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替小姑娘救活這顆老槐樹,但實際上李扶搖有些把握,但是不大,畢竟他是那種在岔路上緩慢行走的劍士,並非是儒道佛三教修士走的那般修行大路,其中好些東西,李扶搖不在行。
畢竟劍士一脈,除去打架之外,其餘事情,怎麼來看都算不上擅長。
只不過等他真好好開始打量這顆老槐樹的時候,他便有了些眉目,眼前這顆大槐樹原本其實距離化形也不遠了,幾乎都算得上已經踏上修行大路的妖修了,若是給這顆老槐樹數十年光陰,說不定這顆老槐樹便真能踏上那條修行大路,只不過在這之前,想來那場大火便是天地給予它的一場大考,它選擇救下小姑娘,便在那場大考裡留下了答案,只不過這個答案顯然在天地眼中說不上如何正確,因此它便沒能踏上大路,反倒是光景越來越差,李扶搖在劍山的時候,常聽洗初南說起這世間修士,三教修士自有體系不必多說,劍士則是一劍即可,也不必牽扯什麼天地氣運之流,可在山河之中草木,若是有機緣能夠踏上那條修行大路,便多多少少便會經歷這樣一場大考,考試內容倒也簡單,無非做一選擇,所做出的選擇便直接影響到之後的路途,這顆本來有機會的老槐樹便是在那場大考中選擇救下這個小姑娘,因此丟了這份氣運,無緣踏上這條大路了。
救人本是好事,只不過這世間也多得是做好事無好報的結果。
說不清楚。
李扶搖一個一劍在身,天地無礙的劍士更是說不清楚。
只不過這種丟了氣運的小妖修,若是有高人願意替它找補回來,倒也不難,只不過現如今站在它面前的李扶搖顯然不算是那種高人。
可李扶搖仍有辦法。
山河之中,對於妖修的瞭解,劍士一脈可稱第一,畢竟當年一戰,劍士纔是妖修最爲忌憚的修士,而且這六千年中,妖土裡偶有山河修士,也多是劍士。
他拿出的那盞老祖宗許寂送他的燈籠。
這是劍山上爲數不多的法器,也是一件能夠驅退妖邪的法器。
當然,若是李扶搖想,這盞燈籠仍舊可以照亮一些東西。
比如現如今這顆老槐樹的靈智。
點亮燈籠之後,李扶搖將其放到老槐樹下。
燈籠裡的燈火搖曳,片刻之後,有個銀髮老嫗走出樹身,對着李扶搖行大禮跪拜。
老嫗跪在地上,誠心實意說道:“多謝仙師搭救,老婆子感激不盡。只不過老婆子已經是將死之人,懇請仙師救一救溫瑤。”
李扶搖看着這位銀髮老嫗,平靜道:“說不上搭救,現如今只不過能將你的靈智喚醒,若是這盞燈籠熄滅了,你仍舊會變成之前那般,我要知道當日那場大火的始末,你一一說來,我才考慮搭不搭救。”
老嫗點點頭,開始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當日那年輕人來到溫家的第一日,其實老婆子便已經看出了他的真身並非是人,而是一隻麻雀,修爲境界算不上高,其實比起來仙師,要差很多,只不過化形卻是有了,老婆子修爲低微,雖有靈智,但依然不是那人敵手,況且未化形之前,想做些什麼東西,付出的代價都要大出不少。因此那隻麻雀來到溫家之後,老婆子一開始便爲做些什麼,倒是那麻雀最開始便沒有藏着掖着,從未把老婆子放在眼裡,在樹下將事情始末其實都說得很清楚,說是這溫老爺前世是個獵戶,上山打獵之時將他的父母兩人都射殺了,那麻雀一直懷恨在心,偶得機緣踏上修行大路便欲下山報仇,只不過溫老爺上一世已死,輪迴之後,便成了現如今的溫老爺,麻雀千辛萬苦找到之後,便化成溫言,以遠房親戚的身份進入溫家,然後便有了之前那場大火。只不過在大火之前,那麻雀便說過何日放火,因此在大火之前,老婆子竭盡所能將溫瑤救下,算是保住了溫家最後的血脈,也算不上溫家對老婆子的栽種之恩,現如今老婆子時日無多,想來最近那隻麻雀便要回來將溫瑤加害,斬草除根,因此懇請仙師救救溫瑤,如此一家善人,老婆子實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們盡數命喪黃泉,況且這溫瑤不過這般年紀,如何使得?”
李扶搖沉默不語,沒有急着說話。
銀髮老嫗仰起頭,臉上的褶皺被擠在一團,看起來很有些嚇人,她淒涼道:“仙師忍心見死不救?”
李扶搖仍舊是沒有說話,之前老嫗的一番話說得看似是合情合理,也無什麼大的紕漏,可李扶搖仍舊是不願意這般輕易相信她,畢竟那番話之中他仍舊覺得有些疑點,比如那隻麻雀既然是千辛萬苦才找到溫老爺的今生的,那便是殊爲不易,又是知道這裡有顆老槐樹已經開竅,爲何要將放火日期告知,難道不怕這場辛苦謀劃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麻雀既然不是大搖大擺的進入溫家直接殺人,而是附身於一位遠房親戚溫言的身上,便是說仍舊在忌憚什麼,怕被人知曉,要不然也不會在溫家待這麼些日子才動手,依着李扶搖的猜想,實際上這麻雀若不是怕被某些修士發現跟腳便是這溫家有什麼他上心的東西,需要好好謀劃。
不然事情不會這麼複雜。
可若是後者,那這顆老槐樹也未必不是在打那件東西的主意。
山間精怪,修爲不夠不會主動招惹世俗百姓,畢竟這世間修士,還是有那麼一撮人喜歡獵殺這些修爲不足的妖修,要麼奪妖丹,要麼積攢功德。
可無論遇上哪一種,都不是這些小修士能夠匹敵抗衡的。
只不過大餘邊境向來要比許多地方要亂的多,管的人不多而已。
老嫗悲憤道:“仙師作爲山上修士,難不成便一點不管山下百姓死活?”
李扶搖神色複雜,這是他第三次閉口不言。
這兩人對峙之時,其實那小姑娘溫瑤一直都看着這邊,只不過李扶搖點亮燈籠之後,從樹身走出的老嫗溫瑤一直看不見,只能見到李扶搖一個人站在樹前絮絮叨叨說着些什麼,但並未聽清,只不過看這個仙師哥哥如此認真,小姑娘也沒敢接話。
只能任由他一個人在哪裡繼續說着些什麼。
樹前,李扶搖提起燈籠,平靜開口說道:“你若是仍舊不說清楚,我便滅了這燈籠,你放心,小姑娘我會救,可你之後我便不會保證了,我能救你,這一點你需知曉,但這一切的前提得是你坦誠,你若是還有些爲自己打算的想法,從而藏着掖着,不說多的,我即刻吹滅這盞燈籠。”
老嫗仰頭看向這盞燈火搖曳的燈籠,神情複雜。
李扶搖耐心等待。
片刻之後,老嫗下定決心將事情始末完全道出,李扶搖耐着性子聽完之後,這才點點頭,然後並未多說,直接吹熄了燈籠。
收起燈籠之後,李扶搖轉身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一臉希冀的看着李扶搖。
李扶搖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沒事的,它會好的。”
小姑娘將信將疑。
李扶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領着小姑娘走到屋前的臺階前,將之前的饅頭遞給她,又把筷子拿給她,這才輕聲笑道:“我留下了幾天,咱們慢慢救它好不好,但是你要好好吃飯,不然它看見也會傷心的。”
接過來筷子的小姑娘點點頭,一張小臉上完全是強行露出來的笑意。
李扶搖沒有拆穿,只是有些心疼。
然後小姑娘在認真的吃飯,李扶搖則是託着腮幫子看着門外,神情複雜。
他要救那顆老槐樹,很簡單,只不過是用一顆之前青槐送他的妖丹便可,讓那老槐樹吃了,不僅是起死回生,還能在修行大路上走不少距離,可即便如此,也並未解決根本的問題,若是那老槐樹仍舊懷有歹意,圖謀這小姑娘身上的寶物怎麼辦?
即便她不圖謀,那隻麻雀去而復返,這顆老槐樹一樣攔不下,攔不下怎麼辦,還不是隻能讓小姑娘白白喪命,他李扶搖自然能帶小姑娘走,可帶走小姑娘,實際上又有什麼意義?
小姑娘心在此處,帶走人完全沒有作用。
因此李扶搖現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等那隻麻雀,等到他覺得這顆老槐樹已經沒有半點可能能夠護住小姑娘了,來取那件寶貝的時候。
便是李扶搖出劍斬妖的時候。
只不過到底還要多久,就連李扶搖都說不清楚。
因此等到小姑娘吃完飯之後,李扶搖去還空碗的時候,順便便對劉遠路說了一聲他要留下來替小姑娘修一修她家宅子的事情,這幾日的飯食倒是麻煩劉遠路一家了,劉遠路連連答應,光是之前的那個銀老虎便已經值不少銀錢。
別說一段日子,就是李扶搖鐵了心要在這村子裡待上一年半載,都綽綽有餘。
李扶搖告謝之後,便離開劉遠路家,前往溫家宅子。
站在院子裡的劉遠路感嘆道:“李公子是好人,真是好人。”
抱着孩子的婦人笑着點頭。
回到溫家宅子的時候,李扶搖手裡提着一把才扎的掃帚,來到院子裡之後,先認真的替這小姑娘將院子裡掃的乾乾淨淨,然後便將掃帚丟給小姑娘,自己離開小院,半個時辰之後,在小姑娘詫異的眼神中,扛着兩根木頭的李扶搖回到小院,隨手丟在地下,隨意拍了拍手。
柳依白上劍山之前,是名劍客,可做劍客之前卻是一名木匠,因此精通木匠活,之前李扶搖的好幾柄木劍,和劍鞘以及背後的這方劍匣都是出自柳依白之手,李扶搖之前無事的時候也和這位柳師叔討教了幾天,手藝說不上精巧,但怎麼還算是過得去,因此做些東西也不太難。
他帶回來的這兩根木頭,就是要替小姑娘做一道木門,至於那間屋子,則是需要去想劉遠路找村裡的瓦窯要些灰瓦了。
只不過預料之中的半日光景就能夠做好一道木門,卻是讓李扶搖失望了,整個下午都在忙於這道木門的李扶搖仍舊未能完工,直到晚上,月明星稀的時候也才草草成形,尚未拋光。
李扶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屁股坐在臺階上,身旁的小姑娘原本眼神朦朧,看到李扶搖過來之後,便來了精神,一下午之後,她早已經對李扶搖沒有了任何敵意。
看見李扶搖坐過來之後,小姑娘主動開口問道:“神仙哥哥,你們這些神仙是不是什麼都會做的啊?”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揮手道:“怎麼會?”
小姑娘天真笑道:“那神仙哥哥怎麼連門都會做的,之前我聽娘說,什麼都會的。”
李扶搖搖搖頭,“哪裡這麼容易,我會做木門也是因爲有人教的,沒人教的就不會啊,比如我不會你們姑娘家的梳妝打扮,不會耕田種地。反正有很多東西不會的。”
小姑娘這時候有些惆悵的小聲道:“我也不會梳妝打扮啊,娘之前說等我長大了就教我,可還沒等我長大,娘就先死了。”
說到後面,小姑娘有些哽咽。
李扶搖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指了指天上,柔聲道:“神仙哥哥我啊,很久之前就喜歡看星星了,知不知道爲什麼啊,就是因爲一些原本陪伴着你的人當有一天離開你之後,便是到了天上變成了星星了,你的爹孃就是這樣啊,以後要是想他們了,就擡頭望一望星星好了。”
李扶搖喜歡看星辰的原因肯定不是這個,只不過對小姑娘說,他便只好這樣說了。
小姑娘擡起頭看着天空繁星,很快便苦惱的問道:“神仙哥哥,天上這麼些星星,到底哪一個是我爹孃啊?”
李扶搖笑着說道:“最亮的那兩顆就是。”
然後小姑娘哦了一聲,就很快閉着眼睛不去看那兩顆星星了。
李扶搖低聲問道:“怎麼不去看他們?”
小姑娘帶着哭腔說道:“神仙哥哥,我不想讓爹孃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啊。”
李扶搖沉默不語,真的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慰這個小姑娘。
他只是想起了之前一個人在白魚鎮的那些光景。
一樣的苦難,只不過李扶搖覺着自己怎麼也要比小姑娘的處境好太多了。
他想了想,卻是發現小姑娘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經睡着了,月光下,小姑娘的一雙眼睫毛微微顫動,顯然是沒有睡熟。
李扶搖握住她的小手,將一股氣機緩緩匯入她的體內,幫助她睡眠。
很快,便響起了小姑娘的悠長的呼吸聲。
她真是累太久了。
小姑娘睡熟之後,李扶搖這纔將背後的劍匣解下,將兩柄劍取出,放在膝上溫養,這種養劍法子,李扶搖一直堅持,從未想過半途而廢。
只不過想了想,李扶搖又將那盞燈籠點亮。
銀髮老嫗今日第二次走出樹身。
她藉助月光,看着膝上放了兩柄劍的李扶搖。
這一次卻是直接把腿嚇軟,直接跪倒在李扶搖身前,顫抖着說道:“小妖不知道仙師用劍,之前多有冒犯,望仙師贖罪。”
在山河之中,劍士一脈對於山精野怪的震懾能力遠遠要比三教修士來的更爲簡單直接。
李扶搖平靜笑道:“我忽然改了主意,想給你一份機緣,你若是想着接下咱們便繼續往下談,若是不願,那便算了。”
話音未落,李扶搖便將之前青槐送出來的那枚妖丹拿出,一下子便讓老嫗激動萬分。
她跪倒在地上,誠懇道:“仙師請講。”
李扶搖輕聲道:“你和那小姑娘訂一個契約,也不用太麻煩,就是那種她死你便死的契約,順便再將你的一縷魂魄給我,由我保管,我便將這枚妖丹給你,讓你在修行大路上往前走上幾步。當然,我有你的一縷魂魄在手,日後也好尋你,你若是起了歹意虐待小姑娘,我找到你之後,便將你殺了,你看如何?”
老嫗神色複雜,爲難道:“世俗百姓壽數不過百年,百年之後溫瑤死小妖便死,小妖如何能做到?”
李扶搖皺了眉頭,“那就訂一個百年契約,百年之內你奉她爲主,仍舊是她生你便生,她死你便死,好生照料,百年之後她身死之後你便恢復自由,但那縷魂魄你仍舊要給我,我百年之內會來見你一次,若是她還好好的,我便將魂魄還你,要不然仍舊是之前那般,將你斬殺。”
老嫗有些猶豫,沒有急着應下。
李扶搖冷笑道:“我另外再給你吃一顆定心丸,我留在此處等那隻麻雀來了之後再離去!”
老嫗下定決心答應下來,“小妖定當在百年之內悉心照料溫瑤,不然她受苦受難。”
李扶搖點點頭,攤開手,示意這老嫗將那一縷魂魄交出來。
之後制定契約倒也簡單,只需要將小姑娘的一滴血滴在老嫗心上便可,契約生效之後,自有異像產生。
老嫗看了看李扶搖,最終還是剝下自己的一縷魂魄交到李扶搖手上。
李扶搖接過之後,神情自若的將小姑娘的手指用劍氣割開一個小口子。
放出一滴血。
滴在老嫗心上。
眼見契約成了之後。
最後李扶搖纔將那枚妖丹丟給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