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身邊一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兄弟,看向自己那詫異的眼神。
陳鈞咧咧嘴角解釋道:“是旅參謀長,但這只是因爲旅裡工作調動幅度大,軍區臨時任命。”
“京都軍部還有戰區方面並不會承認這種任命,在我個人的資料上,還是副團幹部。”
可陳鈞的解釋,顯然是沒辦法得到多少共情啊。
這話說的,還是副團級。
聽着好像很委屈似的。
要知道在場的人,除了李海峰級別同屬副團,但人家年齡也大啊。
別的都是中尉排長。
加上一個何京,也就才副連長啊。
旅參謀長聽起來,或者放在陳鈞身上感覺逼格,不是那麼高。
但真的放到邊防團,那級別等同於邊防團的團長。
在任何單位的正團級,都不是一個排長隨時說見就能見的。
最先提起這個話頭的何京,他沉默片刻後,掩飾着心裡的苦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倒不是嫉妒自己的班副,只是兩相對比之下,心情有些沉悶罷了。
想想他最近提副連,還是因爲301旅的旅副參謀長看重。
而看重自己的人,提拔自己的人,還沒眼前自己這位同期的班副級別高。
老何心中,多少有些感觸啊。
“害想那麼多幹球啊。”
樑魁意識到酒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對,乾脆起身再次端起大茶缸,吼出了聲:“來,兄弟們,都滿上。”
“剛纔咱們慶祝的是班副新婚快樂,這次,恭祝班副,步步高昇。”
“來,幹!!”
“幹!!”
一羣人豪氣干雲的起身,暢笑着碰杯。
杯子舉起,有人掩蓋着眸子中閃爍的淚花,這是他們當年一起加入軍校,一起從懵懂的地方青年,一步步成長成爲軍人的好兄弟。
再次相見,他們很開心。
哪怕僅僅只是畢業不到一年的時間,還差一個月才滿一年。
可畢業分配到各個單位後。
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內心從仿徨到接受,再到忍受着荒無人煙或者極度惡劣的生存條件,去執勤,去守衛祖國。
他們腦海中回憶最多的就是以前,西京陸軍邊防學院的點點滴滴。
班副能力強,在軍中混的風聲水起,但他們也長大了啊。
再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
碰杯期間,不知是誰最先開了頭,談起當初在學院時的生活。
追憶時光,歲月滾燙。
寒來暑往,他們從最初加入陸院說起,談到了新訓時的摸爬滾打,談到了櫛風沐雨。
談到了他們共同經歷過的那些,赤日炎炎的暑期訓練,談到了寒風凜凜的西嶺戰術課,也談到了雨雪瀟瀟的靶場射擊。
穿上這身軍裝,立志成爲一名軍人,他們笑過,累過,掙扎過,拼搏過,堅定過信念。
也在這些經歷當中,收穫了彌足珍貴的戰友情。
再次相聚,這些兇猛的記憶,就像是芳草一樣在心底瘋狂生長。
衆人喝得迷迷糊糊間,說了太多當年發生的事情。
尤其是大一期間,學校基本沒有安排指揮課程,都是一些文化課,體能訓練安排的滿滿當當。
鍾南山下的訓練基地,作爲陳鈞他們的新訓基地,後來也短暫的去過幾次。
最難忘的就是那燥熱的夏天,古樸的宿舍樓沒有空調,沒有風扇,房間透不進一絲風,半夜總能聽到走廊零星的腳步聲。
那是無法安睡的戰友,又起來沖涼了。
難忘八月的東靶場,陳鈞他們守着樹蔭,聽着蟬鳴席地而坐,衆人頂着烈日手握鋼槍,在射擊場一輪又一輪的較量中。
不斷的提升技能。
難忘的綿延盤山路,他們不斷的追逐着班副的速度,追趕着時間。
從三公里到五公里,再到八公里。
還有那難忘的鐵馬秋風,戰地黃花,西京幾個軍事學院在新訓結束後,安排去延州進行紅色講堂教育。
讓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宜將劍戟多砥礪,不教神州起烽煙。
那是他們意志昇華的時刻,真正從先輩們身上,感受到了傳承。
在那一刻,靈魂,本事,血性,品德都在淬火。
後來,他們又在高高飛揚的軍旗下,簽下前往邊防的決心書,爲了背後親人朋友,爲了背後人民可以有理想的生活。
也爲了軍人的希望與榮譽。
他們不斷豐滿起航羽翼,奮起勇氣和決心,一直走到現在。
嘆氣過往,不勝唏噓。
就是可惜。
別看這幫漢子一個個瞅着挺嚇人,嗓門也挺高,但酒量是真不咋地。
幾茶缸精釀啤酒下肚,平均也就每人七八瓶的量,就已經暈暈乎乎的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畢竟部隊禁酒,邊防以及海防單位那就更別提了,全年見不着酒都是常事。
也就陳鈞還好點,距離二營爲兵服務中心比較近,動不動還能去弄兩瓶解解饞,酒量還湊合。
喝成這熊樣,都不知道是誰提議,幾人也不管是在什麼場合,也不管這裡有沒有首長在休息。
吃飽喝足後。
幾人勾肩搭背的跑到稍遠的球場,歪七八扭的一羣人,唱起了當初新訓時的歌曲。
“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思想~紅彤彤,過得硬的子彈長着眼,過得硬的刺刀血染紅。”
“衝~擊長狂風,堅~守着鐵長城。。。。。。。”
歌聲沒有絲毫的悅耳可言,但卻是軍人最真實的情感。
遠處樓上,李洪濤,豐宏毅,吳建國等人,站在各自的休息客房內,聽着遠遠傳來隱隱的吼聲。
他們嘴角含着笑意。
又有誰不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呢?
唱累了,也吼累了。
一羣人癱倒在草地上,就連陳鈞也顧不上啥玩意形象不形象了,一樣癱倒在地。
只有李海峰相當的給力,他始終幫忙照看着這幾個年輕人。
不是他不想躺,而是不敢躺。
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老爹就拿着七匹狼,突然閃現到身後,雖說已經十多年沒捱過了,但從小捱到大的滋味。
李海峰可不敢觸犯啊。
喊過,鬧過,力氣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趁着大家都在。
陳鈞瞅了眼躺在不遠處的王恆,笑道:“班長,你還沒告訴我,爲啥畢業後你不願意聯繫我們了。”
“我打電話問過楚鴻飛,也問過周炎,還問過王副院長。”
“他們都聯繫不上你,但卻知道一些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我懷疑過是因爲新訓你苛刻過我們,只是後來,我覺得不是這個原因。”
“能告訴我們嘛?”
陳鈞聲音平靜,卻把旁邊的何京聽得一怔,懷疑新訓苛刻,難道不是他提的嘛?
班副這是故意給他擋下了?
聽到陳鈞詢問,其他幾人頓時酒都醒了一半,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碰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時,再醉的狀態,只要腦子還有意識,也會頃刻間清醒。
衆人誰都沒有吭聲,他們在等班長的答案,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在班長畢業走後的這四年裡,了無音信。
大家都想知道爲什麼。
就連李海峰也盤腿坐過來,豎着耳朵等答案。
10秒.20秒.半分鐘.
王恆躺在地上足足過了一分多鐘,最終才嘆了口氣,聲音悠悠道:“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們在找我。”
“我是13年七月底才被學院分配到邊鎮北風聲哨所,那裡地方太偏了,手機信號都是時有時無,吃喝用度都要從很遠的地方運輸過來。”
“我那會剛畢業嘛,要在那裡呆一段時間,剛開始還真挺不適應的,蚊蟲多條件非常苦,還要經常帶着槍去巡邏。”
“後來我記得很清楚是14年的4月18號,那天正好也該我帶人巡邏了,就是沒想到”
王恆說到這裡,他情緒明顯開始浮動,聲音也不似剛纔那般平靜。
陳鈞見狀,趕忙坐起身,從自己口袋摸了摸,沒有摸到香菸,他又將目光看向李海峰:“哥,你帶煙了嘛?”
“帶了。”
李海峰遞給王恆一根,又將剩下的丟給陳鈞,讓他分發。
此時,衆人都已經從地上坐起,話說到這裡,其實他們都已經知道王恆發生了什麼事情。
畢竟去邊防單位的不止他一個。
樑魁,沈從軍他們也或多或少的碰到過,或者是聽老兵提起過。
王恆也沒有緩和太久,他微微搖頭,拒絕了李海峰遞來的香菸,而是自己從口袋摸出一包萬寶路笑道:“這個勁大,我剛買到的。”
“這幾年別的啥沒學會,就是煙癮攏起來不少。”
王恆點燃香菸,直到他深吸一口,從鼻孔中緩緩噴出兩股濃煙後,這才繼續道:“18號那天下午,我帶着三個同志去巡邏,碰到十幾個身上帶着武器的人。”
“丟人了啊,都怪我那時候警惕心不足,也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拔槍射擊。”
“經驗不足,導致我們這邊非常被動,跟那夥人打了足足十幾分鍾,好在我們這邊武器行,地形熟悉。”
“對方又大多都是手槍,還有一些土質手雷,最終被全部擒住。”
“可我也犯了致命的錯誤,一開始受傷躲掩體時,用頭盔幫助吸引了對方一部分注意力。”
“最後衝上去的時候,只顧衝鋒忘了頭盔的事,又碰到土質手雷爆炸太快,還沒落地就炸了”
“最後醒的時候。”
“我已經被轉移到中慶的醫院,但那時,動手術太過麻煩,前前後後在醫院耽擱了半年的時間。”
“期間,我保持清醒的時候不多。”
“哈哈,也該慶幸那土質手雷質量真不咋地,算是救了我一命。”
“但也算是毀了我一生。”
王恆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聲,不再言語。
整個人坐在地上,默默的抽着煙。
衆人聽得面面相覷,儘管班長將整個過程說的輕描淡述,好像很輕鬆一樣。
但幾人都聽出了其中的兇險,那畢竟是戰鬥啊。
不是演習,不是體能訓練,稍有不注意就是死亡的戰鬥。
陳鈞深呼一口氣,他之前聽周炎大概說起過王恆受傷的事,但具體誰也不知道。
沒成想,這裡面的曲折這麼多。
“那個.”
現場沉默半晌後,何京突然接話道:“那個,我現在跟班長,都是在東部戰區直屬海防301旅。”
“我是步兵連的副連長,班長現在是301旅,旅部人事股的幹部。”
“害”
王恆聞言,他扭頭瞅了一眼何京,剛剛還有些低落的心情,轉瞬之間似乎緩和了不少。
“說起來這個,我剛在301旅,看到何京時還真是蠻驚訝的,我是沒辦法再去帶兵了,也沒辦法擔任軍事主官。”
“單位因軍改的緣故,轉來轉去,從省軍區提前轉到戰區,讓我也來到東部301旅,剛過來說實話,我真覺得沒有啥指望了。”
“我們指揮系出身的人,最終卻沒法擔任指揮,那時候的我心裡很遺憾,也想不通,但現在不會了。”
“在旅裡,我能看着何京帶兵的樣子,那跟我自己可以帶兵一樣的。”
“在戰區,這不是還有陳鈞嘛,他這旅參謀長我可沒辦法代入,但看着你們一個個都成長起來,我也沒啥遺憾了。”
“哈哈,沒事的,現在不還是吃嘛嘛香,就是之前受點傷不能劇烈運動,不能再帶兵了而已,沒啥的。”
王恆的聲音,就如同一根根軟刺,生生的扎進衆人心裡。
他們在場的人想過班長是心高氣傲,提前畢業不想搭理他們這羣人。
也討論過班長是因爲新訓時,過於苛刻,不好意思面對他們。
甚至最多的,都是認爲王恆變了,沒有學院時嘴硬心軟的性子。
但唯獨沒有想過他是受傷,是從生死線上掙扎出來,難怪下車後他一直站在車窗外整理自己的軍裝。
難怪他總是戴着一個,明顯跟腦袋尺寸不符的帽子。
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陳鈞沉吟片刻,他正準備開口。
王恆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
神色嚴肅的盯着他,提前開口道:“陳鈞,別說出你的建議,我不會接受,我也不需要接受。”
“好好幹,作爲你曾經的班長,能看到你現在的成就,我很高興。”
“就這樣吧,我累了,先去休息。”
王恆說完,他擺了擺手婉拒了其他人攙扶,而後步履蹣跚的離開。
陳鈞跟着起身,他目光注視着班長離開,可不知道爲什麼。
他覺得這個背影。
很像很像前段時間,剛剛跟自己分開後。
步行回二營的趙子恆趙營長。
真的,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