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生命總是會對自己最熟悉事物的改變,感到恐懼與哀愁。
但智慧生命,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適應改變,造成改變的過程中,不斷地成長與完全。
而超凡者,對這方面的適應力可以說是遠超普通人。
因爲他們能見證更長久的歲月,製造更大的改變。
他們能親眼見證,自己的故鄉從山間的小村崛起,變成一個偉大文明的聖城,他們能親眼見證,自己熟悉的河流改道,因爲自己亦或是其他人的力量流向別的方向。
他們能夠見證的東西太多,從山嶽坍塌爲平原,從峽谷擡升爲高山,他們甚至能見證星月的熄滅與重生,太陽的毀滅與更替……越是強大的超凡者,想要在這方面造成改變,讓他們產生情緒變動,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就像是普通人不會在意自己把自己屋子裡的傢俱挪動一下,算得上什麼大事一樣。
更不用說,超越了尋常超凡者的存在——名爲神的存在了——很難想象,究竟有什麼事物的改變,能讓祂們感到恐懼與哀愁。
但事實便是如此。
哪怕是神,也會對自己最熟悉事物的改變,感到恐懼與哀愁。
星墜862年,2月19日,邁克羅夫世界標準時間不明,失落星河深淵,創世大漩渦之外。
生命之神行走在深淵的虛空中,祂漫無目的的行走,就像是普通人的在空曠的地方來回渡步散心。
祂正在回憶,回憶遙遠之前的過去,數千年前,與自己有關的記憶。
邁克羅夫文明高層中,有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七神究竟來自於何處?這個問題對於普羅大衆而言,是不需要去思考的問題,但是對於那些接近神祇,神祇想要超越神祇的強者來說,摸清楚神祇的起源,對他們自己的實力絕對有極大的好處。
原本,即便是七神自己都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在那場對陣死之邪神胚胎的戰役中,這塵封已久的真相,終於在那場前往深淵最深處的遠征時揭開,衆人知曉了七神的起源,而七神也都知曉了自己的來歷。
祂們是被喚醒的殘骸,響應聖者的呼應並甦醒的餘燼。
——祂們也曾經是人類,是芸芸衆生的一員,是上一個紀元中,抵擋混沌的先鋒壁壘。
衆多強者恍然大悟,他們終於明白爲何七神會沒有任何理由的守護邁克羅夫文明,這些強大無比的存在爲什麼會一直將目光凝視在這個世界的衆生上——因爲他們本就是爲此而生,爲此而亡的庇護者,是綿延了兩個紀元的守望。
他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是找回了曾爲人時記憶的七神本身,卻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改變,實在是太多。
無論是這個新生的星墜紀元文明,與光耀紀元之間的差別,還是曾經身爲光耀文明強者的自己,與如今身爲星墜七神的自己……家鄉的景色,早已消失殆盡,曾經的七塊大陸,如今只剩下一塊留存,家鄉風景更是早已消亡,如今的邁克羅夫與過去的邁克羅夫,根本就沒有一絲半點相同之處。
這一切的改變,龐大到連神都會愣神,甚至,會有極端可怖的想法,從思維的最底層升起。
——這一切,真的還值得我去守護嗎?
——我所愛的,記憶中的一切,都已經隨風消逝,世間滄海桑田,甚至就連熟悉之人的血脈都在千年間逐漸斷絕,除了名字一樣外,現在的這個邁克羅夫,還是祂曾經立誓,要付出包括生命與靈魂的一切來守護的那個嗎?
沒有答案。
“唯一不變的,只有混沌。”
生命之神擡起頭,祂此時此刻位於一個世界星河的最深處,擡起頭眺望遠方的多元星河,就像是一個人在深邃時空深井井底,眺望井口處的陽光與藍天。
祂能看見,在那巨大無比,無窮無盡的多元星河邊界,有黑暗正在蔓延,侵襲。
無論是守護者,還是被守護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但唯獨敵人沒有改變。在飛逝的時光中,輪轉的世界與文明的輪迴內,就算是神的記憶都模糊,開始消散,但唯獨這份仇恨和鬥爭的心,自始至終從未有過任何褪色。
所以很快,神祇們都走出了這迷茫,祂們再次堅定的前行,守護如今的一切——可是祂,被人稱爲‘最強之神’這一名號有力候選的生命之神,卻始終沒有走出這自己心中的小小圈子,祂仍然還在茫然的回憶,尋覓着過去與現在的不同之處。
比羅斯星河的戰火愈發熾盛,邪神眷族與文明的碰撞逐漸升級,而作爲大聯盟首領的邁克羅夫文明,自然要做出表率——所以,留給生命之神回憶的時間不多了,七神全員很快就要一同前往前線,支援早已白熱化的戰場,而今日,便是在離去之前,神祇爲自己留下的最後一點,用來回憶的時間。
“老師,這真的不一樣……”
於創世大漩渦與深淵的邊界處止步,生命之神低下頭,祂的面紗將祂的表情完全的遮掩,但自語聲卻透露出無盡的痛苦與迷茫:“我可以去和邪神戰鬥,甚至是再一次光榮的戰死,即便僅僅是爲了那些信仰我的衆生,那些傳頌我名的孩子,我也願意立誓再次守護這萬物——但是這個邁克羅夫文明……沒有您的邁克羅夫文明……改變,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
不知爲何,神祇回憶起了很久之前,自己還未陷入沉睡,記憶還未被封印的時候,同樣是在這失落星河的深淵最深處,與那一位的對話。
祂還記得,那位已經變得陌生的存在,從極黯深淵中離開,前往初始之火源頭時,笑着說的那句話。
“沒關係的,伊芙。你現在還不懂,但是之後,或許是幾百年,或許是幾千年,在神祇無盡的生命中,你總會明白的。”
他如此說道,聖者的聲音直到今日,也回憶的無比清晰:“都一樣。”
“只要是人類……不,只要是文明。”
“就都一樣。”
那曾經深愛着人類的聖者變了,他變得過於龐大,過於宏偉,讓曾經靠近過他,熟悉他的人不知所措。祂化作了無限的存在,意志包裹多元宇宙,令名爲‘聖光’的改變,波及到了所有存在的衆生。
祂曾經愛過個體,愛過親人朋友,但是漫長的歲月過去,親友皆消散,只剩下名爲聖徒們的同道者依然追隨,強大超凡者無窮的生命讓祂得到了許多事物,但也消磨掉了祂的許多事物——不,並不是感情,祂的心仍然炙熱,甚至隨着時光的推移變得愈發深厚。
祂的愛仍在,生命之神完全確定這一點,但是……當祂離開之時,這愛被分給了無限的多元宇宙。
——都一樣。
怎麼能都一樣?
這對曾經獨享祂愛的文明與個體而言,是多麼令人不適的改變。
生命之神嘆了口氣,祂再次擡起頭,看向遠方的虛空。神祇的目光重回堅定。
軟弱的姿態,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展露出一次就好,接下來,便是作爲神祇而戰的時候了——祂遠沒有那麼脆弱,也遠沒有那麼矯情,祂是被人傳頌的生命之神,是一切生命的守護者,庇護者,相比起這個職責,曾經那個少女的悲傷和迷茫,那些已經無所謂的記憶,就儘管拋棄好了。
畢竟,相較於世界和文明,改變最大的,乃是祂們這些神祇本身。
只是,仍有那麼一幕,生命之神並沒有拋下,而是藏在內心的最深處。
——那是一個純白的庭院,位於高懸於天空的聖潔城塞,在燃燒着聖火的光芒之塔旁,一位少女坐在庭院內的長椅上,手中拿着一本書,而一位溫和的長者正站在她背後,爲她講解書中的密辛。
來自遙遠彼方的清冷微風穿過庭院,令草木搖曳,少女耳畔的髮絲飄散,厚重書本泛黃的書頁翻動着,長者的笑聲仍然清晰。
“不錯啊,伊芙。”他那個時候,仍然是隻屬於邁克羅夫文明,只屬於他們,只屬於她的存在。
“——你不愧是我最優秀的弟子!”
笑聲,消散了。
一道純白色的,一如當年那般的神光亮起,穿過了半個星河。
而其他六道神光,也同時從其他不同的地方同時亮起,匯聚於一處。
遠方混沌侵襲,黑暗蔓延,此時此刻,又是一次紀元輪迴——昔日仇敵再現,災厄再次重臨,但相較於之前,這一次的邁克羅夫,缺並非孤軍奮戰。
“是戰鬥的時候了。”
伴隨着萬界祭祀場啓動的巨大時空震盪,神祇們如此說道,祂們互相對視,然後一笑。
“也是復仇的時候了。”
然後,去也。
星墜862年,2月19日,邁克羅夫世界標準晚11點24分,多元星河,比羅斯星河,先驅者要塞羣落最頂端,前線處。
迷濛不定的虛空,大魔潮的光輝與諸多世界星辰的光芒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並不明亮的霧氣光帶,而衆多要塞主炮發射的強光卻如同超新星爆發,一次又一次地將戰場照亮,貫穿光帶,將不斷迫近的黑暗浪潮擊碎。
此處並不是安穩和平的多元星河後方,而是已經逐漸與侵襲而來的邪神大軍前鋒,交戰了整整兩年的比羅斯星河要塞羣,也即是所謂的戰線最前方。
鋼鐵,亦或是什麼比鋼鐵更堅固的材質鑄就的要塞,如同一根根釘子一般,紮根於虛空中,無數要塞組合而成的一套巨大法陣,化作了足以干擾整個星河邊緣處的擾動源,令一切非友方的存在都不能隨意的遷躍,移動,換句話說,倘若不將整個要塞羣徹底摧毀,基本上不存在任何敵人,可以越過這道戰線。
但是現在,這巨大要塞羣落的最前方,已經有成千上萬要塞淪陷,破碎,徹底失去功用。
一座明顯是人類風格的鋼鐵要塞屹立於虛空,無數符文如同環帶,圍繞着這要塞旋轉,而以它爲中心,黑暗的虛空時空亂流中,滿溢着戰艦的殘骸,以及各類邪神眷族的屍體,甚至能看見,其他幾個要塞的碎片正燃燒着能量的光焰,被澎湃的魔潮推向遠方。
戰艦的風格,大致都是邁克羅夫樣式,不過邪神眷族就多種多樣——其中有彷彿巨大化昆蟲一般,醜惡的魔物造型,也有簡單無比的幾何體,甚至就是長方體,正方體,三角體這樣的黑色事物,甚至還能看見,那正在消散的屍骸裡,還有彷彿光輪一般,正在不斷黯淡,單單看外表完全不像是邪神眷族的怪異眷族,這光輪即便正在黯淡,但仍然釋放着怪異的能量,擾亂周圍的一切波動。
“他X的,援軍怎麼還沒來?!”
一支還算是完好的艦隊,正在這佈滿了殘骸與屍體的虛空中急速航行,它們不斷地朝着後方發射如同光流一般的集束炮火,將不斷追逐而來的零散邪神眷族轟殺,化作虛無——而能看見,領頭的一個戰艦,卻並非是人類風格的造型,它有着半透明的表層裝甲,彷彿生物戰艦一般的流線梭形外體,它正揮動着幾百條飄動着的透明觸手,製造出無形的立場,將一大羣氣勢洶洶的邪神眷族撕扯成虛空中的碎屑。
不對,這就是一艘生物戰艦。
而這領頭的生物戰艦中,一位黑髮的年輕艦長正拿着通訊法陣,怒吼着對着法陣另外一頭說着什麼——但是因爲通訊實在是太過嘈雜和不穩定,很快他就氣的想要將通訊法陣摔在地上——幸虧這艦長脾氣還算不錯,最後只是嘆了口氣:“罷了,格蘭蒂要塞那邊也在遭受攻擊,沒有援軍是很正常的。該死,‘隔絕邪神’的眷族最近怎麼越來越多?這通訊法陣完全不能用了!”
“難不成邪神本體們就快到了?”
“應該沒這麼快。”
能聽見,一個柔和的女性聲音,在戰艦中響起。那並非是什麼幻聽,而是的的確確戰艦自己的聲音:“根據觀測分析,邪神本部大軍的到來還有幾年的時間,畢竟它們也沒有智慧和自我意志,所以速度一直穩定不變,非常機械,很好預判。”
“那可就慘了,假如不久後邪神就會來,也證明它們不過如此,但還要這麼久的話,依照這個戰爭烈度上升的趨勢,恐怕到最後不用邪神出手,整個先驅者要塞羣就要被眷族毀滅。”
老牌艦隊指揮官,‘邁克羅夫-中庭聯合艦隊’總司令,克雷勒搖了搖頭,他頗爲無奈的說道:“埃爾瑪,怎麼辦?如果不是靠你的力量,咱們這支艦隊恐怕也要全滅在剛纔那次眷族的合圍中了,現在被其他艦隊被打散,我們也沒有援軍,倘若不據守的話,恐怕只能繼續逃竄。”
“倘若還有其他選擇,我並不推薦據守這一選擇,畢竟咱們剛纔也親眼見過了——這次混沌眷族的數量出乎預料的多,單單是這個要塞戰區內,就有七百萬頭以上成熟體的混沌眷族,那可都是降落在世界內,一體就足以令複數黃金都陷入苦戰的龐大虛空異獸了。”
生物戰艦——準確的說,是阿摩司人,新晉傳奇強者埃爾瑪如此平和的說道,她的語氣到沒有什麼驚慌,畢竟以她的實力,打不過眷族合圍,大不了就帶隊衝出一條路,至少她和克雷勒是沒有危險的。但即便是阿摩司人,也沒有這麼簡單就拋下戰友的道理:“不過,雖然說其他要塞的援軍指望不上,但我記得你們邁克羅夫文明本部的援軍不就是最近這段時間要到嗎?反正依照要塞的堅固程度和我們的力量,安全擋下幾個月是沒有問題的。”
聽見這個提議,克雷勒不禁陷入了沉默。
自從被那位大人從血戰星河帶回邁克羅夫,他作爲一時的風雲人物,就這樣滿載榮光回到了艦隊中。作爲被那位大人看重,甚至賜下特殊裝備的人,自然沒有人會刁難他,再加上隨後自我甦醒,以自我意志戰勝了極限病毒的埃爾瑪的存在,他很快就重回編制,甚至得到了統領一支聯合艦隊的機會。
這並不難——有着埃爾瑪的言傳身教,還有自己的勤奮學習,克雷勒本就不差的資質得到了完全的發揮,不過越是表現良好,遭遇的挑戰也就越大,很快,他與整支艦隊便被調往前線,開始與邪神眷族長達數年的防禦戰。
說真的——戰鬥的滋味,可真不壞。除了時不時就要忍受熟悉的人死亡的失落,熟悉要塞淪陷毀滅的茫然,倒也沒什麼不好的。作爲一位意志堅定的超凡者,克雷勒能夠承受這種改變,在遠南要塞黑潮中長大的男人,甚至早就習慣了這種因失落而生的小小悲痛。
相較於這些,他更加無法忍受的是‘將希望寄託在其他人身上’。
“埃爾瑪,別開玩笑,你也最討厭這種事情,不是嗎?”吐出一口氣,克雷勒搖了搖頭:“你要是那種會當縮頭烏龜,就等援軍來救的人,當初也不會在阿摩司王庭做出那麼多事情——我們想要援軍支援,是打算反擊,而不只是爲了保住命。”
“對,別開口——我都知道。那只是邪神大軍的,眷族的,前鋒軍的,偵察兵的,一個分支小隊的,一次試探性衝擊。對,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攻擊,就能把我們追的狼狽逃竄。”
虛空中,並沒有爆炸聲,但是戰艦毀滅,強大邪神眷族死亡形成的能量波動,仍然會如同響聲一般,在戰艦的偵測法陣上形成一個個擴散的波紋。此時此刻,偵測法陣上的波紋已經如同暴雨中的湖泊那樣,密密麻麻,混雜無比,但是克雷勒的目光,仍然帶有‘勇氣’:“但我們也是多元星河文明聯合的,邁克羅夫文明的,駐比羅斯星河的,賈馬德要塞所屬的,一支小小艦隊而已。只要剛纔有哪怕是三分之一艦隊規模的援軍幫我側面攻擊邪神眷族的側翼,我馬上就掉頭剿滅它們。”
“那麼你有什麼好辦法呢?”
聽到這裡,埃爾瑪不禁笑了一聲,她提示道:“剛纔那支追擊我們的邪神眷族已經被摧毀,但繼續待在要塞之外,就會成爲其他眷族的目標。不快點做決斷,到時候就相當於把敵人主動引來攻擊要塞了。”
比羅斯星河要塞羣落,每一個要塞都有着獨特的氣息遮掩法陣,如果不是在虛空中正面遇到,單單憑藉氣息感應是找不到要塞本體的——但是要塞本身仍然能發揮出限制傳送,限制遷躍的能力,讓敵人陷入虛空中,只能茫然無措的到處亂跑,找不到自己應該摧毀的目標,然後被能夠準確找到敵人的要塞艦隊單個擊破,依次毀滅。
對於文明而言,這應該就算是最噁心人的那種要塞羣了,哪怕是有通天力氣都發揮不出半點——可對於邪神大軍來說,卻沒那麼麻煩。
只要用遠超你這要塞區域十倍百倍,千倍萬倍的軍力,將整個虛空都碾過一遍,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什麼隱蔽的本體,更何況,順着以諸多要塞爲中心出擊的艦隊行動,本身也就是找到一個個要塞的好方法。
“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爲艦隊下達了幾個指令,克雷勒正準備和埃爾瑪討論一下接下來的行動,但就是在這時,通訊法陣中,傳來了一聲被翻譯過,但仍然能聽出疲憊的聲音。
“第十三星區,巴託尼爾要……衝擊……圍攻……無法抵擋……救援……”
斷斷續續的聲音,只能傳出幾個關鍵詞,但無論是誰都能明白,這就是一個和之前克雷勒發出的,如出一轍的求援信息,一個要塞正在被邪神眷族圍攻,無法抵擋,急需救援。
這種求援信息,每天都能接受幾十個,畢竟這裡可是前線,什麼時候都是極危狀態,天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一大羣邪神眷族從寂靜虛空中浮現,然後恰好衝擊到一個要塞,將其撕成碎片。
“十三星區,巴託尼爾要塞啊,那似乎是託蘭星河中文明的要塞羣,他們的實力是有點弱,倘若遭遇和我們一樣衝擊的話,的確是打不過。”
埃爾瑪的聲音響起,頗含深意的提示道:“怎麼了?克雷勒,你猶豫了。但是他們可不是人類,你難不成打算去幫助他們嗎?”
“怎麼?”
聽到這句話,克雷勒不禁噗嗤一聲,他擡起頭,看向戰艦的生物穹頂,撇嘴笑道:“不是人類又怎麼了?”
人類這種生物……和其他生命,又有什麼分別?
——都一樣。
“沒關係,都一樣。”
他大手一揮,豪邁的說道:“既然我等不到援軍,那我就成爲其他人的援軍吧——反正你之前說的也沒錯,要塞據守幾個月也沒問題,讓他們等等本部的援軍。”
“至於現在,我就要代表邁克羅夫文明,去援助我們共同抵禦邪神眷族的盟友了!”
戰火依然紛飛。
無數艦隊,依託堅固的要塞行駛於虛空中,如同一支支靈巧的小劍那樣,將無數侵入其中的黑暗,無數邪神眷族集羣攪碎,化作時空亂流中不可分辨的碎屑。
但是要塞也在破碎着,前線不斷地被壓迫,後退。無窮無盡的黑暗如今不過只是露出冰山一角,但即便如此,就已經令衆多聯手抵禦它的文明快要無法喘氣。
而就在寂靜虛空中,最靠近比羅斯星河的戰線最前方,一個如同光輪一般,無比巨大,逸散着黑暗星塵的龐然存在,從無窮的黑暗虛空中浮現,它攜裹着混沌與毀滅的氣息,出現在了所有存在的眼前,然後就這樣,緩緩進入比羅斯星河之中。
一時之間,所有通訊斷絕,一切艦隊和要塞都成爲孤島,所有人都孤獨且惶恐的徘徊於虛空之中,畏懼着這改變。
【隔絕】邪神,降臨。
星墜862年,2月20日,邁克羅夫標準時間凌晨4點55分,無盡邪神大軍中,第一位邪神,抵達秩序的星河。
星墜862年,2月20日,邁克羅夫標準時間早8點21分,同樣降臨的邁克羅夫七神聯手大破【隔絕】邪神於比羅斯星河要塞羣落。
【隔絕】邪神,湮滅。
從這一天起,來自多元星河各處的文明強者們,陸陸續續的降臨要塞,衆多文明的神祇,庇護者,無數強大的強者與造物,文明的代表與利器,全部都從深沉的水下浮起,展現於他人眼中。一切都是爲了抵禦那遠比任何海洋都要深沉遼闊,無窮無盡的黑暗之羣。
偵察兵和前鋒要塞持續數年的小打小鬧,結束了,從今天開始,便是秩序與混沌之間真正的決戰序幕。
星墜862年,6月10日,邁克羅夫標準時間下午9點13分,失落星河深淵,創世大漩渦正中央,最深處。
【沒關係——都一樣】
伴隨着一個世界被人工催化的邪神化作灰燼,而這邪神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徹底碾碎,解析,一個無比宏大,彷彿從萬事萬物源頭,一直貫穿到萬事萬物終末的聲音,就這樣從這死去的永恆中道出。
而一股更爲宏大,遠比這邪神殘骸中寄宿的意志更加可怖的心智降臨,冰冷的將這一切變動都徹底抹除。
創世大漩渦正中央,一個無比巨大,簡直就像是超大單體世界雛形的銀色世界,正如同基石一般,正居於這漩渦的正中央,他穩定這萬界輪迴的樞紐,並以自己的意志更替其中的規則。
能看見,在這銀色的世界周邊,有無數星羅盤布,規律排列的世界,這些世界看似真實,但卻又彷彿虛影,介於虛實之間——而銀色的世界聯繫着所有的世界,時而將其中幾個化作實體,又時而湮滅數個世界,毀滅其中的一切。
能感應到,被毀滅的世界中,有混沌的氣息傳來,那都是真實不虛,的的確確屬於邪神的氣息,但是還不等這剛剛躍起,開始膨脹的氣息發展完全,沒有從中得到自己想要信息的偉大存在便一念將其毀滅。這銀色的世界釋放出無形的波動,在影響這些自己控制的世界同時,還影響整個創世大漩渦,令無數輪迴新生的世界中,都帶有特殊的印記。
又是一個混沌氣息被孕育而出,邪神正在生成,死去的永恆開始吞噬秩序,令一切歸於寂靜。
又是一個意志冰冷的掃過,將這混沌化作虛無,但這一次,或許是經過了無數次的實驗,無數次的嘗試,他終於在這無數次剖析永恆的過程中。收集到了最後一塊拼圖,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
【沒關係——都一樣——永恆正在分裂——】
【沒關係——都一樣——真實的無限正在誕生——】
沉默。
然後,便是開口。
“都一樣嗎?”
銀色的世界中,傳來宏大冷漠的聲音,戰士凝視着那個剛纔被自己湮滅的世界所在之處,他串聯着自己心中,那已經得到了最後一片拼圖的信息,他恍然大悟,然後堅定的搖頭。
“不,不一樣。”
轟——
銀色的世界,開始逐漸變形,四臂的巨神緩緩伸出手,原本只是外層世界屏障的棍狀物逐漸化作清晰的鐵拳,他握住了那世界最後殘留下的灰燼,然後端到眼前,細細的觀看。
“啊,我明白了,‘死去的永恆’與‘永恆奇觀’——原來如此,幕後黑手,原來這就是你的意圖,你的目的。”
難怪你要毀滅那一切過於發達的文明,過於穩固的存在。
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對於物質的多元宇宙而言,十幾年過去了,但是對於銀色世界,對於無數被催生,被毀滅的世界來說,就是幾千萬,幾億萬個十幾年,甚至是百萬年過去了。親眼見證這一切毀滅與重生的戰士感覺這只是一瞬,又彷彿是永恆,在這短暫但有漫長的時光中,他獲得了什麼,又拋棄了什麼。
但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找到了那困擾他,困擾之前所有賢者的答案。
“幕後黑手,你說這一切都一樣?”
“不,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