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後面有半具屍體,至於爲什麼是半具,自然不是說這具屍體的上面部分被誰帶走了,也不是下半部分被誰帶走了。
而是說這具屍體因爲被吃了很多東西,缺了些心肝脾肺腎,一些血肉也沒了,白骨帶着殘存的血肉,自然只能算是半具而已。
因爲這個原因,蘇潭看了一眼,纔會驚訝的叫出聲來。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未免有些噁心了。
還有些蒼蠅在屍體上,貪婪的享受着。
血肉的腐爛味道,讓李扶搖都皺了皺眉。
霧山裡會出現殺人奪寶的事情,但不管是妖族還是人族,殺了人之後,都不會去蠶食對方的血肉,所以這具屍體只能是被霧山裡的野獸撕咬而成的這個樣子。
蘇潭轉過去,捂住鼻子,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看着李扶搖,問道:“怎麼會這樣?”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這個世界的殘酷。
所以她不懂,李扶搖也可以理解。
只是李扶搖也不知道能給出什麼解釋來。
所以他只是搖了搖頭。
然後便扭過頭去,御使劍十九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挖出了一個坑。
李扶搖彎腰去搬動屍體,要把這具屍體給掩埋。
搬動屍體的時候,卻是看到了從屍體上滾落下來的東西。
李扶搖停下動作,撿起那件東西,攤開一看,是一份羊皮卷,是一份地圖。
想來這該是這位修士走過地方,並且有過記錄。
李扶搖收好這張地圖,或許以後會對他有所幫助。
等到掩埋了這個不知道身份的修士之後,李扶搖這才收回劍,對蘇潭說道:“走吧。”
說完這句話,他就要朝着前面走去。
前面是一片竹海。
應當不會有太多人。
蘇潭卻是坐到了石頭上,她看着李扶搖,擔憂問道:“我們會死嗎?”
“誰都會死,只要他還在人間。”
李扶搖知道蘇潭問的不是這個,但他卻想這樣回答。
蘇潭卻不像是李扶搖這麼聰明,她以爲是自己表露得不夠直接,這便直白問道:“我們會死在霧山嗎?”
李扶搖看着她,想了想,說道:“可能會。”
又是一個模糊的答案。
蘇潭有些不高興。
好在李扶搖想了想,便換了個說法,“我在霧山,便是他們最想殺的人,等到有一日被他們遇見了,自然是要想着殺我的,但要是我們運氣好一些,沒有遇到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我們便能活下來,當然,他們不見得會殺你。”
蘇潭的境界極低,要不是被人帶入霧山,她本來就是沒有資格進來的,而且她是例外,那就是說沒有其他人會有他這麼低的境界。
雖說蘇潭沒有威脅,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喪心病狂的修士會對蘇潭做些什麼。
就像是之前那個懸劍老人一樣。
李扶搖其實是個適合聊天的人,只是現在不太想說話,所以之前他說了幾句話,便算是要結束這個話題。
但是蘇潭卻不這麼想,“我覺得要死的話,我不想就這麼死在這裡。”
李扶搖隨口問道:“那你想怎麼死?”
這絕對是個不怎麼好的問話。
只是修士們能夠活得更久,雖說對死亡也會害怕,但相比較起來,那種感覺會淡的很多。
蘇潭說道:“師父說我們修行是爲了活得更久,不讓別人欺負,除此之外,若是強大了,看見一些不順心意的事情。便能出手阻攔。“
李扶搖覺得有些奇怪,問道:“爲何是不順心意的事情?”
不順心意和不對的事情,是兩回事。
蘇潭理所當然的說道:“師父說我們沒辦法去判斷事情的對錯,因爲不知道標準是什麼,所以只能遇到不順心意的事情就出手了。”
李扶搖覺得有些意思,感嘆道:“你的那位師父,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蘇潭點着頭,很是認同李扶搖的說法,只是很快便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李扶搖安慰道:“要是有緣,總是有希望碰見的。”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站起身來,這便是示意不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
蘇潭站起身來,跟在李扶搖身後,像是已經收拾好了心情。
李扶搖已經收好了劍匣,就只在腰間懸了一柄十里。
這個樣子和其餘進入霧山的劍修沒有什麼區別,至少不會有人一看到他便想到李扶搖。
走進竹海。
李扶搖的腳步便慢了很多。
劍氣被他盡數收斂在靈府當中,任誰來看,他都是一個普通的劍修,完全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蘇潭走在他身後,看着這襲青衫,沒有敢絲毫掉以輕心。
霧山是聖人洞府,這裡面的佈置怎麼會簡單?
而且蘇潭自身的境界低微,走在這些地方,只能依靠李扶搖。
竹海遮天蔽日,越往前走,光線越暗。
小半個時辰之後,已經看不見別的了。
李扶搖點燃一張符籙,放在蘇潭手裡。
然後自己再點燃一張。
兩張符籙,都是之前在葉笙歌那裡拿來的,葉笙歌有很多好東西,只是這些符籙算不上什麼,但是當時在白魚鎮的時候,李扶搖還是用妖丹換了一些。
他身上最多的,就是妖丹。
蘇潭是個境界不高的小野修,自然也沒有見過這符籙,平日裡倒是聽說過,這第一次見到,顯得很是激動。
她舉着這張符籙搖晃,就像是個小孩子。
李扶搖沒有理會她,只是藉着符籙散發出來的光亮繼續向前,竹海里沒別的東西,就是竹子,長勢極好,又是極密,於是便成了現如今這個樣子。
走進來之前李扶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既然進來了,他也就沒有想着再倒回去了。
往前走了好些距離,竹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條小路。
只有一人這般寬。
看樣子已經存在了很多年。
李扶搖停下腳步,看着小路通向的竹海深處,平靜道:“我感覺有些不好。”
李扶搖說這句話的時候,皺着眉頭。
蘇潭卻是輕聲說道:“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
李扶搖看着蘇潭,問道:“什麼?”
蘇潭沒有說話。
只是她往前走了幾步,整個人不知道爲什麼就飛了起來,然後在李扶搖的視線之中,她竟然就像長了一雙翅膀那樣飄然去了前處。
就像是前方有一條線拴在了蘇潭的身上,把她拖着往竹海深處去。
李扶搖伸手御劍,十里疾馳,在蘇潭前面斬出一劍,想着藉此斬斷那條看不見的線,但最後也沒有能阻止什麼。
那條線沒被斬斷。
李扶搖看着快要消失在自己眼裡的那團光亮。
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
……
……
蘇潭本身是個境界不高的野修,又沒有什麼法器,平日裡只能提氣而掠,一氣本來不能往前走出多遠,但是這一次,她在前面飛行,卻是速度極快,而且絲毫沒有停下的樣子。
李扶搖踩在十里的劍身上,速度也是極快,但是還是隻能隱隱看着那團光亮,而無法靠近。
十里雖然不是與他聯繫最爲緊密的那一劍,但怎麼來看,也不會慢多少。
可就是這樣,也追不上。
御劍往前飛了幾乎百餘里的距離,李扶搖竟然快要看不到那團光亮了。
符籙被他掛在劍尖上,他微微低頭,忽然看到那條小路旁的一具具白骨。
這顯然是那些前人,來到這裡之後,沒有能走出去,或許是遭逢了什麼大難,所以便死在了這裡。
看那些白骨的腐蝕程度,怎麼都該知道,這至少已經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李扶搖沉默着看着前方。
御劍在竹海里穿行。
之前他才和蘇潭說過關於死亡的話題,現在他便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只是越往前走,李扶搖不知道爲什麼,情緒便越發寧靜。
之前蘇潭說有人在呼喚她,可是現在李扶搖卻是聽到了些別的聲音。
不是有人在呼喚他,似乎是些別的。
他警覺突生。
身後一陣寒意。
李扶搖御劍快速往下落去。
“啪!”
然後他便聽到一陣碎裂之聲。
顯然是打碎了幾根竹子。
李扶搖握住十里,向後遞出一劍,同時還將那張符籙往天上一挑。
藉助火光,李扶搖看到了遠處某根竹子上的那頭青猿。
劍光落到青猿的身上,竟然沒有半點反應。
沒有能斬開那青猿的身體,也沒有能留下半點痕跡。
反倒是那張符籙,被那青猿張開了血盆大口,一下子吞入了口中。
李扶搖不得不又點燃了一張符籙,就捏在手上。
他的腳旁是一具白骨,之前被他落地的時候一踩,已經成了粉末。
李扶搖看着那頭青猿,想着自己要是沒有猜錯的話,那頭青猿便是罪魁禍首。
之前很多年以來,走進這片竹海的人,只怕都已經成了這頭青猿嘴裡的食物。
只是青猿生於竹海當中,爲什麼之前進來的蘇潭卻是沒有半點問題,難不成是因爲蘇潭的速度真的有那麼快?
霧山有聖人壓制,兇獸不能成妖,但不見得不會發生異變。
李扶搖之前遇到的那些瓢蟲便已經說明了問題。
現在這頭青猿,不能讓李扶搖覺得意外。
只是他也不僅想着,若是這頭青猿就是殺了這麼些人的那頭兇獸,豈不是說它已經活了超過百年了?
一頭不能成妖的兇獸,活得足夠久,也實在是有些駭人了。
李扶搖看着那頭隨時要撲殺過來的青猿,沒有半點掉以輕心,僅僅片刻,便已經把劍匣裡的劍都給取了出來。
除去那柄萬丈長。
他手裡的劍換成了青絲。
其餘然後劍十九沒入了黑夜裡。
十里明月數劍都懸停在他身側,遙遙看着,就好像是一座劍陣。
李扶搖沉默不語,就這樣看着那頭青猿,這個時候,他自然已經沒有想法再去想蘇潭的事情了,他要是不先解決自己面前這頭青猿,他便要變成這底下白骨裡的其中一具。
李扶搖一身劍氣隱而不發,李扶搖想了想,甚至往竹海里拋出了一張符籙。
那張符籙在半空中頓了一下,然後便落到了竹海里。
片刻便生出了火。
按照常理來說,竹海里有許多竹葉,落下去之後,是能生出一爐火的,但不知道爲什麼,除去那張符籙之外,沒有其他東西被點燃。
李扶搖說道:“原來是點不燃的。”
說完這句話,他便看了看那頭目露兇光的青猿,“無冤無仇,非要生死相搏嗎?”
這頭青猿若是真活得有那麼久,肯定是早已經通靈,即便是他聽不懂李扶搖說的話,但也能理會其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等到李扶搖說了這句話之後,便看到那頭青猿有了些情緒。
只是片刻之後,李扶搖便有些生氣。
因爲那頭青猿眼裡竟然是出現了一抹嘲弄的情緒。
彷彿是在說,我爲何要放棄口中之食。
李扶搖說道:“你不見得能吃了我。”
說着這句話,李扶搖沒有猶豫,便對着懸掛在竹子上的那頭青猿斬出一劍。
劍光帶着劍氣,席捲而去。
既然談不攏,便只能打。
打架這種事情,自然要搶到先機纔好。
劍光再一次落到了青猿身上,只不過這一次,卻不像是之前那般,什麼都沒有生出。
明顯讓那青猿有些難受。
李扶搖最開始那一劍是試探,沒有出幾分力,所以沒能得到什麼,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現在這一劍,已經有六分力,那青猿要還是沒有什麼反應的話,李扶搖就真要御劍逃命了。
青猿被這一劍激怒,很快便往前撲來。
它不知道什麼劍士身前一丈之地是死地的說法。
在很多年前,它遇到的那些修士,都是被他這樣硬生生拍死的,所以現如今依着它來看,也不會有什麼意外。
反正是殺人。
只是當它臨近李扶搖身前的同時,它看到那些劍忽然都刺向它的時候,它才覺得這個修士,真的有些特別。
青絲劍再度在漆黑的竹海里抹過一道劍光。
數柄劍都刺了出去。
青猿揮舞着雙臂,憑藉身體彈開了好幾柄劍。
李扶搖的青絲落到了青猿的眼旁。
是的,這一劍,李扶搖沒有想過去刺向別的什麼地方,就是想着要刺青猿的眼睛。
青猿微微偏頭,然後躲過這一劍。
劍鋒從青猿的臉頰旁劃過,留下一道白痕。
李扶搖握住那張符籙,往前走了一步。
再度刺出一劍。
這一次,在青猿躲避之時。
劍十九從某處掠出,刺中了青猿的脖子。
任何生物最脆弱的地方都是脖子,所以這一劍,算是有備而來。
劍十九不見得是什麼絕世神兵,但也不是什麼一般的劍。
因此當那柄劍十九掠向青猿脖子的時候,帶起了一陣血光。
李扶搖冷靜的御使那柄劍十九重新沒入黑夜。
手中青絲橫在胸前,攔下了那青猿的一爪。
他往後倒飛出去,最後踩着某根竹子緩緩落下。
青猿發出極其狂暴的一聲吼叫!
不停的拍着自己的胸膛。
李扶搖趕緊用劍氣梳理經脈。
這一來一還之間,他已經看出來這頭青猿不是什麼難纏的東西,只是皮厚,力氣大。
之前那些死在這裡的修士,大概便是因爲打不破那頭青猿的皮,然後就這樣被拍死了。
可李扶搖是劍士。
劍士的劍氣便是最爲鋒利的事物。
不說有什麼特別之處,但總歸是能夠破開那頭青猿的皮的。
劍十九那一劍雖然沒有能解決這頭青猿,但實在也讓青猿在暴怒的時候,知道了李扶搖不好惹。
李扶搖深吸一口氣,看着那頭青猿脖子處的傷口。
“還要來,我就真要殺你了。”
說着這句話,李扶搖卻是在御使草漸青去了某處。
在白魚鎮的一戰之後,白知寒給了他些東西,草漸青夫婦更是直接,便將草漸青完全成了他的僞本命劍,只是相較於劍十九,要差一些。
但說到底,也差不多。
爲何最開始不把這兩柄劍都隱於夜色當中,是李扶搖有打算。
說起來戰鬥技巧,李扶搖或許不如那些修行了許多年的修士,但是在年輕一代裡,只怕還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他。
說起來境界,恐怕也就只有師兄和葉笙歌這兩個人能夠穩穩的壓他一頭。
他和師兄沒有怎麼打過。
和葉笙歌當初在劍山上打過,他不是對手。
青猿帶着風聲呼嘯而來。
李扶搖手上的劍便遞到了它身前。
隨着一聲巨響。
李扶搖這一劍竟然不是落到青猿頭上的。
而是落到了旁邊的那些竹子上。
一劍斬下,便有不少竹子斷裂開來。
盡數都壓到了那青猿身上。
竹子不算是什麼厲害的東西,但也足以攔下那青猿一瞬。
就這一瞬,李扶搖的劍來了。
他的青絲刺向了青猿的臉。
青猿雖然暴怒,但還是移開了。
然後第二劍,是劍十九。
之前青猿便有準備,這一劍,沒有能起到什麼效果。
它甚至又生出了些嘲弄的情緒。
直到第三劍。
草漸青從某處刺出。
劍刺向青猿的後腦。
一往無前。
漫天劍氣匯聚成線。
聚在草漸青的劍身上。
竹海里迸發出了一陣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