的本能。
因爲那溫暖的感覺,並不會因這些膚淺的因素而變得冰冷,看似冷酷的戰士,內心是如此的炙熱,彷彿燃燒一般。
或許,這種感覺,就是所謂的忠誠。
——天上的符文,再次緩緩浮現。
伴隨着第四顆扭曲符文出現,氣氛越來越壓抑,一絲深淵的力量開始化作一層薄薄的黑霧,貼在方舟的聖光護罩之上,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響起,原本堅固無比的護罩開始被侵蝕扭曲。
但一圈白色聖光浮起,將所有深淵霧氣阻隔在外。
“熙日之光,護佑於此。”
薩雅此時手持一件權杖聖器,站立在時光號的甲板中央,大修女站在原地,嘴中輕聲念着虔誠的禱文,而一圈圈治癒聖光便化作強大的加持之力,籠罩在方舟中的所有船員和方舟本身上。
上次他們靠近大漩渦時就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對於深淵力量的侵蝕,薩雅應付起來簡直輕車熟路,七神教會早有準備。
說來也是有趣,在場的教會三人,覺醒的都是不同的聖光,薩雅覺醒的自然是治癒聖光,羅布澤克是殺傷力最強的天熾聖光,而洛蘭達則和歷代教皇一般,覺醒的是審判聖光。
據喬修亞所知,三種不同的聖光之力可以融合,暫時模擬近似神明的力量,這是流通於教會高層內部,秘傳中的秘傳,最高等級的秘法,看樣子,他們三人都知曉這種秘法,不然也不會特意一齊派來完成任務。
至於這秘法是叫做雅x娜的驚歎還是其他的什麼,戰士並不知道。
“那些怪物追不上。”
羅布澤克此時正在和洛蘭達,希爾與菲娜一齊關注緊跟方舟後方的那三頭接近極意級的混沌魔物,他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解氣的笑容:“上次趁着方舟沒有防備,從側面撲上來圍攻,這次還想故技重施?呵呵。”
金髮聖騎士面色冷漠:“畢竟怪物沒有智慧,它們說不定也沒有記憶,誰知道呢。”
海龍女士也回憶起了上次那驚險的戰鬥,看着被越拉越遠的混沌魔物,她冷笑了一聲:“殼硬有什麼用?速度這麼慢,活該吃灰啊!”
上次和這些荒神戰鬥的時候,菲娜因爲不知道它們的身體強度貿然上前纏鬥,差點就被一頭形狀類似龍蝦,巨大無比的水晶甲殼怪物用巨鉗攔腰截斷,現在想來,她還是有些後怕,心生憤慨。
而希爾卻在心中默默計算方舟的速度,半響後,他皺眉說道:“我們的速度快過頭了,在這麼下去,不要一小時我們就能靠近中央大漩渦……就這樣進去?這種速度沒問題嗎?”
沒人回答精靈少年的問題,這或許算得上是默認,希爾見狀不由得聳聳肩:“好吧,你們相信時光號的結實程度,不過我要說一句,這種級別的大漩渦渦流力量很大的,方舟不一定扛得住……”
船首,沒有人打擾喬修亞和黑,戰士操控自己的鬥氣,讓方舟繼續朝着大漩渦急速而去。
時光號逐漸靠近大漩渦,能感覺到深淵的氣息愈發濃郁,在一股股詭異力量的作用下,天空中的陰雲合攏了縫隙,銀色的月光不在垂下,淅淅瀝瀝的細雨也逐漸化成傾盆暴雨。
天地間一片蒼茫,而云層上那扭曲的混沌符文卻醒目無比,如今的符文數量已經增加到了六個,看這數量和形狀,那未知的儀式說不定已經完成了四分之一以上,這頓時便讓衆人的心情從幹掉了一大羣海獸,擺脫三頭強大魔物的輕鬆中脫離,變得越來越嚴肅。
“那究竟是什麼儀式?”
洛蘭達緊緊盯着那些混沌的符文,他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我感覺周圍的環境越來越陌生,阿諾斯之淵已經開始產生異變了。”
“周圍海水已經被腐化,時光號底部的聖光符文正在被深淵力量侵蝕。”羅布澤克得到船長方面傳來的訊息,他也是滿臉嚴肅道:“雖然方舟早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可是這次的侵蝕速度比上次要快上好幾倍,融核之星中的能量已經有點供不應求了。”
菲娜的話就非常乾脆:“這樣的話,那我來加一把力。”
話未說完,這頭龍女便乾脆的俯下身,一隻手按在方舟的甲板上。
一股青色的雷電力量混雜着大量魔力,形成了某種奇特的磁力,它排斥這大海深處傳來的磁場,爲時光號降低了不少重量,喬修亞頗感興趣的轉頭看了菲娜一眼,然後便控制自己鬥氣的分佈,不去幹擾龍女的出力。
這種能力是雷電魔力的進一步應用,他原本以爲菲娜只是一頭普通的雷系海龍,沒想到實力居然也有這個程度,真是令人驚喜。
方舟的速度更快一籌,現在,它幾乎是在海面上飛行,船底壓根就沒怎麼和海水解除,兩股不同的力量同時排斥着海水,拖拽着它極速前進。
風雨被這艘鉅艦甩到身後,四周的風景化作浮光掠影接連消失,而阿諾斯之淵的海面上出現了一股逆流的暴風,這暴風的中央正是時光號。
無視滔天海浪,無視傾盆暴雨,無視席捲的狂風和洶涌的洋流,一切阻礙在方舟的面前都如同虛幻,這個白色的鉅艦以一條直線朝着大漩渦直奔而去。
船長室,緊盯着方舟上儀表的紅髮老者驚得手中的瑪瑙菸斗都掉在了地上,在那密密麻麻的魔法儀器上顯示的速度,令他揉了三次眼睛也不敢相信,他不止一次的低聲喃喃,表示自己的驚奇。
“這真的是在海面上行駛的巨船?我這是騎着巨龍在天上飛吧?!”
不管怎麼說,事實都是如此。
半個小時的時間飛逝而過,衆人可以清晰的聽見不遠處中央大漩渦的隆隆聲。
而在船首,居高臨下俯視遠方的喬修亞已經能看到不遠處的景色。
天穹之上,無數陰雲匯聚成團,紫色雷霆縱橫其中,釋放出令人心生煩躁的詭異電光,而八個扭曲的混沌符文懸掛在其上,已經構築出一個大陣的四分之一。
而一個漆黑如墨,龐大無比的漩渦發出遠超雷鳴的滾滾轟鳴,它一眼看過去幾乎望不到盡頭,直徑粗略估計足有十幾公里那般巨大,恐怖的渦流形成的激浪在如同漏斗的漩渦內側掃動,彷彿能粉碎一切異物。
這種景色,只要看一眼就令人心生震撼,就算是在場的衆人都已經見過這一幕,手中動作也不由得微微一頓,龐大無比的時光號方舟在這個漩渦旁就如同灰塵一般微不足道,隨時都有可能被它吞沒。
轟轟轟——————
濃郁無比的深淵氣息從這大漩渦發散而出,漆黑到見不到絲毫光芒,就連閃電也無法照亮的漩渦中心彷彿是一個通向異界的出入口,而無數海水就這樣從哪裡傾瀉而去。
“怎麼辦?”
有人如此問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遲疑,似乎還沒做好準備。
“怎麼辦?”
戰士反問一句,然後笑道:“衝進去!”
“目標——漩渦中心!”
與此同時。
船艙中,有一個灰髮女孩,正偷偷的看向甲板上的衆人。
她的目光凝聚在站在最前方的戰士身上,眸中有莫名的情緒轉動,片刻之後,眼神歸於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