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蕩過平原,將雪塵掀起浪潮,漫漫大雪中,有一個人騎着馬,逆着風朝着北方前進。
順着大道,喬修亞駕馭着戰馬,進入了摩爾達維亞領的邊界,馬蹄踏下,濺起點點冰渣。
一路走來,道路上的人流越來越多,不僅僅是來往的地行龍商隊,還有許多打着各類旗號的馬車,他們或許是商人,也有可能是單純去遊玩的有錢人,畢竟一般的平民也不會在冬天消耗寶貴的熱量。
至於路邊那些趕着冬狼雪橇的,基本都是漁民或者獵人,由於要前往沒有路的水邊和森林,不方便騎馬乘車,所以雪橇是最好的選擇。
“冬狼啊……”
注意到那一羣拉着雪橇,歡快跑動的白色大型犬類,喬修亞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名字聽上去帥氣,實際上它習性其實和哈士奇差不多,他記得自己當年還養過一隻,帥倒是帥……
記憶回到很久很久之前,那個時候,紛爭大陸剛剛開服,自己還是一個人在遠南打拼,偶然在拍賣會上看到了一頭冬狼,原本壓根不打算養戰寵的他莫名其妙的就買了下來……
“等等,那是誰?”前方似乎閃過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喬修亞的回憶被打斷了,他的目光瞬間聚焦,看向遠方,那個從主城方向來的人影,下意識的喃喃道:“好熟悉。”
僅僅一眼就讓他感到眼熟,這狀況不由得讓喬修亞認真起來,他催動馬匹接近那個慢悠悠的身影,但越是靠近,他就越覺得熟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那是誰。
直到一會之後,他和那個人面對面的時候,疑惑才被解開,喬修亞驚訝道:“老管家……凡?!”
而名爲凡,穿着黑色管家服的老人在聽見聲音後則是有點驚訝的擡起頭環顧了一下,然後在發現喬修亞後,便微笑着下馬,彬彬有禮的鞠躬道:
“啊,好久不見,喬修亞少爺。”
沒有回話,喬修亞雙眼中滿是驚疑不定的困惑,他同樣下了馬,連忙走過去將老管家扶起,然後迅速皺眉道:“你的頭髮……手?!”
他有些粗魯的握住老管家的手,認真的看着,而老人也僅僅是微笑着注視喬修亞,任由他看。
那是一隻老人的手。
皮膚已經鬆弛,皺紋覆蓋在其上,靠近的話,甚至能隱約看見青色的血管和筋腱,而手臂上的肌肉早就不復往日的強健。
注視着這雙手,喬修亞感到有一股無名的怒火自內心深處升起。
那是屬於這個世界喬修亞的憤怒。
凡,拉多克里夫家的老管家,自此身出生開始便一直照顧着他,他們一同生活了十幾年,關係和父子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可以這麼說,凡比喬修亞的父親更加關心他。
實際上,正是對這位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老管家太過熟悉,所以他纔會爲這雙手而感到驚愕和憤怒。
在眼前的這位男人身上,時光留下的痕跡無處不在,縱然那一頭白髮被梳理的整整齊齊,但還是流露出衰老的氣息,無數細小的皺紋遍佈在他的臉上,雖說讓他的臉龐更加棱角分明,可這也讓人再次確認了他的衰弱。
依照常理,似乎很正常,這位叫做凡的中年男子,和其他家族的老管家並無什麼不同,而他的外表與他的年齡正相稱——畢竟凡和他的父親同歲,而父親也已經五十多了。
五六十的中年男子,歷經風霜,身經百戰,滿頭白髮並不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無論是凡還是喬修亞的父親,都不是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先不說其他的,凜冬伯爵貝魯奧·德·拉德克里夫是一位黃金階的騎士,這意味着他的自然壽命有兩百年,注意保養活個三百年也不是難事,五六十歲對這種人來說甚至還處於全盛期。
而凡……
當喬修亞出生的時候,凡看上去十八二十歲,當喬修亞在領地四處亂跑,一旁照看着他的凡看上去十八二十歲,當喬修亞能夠揮舞巨劍父親在一旁冷着臉指導的時候,在旁邊靜靜笑着,端上茶水的凡看上去還是十八二十歲,哪怕是當喬修亞已經參軍,因軍官學校放假而回領地的時候,第一個跑出來歡迎他招待他的凡仍是十八歲二十歲左右的模樣。
過去的喬修亞曾向自己的父親詢問過這個問題——就算這是一個魔幻的世界,但青春不老依舊是個難題,除了精靈之外,他很難想出有什麼種族是天生容顏永駐的,但是用不着曾經的拉多克里夫家主大人回答,他自己其實也知道,一個黑頭髮,眼睛是金紅色,有着正常耳朵的人,不可能是精靈。
但也絕不是人類,這點毫無疑問,他必然是長生種。
一直到最後,伯爵大人都沒有正面回他這個問題,只是模模糊糊的說了幾句“反正你以後一定會知道的。”“這種問題沒有意義。”之類的話。
其實對於這種問題,紛爭大陸上的人類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喬修亞也一樣,身邊的長生種那麼多,指不定你經常去喝酒的酒吧的老闆就是一個精靈,誰有耐性一個個求證?
但是這次不同——能讓一個長生種衰老成如此模樣的事情,毫無疑問和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有關——和喬修亞父親的死有關。
鎮守之地,究竟發生了什麼?
“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喬修亞擡頭直視眼前的老人的雙眼,態度咄咄逼人:“回答我!”
自穿越之後,戰士總是有種不真實的迷茫感,雖然這裡的一切都毫無疑問是真實不虛的,可他卻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感觸,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若即若離的。
但現在不同了,心臟劇烈的鼓動,血液伴隨着怒氣涌遍全身,喬修亞的雙眼冷酷無比,彷彿要刺穿虛空,直指那不知名的敵人。
“鎮守之地……”白髮的管家似乎在猶豫,他沉吟了一會,道,“我的少爺,你現在還不能知道。”
“爲什麼?”言辭近乎威逼,喬修亞向前踏了一步,彷彿沒有絲毫情面的質問着。
“因爲少爺你沒有‘資格’。”並沒有在乎喬修亞的質問,凡和過去一樣,以輕快的語氣回答道,“想要知道,那麼就必須繼承你父親的稱號,成爲摩爾達維亞的主人,守護這片土地的領主,這是不能違背,刻在我骨子裡的契約。”
“資格?!”
短暫的驚歎一聲,喬修亞感覺到一種不可思議的荒唐,“凜冬伯爵貝魯奧只有一個後裔,那就是我,唯一的繼承者!他死後甚至都不用皇帝授予頭銜就能自動繼承爵位,我,喬修亞,是這片土地天然的領主!”
“現在你和我說我沒有資格?那麼誰有?那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叔叔?”說到這裡,喬修亞不由得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眼神兇惡的說道:“也對,他也有繼承權,那麼殺掉他就好了。”
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白髮的老人用略顯黯淡的金紅色眼睛看了看喬修亞左右手的手腕,然後皺了皺眉,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
“‘資格’,並不是什麼某種虛幻的頭銜,而是確確實實的物件。”彷彿正在斟酌言辭,片刻後,凡開口慢慢說道,而喬修亞也耐心聽着:“我並不知道老爺把它放在哪裡了,不過你應該知道。”
“究竟是什麼東西?又在哪裡?我又怎麼可能知道!”
“請相信我,少爺,這一切並非是我不願意說,而是不能說。”
喬修亞並不是會囉嗦的那種人,發覺凡似乎是真的礙於‘誓約’不能說後,他也懶得說軲轆話,乾脆的調出系統,一言不合便是一個偵查術扔出去。
【偵查判定……等級碾壓性優勢,屬性碾壓性優勢……】
【偵查成功】
【姓名:凡·阿摩斯】
【模板:卓越】
【種族:神機-種族技能:神機化,與血脈相連的契約者共鳴,化身爲武器】
【等級:契約者已死亡,等級強制爲1】
【屬性板:契約者已死亡,全屬性強制爲基礎值】
【體型:中等人形異界生命】
【生命值:契約者已死亡,生命值強制爲基礎值】
【體力值:契約者已死亡,體力值強制爲基礎值】
【化身武器:阿摩斯斬龍劍】
【狀態:生命流逝(殘餘生命10天)】
【職業:第六代對荒神用神機/管家】
【天賦:契約者已死亡,強制抹消所有天賦】
【技能:契約者已死亡,強制抹消所有技能】
【裝備:黑色管家服】
【強大的武器,忠心的管家。】
等等……停一下!麻煩先停一下!
喬修亞感覺有點不大好——過度意外的信息量讓他狠狠的吃了一驚,表情都變得古怪起來了。
神機?喬修亞依稀記得,穿越前自己的戰團中有一段時間經常提到這個詞,論壇上也是非常火熱,據說是一個超珍惜級的契約種族,具體的能力他當初因爲專心開荒傳奇副本【萬界祭祀場】沒怎麼關心。
記憶漸漸清晰,喬修亞回憶起了許多信息,神機的契約任務的確就在北地帝國,難度非常大,還限制時間,等他攻略完萬界祭祀場的時候已經結束了,全世界只有不超過十個人契約成功,那羣幸運兒還故意一起隱瞞情報,搞的整個任務過程都迷霧重重,時間流逝,熱潮降溫,神機也成爲了傳聞中的種族。
但現在對應看來,神機的能力應該是化身爲武器了!而且等級肯定非同凡響,好比老管家化身的阿摩斯斬龍劍,那可是凜冬伯爵賴以成名的強大巨劍,曾經斬殺過十二條白龍,強逼北地白龍原簽訂和平契約!
而神機任務發起者……似乎就是摩爾達維亞的拉德克里夫家!
深埋在記憶深處的信息逐漸復甦,喬修亞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通過兩個世界的情報對比,他忽然發現,自己所在的拉德克里夫家族曾經參與過遊戲中的歷史進程,通過零散的信息,他甚至能猜測出自家鎮守之地中究竟鎮守着什麼東西,而現在所謂的異變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可真是了不得的東西啊。
不過相比起這些,現在更重要的是凡的生命流逝狀態。
“凡。”喬修亞看着眼前的老管家,眉頭緊皺,如今真相已經被他大致猜測出來,於是便乾脆的將話挑明瞭說:“你時日無多。”
“……”凡沉默不語。
“就算你不說,我也能大概猜出來……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要知道,以前我一直認爲,當我繼承了家族後,你還是我們的管家,我兒子繼承了家族,你依舊是我們的管家!”喬修亞只是直視着凡:“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僅此而已!”
“……”凡擡起頭看向喬修亞,原本的那雙紅色而邊緣帶金邊的眼睛已經因爲生命力的流逝而變得不再明亮,它們渾濁,但是依舊銳利。
“我很感動。”終於開口,他似乎下定了決心,用極其嚴肅的聲調說道,“可誓約就是誓約,我最多告訴你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如你所見,並非是人類,在許久之前,我和我的長輩與拉德克里夫家長子一系定下契約,爲你們服務,這契約讓我們同生共死,現在老爺死了,我自然也命不久矣。”
說到這裡,白髮的老人鞠了一躬:“我很抱歉,沒能保護好老爺。”
“其他的我不能多說,哪怕是你猜出來了,我也不能說。除非你成爲了家主,除非你承擔起拉德克里夫家族那最沉重的一份責任,不然我將不能告訴你真相。”
大雪中,沉默蔓延。
半響之後,喬修亞纔開口道:“我大概明白了。”
戰士嘆了口氣,將身上的積雪抖開,這嘆息被寒風吹的支離破碎,消失在了飛雪中:“那麼,現在只剩下十天壽命的你,如今又要去哪裡?”
“不必爲我悲傷。”摸了摸自己的那匹馬,白髮的老管家看着面無表情的喬修亞,輕笑道:“爲了履行責任而死,是戰士最爲榮耀的終結,無論是老爺還是我,都無愧於心。”
“現在我想說的,只有一件事。”轉過身,凡背對喬修亞,說了這麼一句話,他的音調意味深長:“現在,我們的家中有羣不速之客,比較遺憾的是,我現在狀態欠佳。”
“那麼,我會把這些垃圾掃掉,就和你以前做的一樣。”喬修亞明白他在說什麼:“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那麼,祝你好運,我的主人,”
“……再見了,凡。”
老管家登上了馬鞍,朝着和摩爾達維亞領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而喬修亞則是冷漠的看着遠方。
“成爲那個鎮封之地的領主嗎。”他低聲道,然後冷笑了一聲。
視野的盡頭,是被大雪遮掩,只有模糊影子的主城城牆。
那個不遠千里來到北地,試圖和他搶奪爵位的叔叔,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