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中原。
枕戈待旦。
嬴無忌並沒有隱瞞妖族的實力,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將是一場無比慘烈的大戰。
但他們心裡一點都不怵。
因爲他們覺得自己也強得可怕,而且夢境中的那個叫做大炮的東西,真的是強得讓人頭皮發麻,一開始還有人覺得這個東西是嬴無忌爲了安撫人心,在夢境中編造的東西。
但後來,聽到不少將士說過,他們就是第一批火炮手,守黎城的時候,就是用的火炮把姬肅帶領的精銳打退的,雖說當時的火炮沒有夢境中的火炮那麼強,但放在戰場上也絕對是個大殺器。
這讓他們無比振奮。
當然,這個消息也沒有傳開,對於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保密的。
因爲所有炮手都是秘密培養的,保密等級高不說,人數也沒有那麼多。
一切的自信。
都是來源於拳頭。
而他們的鬥志。
除了來源於拳頭,還來源於一個信念。
他們這次並非爲貴族而戰,而是爲了自己的生活。
而且嬴無忌說過。
人族就是一個命運共同體,他會站在人族的最前方。
“士氣真不錯……”
花朝站在城牆上,神情有些觸動。
十七年的時光,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一如當年跟嬴無忌剛剛相遇的模樣。
畢竟這些年,她除了參悟丹青之術之外,什麼事情都沒有幹。
對於一個修煉者來說,只要不進行透支性的修煉或者戰鬥,駐顏幾十年並不是什麼難事,只可惜只要是作爲戰力單位,就不可能一點都不透支,甚至都嫌自己透支得不夠厲害,沒辦法以最快的速度壓榨出自己的潛能。
不然趙氏的顓頊燃血術,也不可能被幹楚惦念那麼久,甚至趙氏宗室的人,也對這個秘術無比渴求。
非戰力單位……倒是有,但不多,以前主要集中在李家男性身上。
畢竟人族中原不養閒人。
“可不咋地?”
嬴無忌臉上帶着一絲得色:“妖族想奪他們的地,想奪他們的命,擱誰誰願意啊?”
花朝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看了嬴無忌一眼,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畫筆。
此等盛世,她希望羅偃也能看一眼。
嬴無忌牽住她的手:“走吧!”
“嗯!”
她點了點頭,便任由嬴無忌牽住手,躍向天空。
一步踏出。
天旋地轉。
下一刻,便出現在了一片深山的上空。
這裡位於原本的狄國疆域的東面,離妖域不算很遠,山林茂密地形崎嶇,不太適合城鎮發展,卻十分適合靜修和隱居。
山林之中,有一座古樸的道觀靜靜佇立。
規模不大。
便是住滿人,也就堪堪幾十人。
如今更是空蕩蕩的,看起來有些蕭瑟。
夕陽斜墜。
映得落葉金黃。
掃把“沙沙”地摩挲着地面,將落葉聚成了堆。
手執掃把的,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頭髮花白而稀疏。
已經是風燭殘年。
他擡起頭,略顯渾濁的眼眸看了看天空。
輕喚了一聲:“下來吧!”
兩道身影從天空落下。
嬴無忌帶着花朝齊齊拜下:“外玄孫嬴無忌,攜妻拜見外玄祖……”
他們要拜見的不是別人。
正是白家的老長老,同時也是楊朱一脈的當家人——白玄。
之前嬴無忌就一直想拜訪,於是就問巫霜序這個名義上的太師奶,但巫霜序只說時機未到,時機到了會通知他的。
雖說以嬴無忌的手段,找到白玄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終究還是有些冒昧了。
好在就在昨天,巫霜序主動找上門來,說老長老大限將至,說嬴無忌想要拜訪的話,十日內可以上門。
“既已出家,便不必用俗世的輩分。”
白玄擺了擺手,臉上笑容慈祥,除了那恬然的氣質,跟尋常的遲暮老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你既然是趙寧的夫君,便隨她叫我一聲師父吧!”
嬴無忌:“……”
關於我老婆是我奶奶輩兒這件事情……
白玄說完話,目光移向了花朝,神情滄桑而恍惚。
隨後,把掃把靠在了樹上。
背過手,慢悠悠地朝屋裡走去:“走吧!隨我一起喝粥。”
片刻後。
一張桌。
三碗粥。
三人慢慢嘬着。
白玄擡起頭:“你來得跟我想象的一樣早。”
嬴無忌有些羞慚:“有太多事情,需要老長老解惑。”
“此惑非我能解!”
白玄輕嘆一口氣:“若此惑那麼好解,青衣當年也不會自盡,我也不會一直拖延到死也不入聖。”
嬴無忌恍然。
他早就聽到過一些風聲,說老長老雖然是楊朱一脈的掌舵人,卻並沒有進入聖人境。
但按道理說,天衍神術這等大神通都能修得成的大佬,不可能掌握不了三種神通,而以白玄的經歷,幾乎不可能因爲心境的原因無法入聖。
現在才終於確定,白玄不是不能入聖,而是不願入聖。
原因,很有可能就是青衣自盡。
對於聖人來說,最可悲的事情就是聖人之路走不通。
古早聖人倒還好,一生都在踐行自己的聖人之路,卻沒有太過強烈的想法將自己的聖人之路加諸整個天下,擴張得沒有那麼快,便也不會遇到太多阻礙。
後來百家興起,學派初代聖人熱衷講學,欲使本派思想惠澤天下。
但之後的徒子徒孫,卻愈發發現侷限性,雖成聖,雖依舊廣收門徒,但卻一個個閉關不出,就是因爲聖人之路走不通,只能閉關授徒,等待新聖的誕生。
青衣偶然得到丹青之術,因目睹天下太多不公,無辜者慘死,作惡者逍遙,所謂因果報應根本不見蹤影,欲以自身神通重塑天地正義,故而以丹青之術爲基,領悟了輪迴之術。
卻不曾想,開掘出了更多可怕的東西,因爲無法處理,所以只能自殺殉道。
白玄作爲青衣的諍友,不可能不清楚裡面的兇險。
“師父,如何才能摒棄私慾?”
嬴無忌忍不住問道。
白玄撫了撫枯白的鬍鬚:“你想入聖成祖?”
嬴無忌點頭:“當然!”
白玄又問:“那你還想不想,死者復生,家庭團圓?”
嬴無忌咧了咧嘴:“想!但是不能。”
“所以你想摒棄私慾?”
“是……”
白玄輕嘆一口氣:“其實摒棄私慾方法很簡單,你見過的!”
嬴無忌問道:“姬峒的那種方法?”
裁剪本我。
確實能夠做到摒棄私慾。
但這種做法對麼?
正如之前想的那般,這樣的人還算是人麼?
爲了天下蒼生,把自己變成一個莫得七情六慾的工具人?
白玄悠悠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人人皆道聖人心中無我,才能以聖道惠澤天下,姬峒也深以爲然,所以才做出那等極端的事情。
但我問你,若你心中無慾,如何才能理解衆生之慾?
若你連感知衆生之慾的能力都沒有了,便是成了聖,這樣的聖人還稱得上聖人麼?”
嬴無忌沉默,他現在覺得白玄纔是最瞭解姬峒的人。
他想了想問道:“您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摒除這部分私慾?”
白玄擺了擺手,笑容慚然:“若我真的洞悉一切,又何必枯等百年?無忌,你可知我爲何能活這麼久,又爲何等到大限將至才願意見你?”
嬴無忌恭敬道:“請師父賜教!”
白玄看了花朝一眼,慨然道:“青衣自盡之時,曾感慨命運弄人,百家之學皆有限制,所以她欲以輪迴之術重立天地正義,卻不曾想挖掘了大恐怖。
但她依舊認爲,規則之中既然有輪迴之術,就說明它有正確挖掘的方法,只是她沒有以正確的方式挖掘出它而已。”
嬴無忌微微點頭。
他之前在暝都盡頭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天地的規則實在太多了,能被人發覺的根本不足百分之一。
歸納爲神通並且流傳下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丹青渡魂之術,本來是偏門不能更偏門的神通,卻被青衣挖掘出了生靈的本質。
規則存在,就必然有其道理。
但出現在世間的形式,卻需要聖人反覆斟酌,否則一不留神,就會引發浩劫。
白玄繼續說道:“青衣覺得,世間疾苦,大多來自生離死別,疾苦會蘊養出戾氣,戾氣則會引發紛爭。這時間,需要一條輪迴之術主宰的律法,來平衡善惡是非。
只是……她不明白該怎麼做,所以纔會將輪迴之術封印於本我之中,託我以天衍之術送與新聖。
這可能會對影響新聖踏入聖路,但一旦將聖人之路走通,新秩序就必然能維持更長的時間,凝聚的族運也會更加穩固。”
嬴無忌苦笑:“所以,青衣前輩認爲我能夠以正確的方式將輪迴之術挖掘出來?”
白玄點頭。
嬴無忌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這麼逆天的神通,交給我這般自私自利的人挖掘,這是生怕我不犯錯啊!”
白玄卻反問:“若你沒遇到花朝,你便不會對丹青渡魂之術癡迷了麼?”
嬴無忌:“……”
想想還真是。
不論有沒有花朝,丹青都會加入爲我教,依然會跟自己碰面。
接觸丹青渡魂之術是必然的。
這種近乎生死人肉白骨的狠活,自己不可能不感興趣,甚至可能會走上外路,自己去開發這個東西。
如此看來,現在的情況,反而是正路。
白玄輕嘆:“一切都是命數。”
嬴無忌點頭。
白玄擡了擡皺紋遍佈的眼皮:“當然,青衣深知輪迴之術兇險,便是新聖也有可能困擾其中。所以臨終之前,贈我幾年壽元,讓我在今天等着你。
我二人雖愚鈍,不知輪迴之術前路如何,但至少癡長几年,總能想通一些問題,若能幫到你,便多幫你一些。”
嬴無忌驚了:“您這……是爲了等我?”
白玄笑着點頭:“若你自己能想通,我便不等了。”
嬴無忌深吸了一口氣,恭敬道:“請師父賜教!”
白玄問道:“無忌,第一個問題,你覺得長生仙人當存在麼?”
嬴無忌思索了片刻:“長生仙或許可以存在,但長生仙人不可,若人攜七情六慾長生,長生必將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即便速度再慢,長生者都會慢慢變多,屆時天地萬物都不必繁衍,徹底失去發展的動力。
若削去七情六慾,便是一個執行規則的機器,只是這樣的人,雖得長生,卻如同被囚。
如您剛纔所說,不曉衆生疾苦,便只是教條之奴。
有或者沒有,差別其實並不是很大。”
前世他可看過太多仙人談戀愛的電視劇了,動不動“爲了你毀了世界有如何”,一羣神經病戀愛腦,爲了自己畸形的戀愛觀禍害一圈。
倒是有禁止仙人談戀愛的,但劇情也指定是違背天條偷偷談戀愛,然後主角團一起反抗天條。
其實。
說到底,就是一羣長生的掌握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比起俗世的執法團體,無非就是多了一個長生和階級固化的屬性。
吊用沒有。
若這世界夠大,多出一些長生修仙者倒也沒有什麼,但人族中原加妖域就這麼大,還搞個毛的長生修仙?
老長老的這個問題。
是在問自己對長生的態度。
白玄微微點頭,感覺他對輪迴之術的瞭解,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深一些。
思索片刻,又問道:“第二個問題,你覺得花朝算是青衣的轉世麼?”
“這……”
嬴無忌猶疑了一下,目光投向花朝。
花朝微微笑道:“青衣前輩的風采,後輩只配仰望,晚輩雖得青衣前輩傳承,卻無顏與青衣前輩相提並論。與其說是轉世,不如說是傳承,不過是晚輩運氣好,領悟過程能夠取巧點。”
白玄微微點頭,每個人對這個問題,都會有不同的看法。
這個問題,沒有確切的答案。
因爲輪迴之術,沒有答案,只有態度。
他沉默片刻,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那你覺得,人怎麼樣纔算真正的死了?”
嚯!
嬴無忌眼睛忽然睜大,之前他腦海裡就閃過一絲靈光,可怎麼都抓不住。
但白玄前兩個問題,讓自己思路變清晰了許多,至少明白了哪條路是對的,哪條路是錯的。
而這最後一個問題,徹底戳中了他糾結的核心。
他沉思良久,謹慎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當他被遺忘的時候,便是真正地死了。”
“嗯……”
白玄看起來很疲憊,但臉上的笑容卻充滿了欣慰。
看得出來,他對嬴無忌的答案很滿意。
張了張嘴:“我問的已經問完了,你們的答案,便是你們要走的路。”
他轉過頭看向了花朝:“青衣留給你的,是完整的輪迴之法,內含千筆萬筆,但究竟哪幾筆能夠寫入新的秩序,還得看你們自己選擇。”
嬴無忌跟花朝對視了一眼,齊齊站起身來,衝白玄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多謝師父教導!”
“回去吧!”
白玄笑得慈祥:“我該休息了。”
夫妻兩個神情複雜,見白玄已經閉上眼睛低下頭,便只能離開,小心翼翼關上了門。
屋外夕陽尚存。
隨着屋門關上。
白玄的氣息,也隨着光線一起消失不見。
兩人在門外駐足了許久。
嬴無忌轉頭問道:“花朝姐,你找到方向了麼?”
花朝點頭:“大概找到了!”
嬴無忌深吸一口氣:“等你成功,我踏入聖路,到時一起將規則寫入秩序當中去。”
完全領悟斡旋造化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這世上從來不存在改變規則,因爲規則無窮無盡,斡旋造化能夠做到的,只是決定哪條規則能顯化世間。
也就是,以規則書寫秩序。
顓頊帝成就祖境,將從炎黃二帝開始逐漸萌芽的血脈規則相關的東西,正式寫入秩序當中。
創造暝都的人,將大世界外顯的規則臨摹下來,又抄了一條尚未外顯的本我規則進去,依託大世界存在的畸形小世界。
而那規則之水,其實也不是規則被崩解之後的產物,它的源頭是穩定規則的秩序載體。
聖人之路,是新秩序的理想假設。
只有聖人之路走通,纔有將規則寫入秩序的資格,也就相當於到了突破祖境的瓶頸。
只要書寫成功,實力必將躍遷,隨後自然死亡,人死道留。
若書寫不成功。
後果是啥還真不知道。
因爲根本沒有先例供人研究,就連這些信息,還是凰女從鯤鵬那裡傳承來的。
但用腦子想一想就知道。
如果書寫不成功,那指定死老慘了。
“你是不是很緊張?”
花朝不由一笑。
嬴無忌咧了咧嘴:“那能不緊張麼?花朝姐,大腿求抱。”
……
時間飛逝。
人族中原,備戰氣氛越來越高漲。
中間又有不少妖族使者找上門來,讓嬴無忌好好考慮,要不要成爲妖族大聖。
嬴無忌對他們很客氣。
直接綁成糉子吊起來。
用牢車送到妖域。
還有一些小妖偷偷潛進來,散佈流言說嬴無忌只想長生,不願成聖,只是想讓人族當炮灰,然後自己當長生大帝。
結果,根本就沒有人信,造謠的無論妖族還是人族,全都被砍成了肉泥。
新都。
元老殿。
“嗤!他們進化的倒是快。”
嬴無忌撇了撇嘴:“連造謠都學會了,就是特孃的有些太糙了。”
“誰說不是呢!”
牛犇犇面色有些尷尬,連桌上的青草奶酪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因爲剛抓獲的造謠的,就是他們族羣的,已經被他親手了結了。
這造謠造的,實在不怎麼高明。
他感覺很丟臉。
揉了揉臉頰:“幹王!”
嬴無忌板着臉:“你到現在都不肯叫我一聲陛下!”
“都一樣!”
牛犇犇擺了擺手:“跟你說個事兒,我們現在雖然是人族官員,但畢竟是妖族之身,剛纔弄死了一個同族,給我難受了好一會兒。這馬上打起來了,前幾天軍隊的官員讓我去耕軍田,我不想耕,他要是找你說,你可別同意啊!”
“放心!”
嬴無忌點了點頭:“我從來不強牛所難,炎土比較窮,還被姬峒糟蹋了幾年,那裡都等着脫貧的,糧食產出也不收歸軍需,你們幾個先調到那裡吃吃苦?”
“沒問題!”
牛犇犇頗爲高興,想了想又說道:“對了!胡糊糊說,最近民間出現了好幾次天狐入夢的痕跡,應該是狐後所謂,流言不止明面上的那點,你小心一些,妖族這是在針對你。”
“嗯!知道了!先回去歇着吧,明天調令就過去了。”
嬴無忌笑了笑。
送走牛犇犇。
他的面色冷了一些。
妖族雖然手段很糙,但目的還是挺明確,那就是毀掉自己的聖名。
雖說現在沒有什麼效果,甚至起到了反效果。
但這場戰爭,可能要打很長時間,如果人族局勢像平妖大戰的楚國一樣,士氣低迷到一定程度,自己只要犯錯,就會被無限放大,如果民間質疑自己的聲音變大,成聖的難度就會變高。
天狐入夢?
還真雞賊!
“隆隆……”
不知是不是錯覺。
嬴無忌忽然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振動。
但很快,這種動靜越來越大,明顯不是錯覺。
他神情一緊,飛快踏入殿外,催動秘術,聲音頓時響徹中原各地。
“備戰!”
只是短短一瞬,九州各地便都熱鬧起來。
聲勢浩大。
動作迅速。
備戰七年半,等的就是這一刻。
而嬴無忌,也一步踏出,出現在了中原與妖域的交界處。
此時已是傍晚。
夕陽落山,本應該是夜幕籠罩,但這裡的夜空,卻已經閃動着奇異的光彩,就如同極光一樣夢幻絢爛。
震動的源頭,便是這裡。
“時間到了麼?”
凰女也悄然而至,神情頗爲凝重。
“到了!”
嬴無忌點了點頭,這動靜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中原禁制崩潰。
時間比他推算的還要早一些。
炎國顓頊印無法完全復原,禁制崩潰就是遲早的事情,只能說妖族那邊很努力,使出了各種手段來侵蝕中原的禁制。
“哈哈哈……”
一陣陣狂笑從遠方傳來。
轉眼,便有七道熟悉的身影出現,慢悠悠地走向兩人。
“喲!”
嬴無忌挑了挑眉毛:“諸位好久不見,你們也是來當馬前卒的麼?”
幽冥虎聖擺手:“吾等乃妖族大聖,親自出手豈不是太欺負人了?”
“哦?”
嬴無忌下巴輕輕揚了揚:“還以爲今天能跟你們交交手,還真是讓人失望啊!既然你們不打算動手,找過來又是爲了什麼?”
赤尻馬猴撫須笑道:“萬族大戰,實乃盛世,在場九位都是妖族大聖,難道不應該一起觀戰麼?”
說罷。
他揮了揮手。
夜空星月便灑下一片光輝,在高空之中凝成九尊席位。
嬴無忌:“……”
你當這是世界盃呢。
邀請我搞這些?
赤尻馬猴淡淡道:“你我之間,其實並沒有矛盾,我們想做的,無非就是幫你認識到自身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姑且認爲人族是萬物靈長,統御萬族也終有反噬的一天。
也許,雙方第一次交手之後,你就會認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
提早收手。
也好免除雙方的浩劫。”
嬴無忌點了點頭:“也是,咱們一起觀戰,能讓你們當場發現自己有多蠢,方便你們及時給我下跪!”
說罷。
直接跟凰女一起躍向天空席位。
七位妖族大聖:“???”
他們對視了一眼,不知道嬴無忌哪裡來的信心。
金翅大鵬則是冷冷一笑,摸了摸自己尚未完全化形的鳥鵬喙:“嚯!這小子,嘴比我還硬!”
七道身影升空,齊齊落座。
這九尊席位距離地面足有萬丈高,足以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本來應該看不清細節。
但赤尻馬猴早已用神通凝成水鏡,只要甚至夠強,便能通過水鏡洞察戰場的每一處細節。
嬴無忌瞥了幾個妖聖一眼,不能親上戰場他有些遺憾,畢竟他一身aoe和羣體buff,在戰場上絕對能比這些妖聖高一個檔次。
不過自己一下場,這幾個妖聖也會下場。
估計這幾個妖族大聖跟自己想一塊去了。
誰都希望自己贏。
但誰也都不希望己方損失太過慘重。
如果族羣減員太多,可是有滅族風險的。
這波觀戰,還挺默契。
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朝下看去。
隨着一股股妖力波動,中原禁制加速消散,終於在某一個瞬間徹底崩潰。
妖域。
在黑夜的掩護下。
成羣結隊的妖羣在地面上飛快略過。
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跑的,隊形看起來整齊劃一。
不說漫山遍野吧。
起碼也是遮天蔽日。
嬴無忌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數百萬級別的妖潮,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小妖級別的中堅力量。
所謂小妖,就是熬過化形期的妖,對標的是人族胎蛻境。
這規模,即便嬴無忌事先知道,也忍不住有些頭皮發麻。
不過,更值得他注意的,是這有模有樣的振型。
“嚯!”
他咂了咂嘴:“訓練有素,還真不賴。”
覆海魔蛟哂笑:“現在還覺得人族是獨一無二的麼?”
“當然是!”
嬴無忌嗤笑一聲:“這陣型源自於人族,你們主動偷學,不恰恰證明人族是獨一無二的麼?”
覆海魔蛟:“……”
他忽然想起,赤尻馬猴曾經對他說過,人族百家中好像有一個叫名家的學派,專門跟人擡槓。
自己的靈智雖然已經碾壓絕大多數人族,但沒有系統學過擡槓,好像真不應該跟嬴無忌有口舌之爭。
還是應該拳頭說話。
他哼了一聲:“同樣的陣型,也得看用在誰手上。今日妖族雄兵數百萬,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如何才能擋!”
嬴無忌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下方。
妖潮接近妖域邊緣的時候,便迅速分成了七波,向邊疆七城進發,沒有任何技巧,就是雨露均沾。
絕對的兵力優勢在前,他們根本不需要戰術。
只需要碾壓過去就行。
他們就是欺負人族兵力少。
畢竟他們兵種多樣,基本佔據了制空權,甚至還有老鼠穿山甲組成的大軍,專門從地下搞城牆。
這些都是平妖大戰出現過的戰術,讓當時的楚國苦不堪言。
妖羣飛速掠過。
速度奇快,距城牆越來越近。
見嬴無忌神色有些凝重。
赤尻馬猴不由說道:“人族善耕種,養活了更多的人口,但人族食五穀雜糧,同樣付出了體魄的代價。比起上古時期,人族體魄要弱了三成,你當真還覺得王朝之路是對的麼?”
“看個比賽,批話怎麼那麼多?”
“???”
赤尻馬猴脾氣再好也被他氣得不輕:“那我倒是想看看,人族體魄下降以後,該如何面對兵力數倍的敵軍。”
話音剛落。
他忽然聽到下方似有悶雷滾動。
低頭一看,蒼茫的戰場,不知何時已經綻放了點點火花。
雙方已經交鋒了。
這火花,都是在妖羣中綻放的。
赤尻馬猴頓時一驚,飛快將視線放在其中一城。
發現城牆外早已亂做一團。
十幾個道士站成了陣型,聯合施法,城外的土地已然化土爲金,遁地侵蝕城牆的妖兵全部被困住了,只能無力掙扎。
這法術他見過。
天罡三十六法的指地成鋼,完克各種遁地法術。
而這個法術,也讓地面上的妖兵少了一條退路。
此刻的城牆上,一根根又黑又粗的鋼管不斷響起悶雷聲,隨後伴隨着一朵朵火花綻放。
這火花威力不小,至少相當於人族胎蛻境施展的玄階法術,對那些尚未化形的獸羣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好在一些體魄強健的小妖能夠扛過去,還能掩護一下體魄不是那麼強的小妖。
但……
這爆炸也太密集了啊!
一個玄階範圍傷害的法術,根本不足爲慮,因爲他們兵力足,根本不用在乎這些。
可是……
每息上百個玄階法術,這誰頂得住啊?
只是一瞬間,負責衝陣的妖潮就出現了紊亂的狀況。
七大妖聖:“……”
他們都懵了,一個個雙眼圓睜。
這噴火光的金屬管是什麼東西?
好傢伙!
沒有任何施法的跡象,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威力?
如果記得不錯,這樣的法術,就算人族天才,釋放也需要不短的時間吧?
一息百個玄階法術。
他們究竟有多少個高手?
這些高手不休息的麼?
這麼頻繁地釋放法術,難道不會被掏空麼?
他們不理解。
但大爲震撼。
然而頻繁的爆炸造成的影響根本不止這些。
地面戰力脫節,導致飛行部隊深入敵營,城牆上成建制的弓箭手,火力全開對着天空就是一陣亂射。
每一支箭,都刻錄着紋路。
弓手更是煉化強弓爲本命神兵的專業弓手。
一支支弓箭破空而出,殺傷力高得可怕。
縱使飛行部隊平均修爲再高,中箭之後也得老老實實成爲折翼的天使。
這看似洶涌無匹的妖潮,居然在第一時間就明顯阻滯了下來。
七大妖聖:“……”
他們頭皮都有些發麻。
雖然他們都感覺此戰必勝,但他們爲了這次大戰,還是特意瞭解了一下人族的修煉體系。
這種刻錄紋路的箭矢,威力很大,難度也沒有那麼高。
但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工藝繁瑣,並且對箭矢材質要求很高。
翻譯一下。
就是——貴!
這是……金錢的力量?
但這不是最讓他們不解的。
金翅大鵬恨得咬牙切齒:“以弓爲本命,你究竟毀掉了多少人族修行者?”
那些飛行部隊,大多都以他爲尊,他心痛得簡直要滴血。
這一批弓手,簡直就是他們的天敵,讓他怎麼能不恨?
可以弓爲本命,實力必然會被削弱一截,這些人怎麼甘心?
嬴無忌撇了撇嘴:“看來你們學人族也只是學到了皮毛,簡單的社會分工都玩不明白啊?不如你們早早投降,助我們人族成立運朝,到時候專門爲你們開一節學習人族的課,我教你啊!”
金翅大鵬:“呵呵!”
他冷笑了一聲。
便繼續向下看去。
這個開局,跟他想象的碾壓之勢天差地別。
但他依舊不認爲會輸。
那金屬管和弓手團確實棘手,對於龐大的妖羣,能造成極強的壓制。
但也只是壓制而已,要知道以體魄強壯聞名的族羣並不少,他們的體魄完全能夠硬抗爆炸。
弓手雖然很棘手,但想要壓制那麼多空中部隊,也是癡人說夢。
所以。
哪怕炮灰被擋在了火力封鎖之外,第一批先頭部隊,還是接近了城牆,跟人族的騎兵衝殺在了一起。
而飛行部隊,也有近七成衝進了城牆內,試圖毀掉城中的後勤,城牆上下內外都殺得昏天黑地。
火炮聲連綿不絕。
弓箭聲一刻不停。
但似乎被淹沒在了妖潮之中。
可偏偏人族軍隊有條不紊,即便被淹沒,也絲毫沒有崩潰的趨勢。
這一打。
就從夜晚打到了天亮。
空氣中滿是血腥味和羽毛被燒焦的味道,城牆上下到處都是屍體。
一仗下來。
不分勝負,兩敗俱傷。
無法評價,只能用血腥慘烈來形容。
甚至很多妖族都受不了這些血腥的場景,畢竟他們以前,就算是捕獵,也很少超過十這個規模。
結果這一晚上……單是一座城死傷就不止一萬。
很多妖族都吐了。
這種生命一錢不值的場面,已經激發了他們血脈深處的恐懼。
一開始帶着鼠妖大軍意圖拱翻城牆的鼠王,從一開始就被隔絕在戰場之外,邊緣觀戰了整整一晚上。
沒怎麼受傷,但精神已經有些崩潰了。
凌晨妖族迫不得已收兵的時候,他扯着主攻的妖王就一陣哭訴:“鼠鼠我啊,想回家了!”
結果被那妖王一陣暴打。
第一次交火。
就這麼結束了。
妖族軍團帶兵撤離,他們的妖力已經到了極限,再打下去只能被動挨打了,反正他們體魄強健,還有專門療傷的樹妖,恢復要比人族快一些。
而人族軍隊,也開始默默收屍,回收箭矢,修葺城牆。
這一戰。
他們沒有潰散,但壓力一點也不小。
若不是有名將坐鎮,全力阻擊數倍的妖王,他們說不定真的頂不住。
“……”
高空之上。
大家都被幹沉默了。
顯然對方的實力遠超自己的預料。
嬴無忌咧了咧嘴:“第一場結束,下次還約麼?”
牛魔聖咬着牙:“約!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那金屬管能不能每天都噴得這麼猛!”
他是真的生氣。
因爲牛族就是肉盾部隊,雖然因爲體魄強健,陣亡得不算多,但重傷得可一點都不少。
這次帶兵的,是他一個大妖境界的妃子。
牛歡喜都快炸沒了。
這金屬管太狠了,但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這東西,物以稀爲貴,成本肯定不小。
“不急,以後有你見的時候!”
嬴無忌微微一笑:“不過幹看沒有什麼意思,我下次過來搞點人族美食,你聽你兒子說了沒,人族的酒賊好喝。”
“倒是聽說過!”
牛魔聖有些驚訝,他的確對人族美酒有些垂涎,甚至僥倖還搞到過幾壇。
只是沒想到,嬴無忌竟然這麼大方,居然還要請自己喝這個。
這人不錯。
理念之爭,分毫不讓。
但私下裡還是挺大方的。
嬴無忌:“喝不喝?”
牛魔聖:“喝!”
嬴無忌:“好!我再搞點滷牛肉當下酒菜?”
牛魔聖:“???”
嬴無忌:“……”
牛魔聖:“不吃,容易得瘋牛病。”
嬴無忌:“……”
如果不得瘋牛病。
你就吃了對吧?
……
接下來。
依舊是雙方搏命的打法。
妖族沒打算用兵法,因爲他們知道這玩意兒是人族發明的,他們玩不明白。
他們佔據着兵力的優勢。
那就把優勢發揮到極致。
強行玩兵法,很有可能把自己玩進去。
只要自己不玩,對方就也玩不了。
而且七大妖聖一直認爲,那金屬管撐不了多長的時間。
事實上。
確實撐不了太長的時間。
這一直都是嬴無忌憂慮的事情,這些年人族王朝的優秀工匠全都被吳丹調動起來搞軍械了,集思廣益,水平提升速度飛快。
火藥優化也都一直在進行。
但畢竟纔剛剛起步十幾年,而且自己這個穿越者除了提供一些基礎建議之外,什麼知識儲備都沒有了。
所以這個領域提升再快,進度也有限。
火藥的產能,不可能大得過妖族的數量。
他只是在賭。
看是火藥儲備先跟不上。
還是妖族恐慌先壓不住。
因爲所謂妖族。
根本就是一個僞概念。
他們族羣之間本來就有獵殺的關係,能聯合進攻中原,全都是妖王級別達成的協議。
而且他們的戰損一點也不平均。
內部騷亂遲早會爆發。
到時。
妖族就算依舊繼續打仗,也會放棄這種妖潮漫灌的戰術,大大減少前線的壓力。
中間甚至留出一段空白期。
爲花朝突破爭取時間。
大戰初期,不計成本的火併。
就是爲了這個。
只希望。
他們內部矛盾爆發得早一些。
不然火藥儲量被掏空。
那特麼就尷尬了!
軍機大營。
“退了?”
嬴無忌問道。
南宮羽點頭:“退了!退了百里,應該是在開會。”
“呼……”
嬴無忌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波終於賭贏了。
南宮羽瞅了瞅身上的繃帶,有些無奈:“你說妖族下一步會怎麼走?”
“我怎麼知道?”
嬴無忌咧了咧嘴:“如果你硬要讓我猜,我會猜……斬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