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仇家滿門被扣押以來便一直不曾說過隻言片語,好似身外人般的仇老太傅此時終於開了尊口。
仇泯畢竟是三朝元老,一生青春熱血盡數灑於輔弼人皇之上,縱使此時所有證據都指向仇家,可夏履癸依舊沒有罪及仇泯的意思,這從仇恩仇麟兩父子是被綁着跪在殿中,而仇泯卻並未受任何罪犯應受之苦,反而在他旁邊設椅這點就能看出。此時聽到仇泯有話說,夏履癸當即點點頭,道:“老太傅但說無妨!”
“謝陛下!”
仇泯躬身致謝,而後他看也沒看兒子和孫子,徑直走到站立在滿朝文武左二位置,只屈於左相之下的虞青梧面前,渾濁的老眼好似綻放出懾人的精光。他雙手磨挲着麒麟拐,直視虞青梧的雙眸,道:“扶搖王殿下,老朽有一些不明之處,還請殿下解答。”
“老太傅請說。”虞青梧笑着回道,心裡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這仇泯年過八十,一生在朝中打滾,從未犯過什麼過錯,由此可知他心思之縝密,絕非一般人可比。或許近年來他一直穩坐閣中,不曾親歷外界之事,但保不準他那數十年的經歷會讓他洞悉到什麼,若自己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那就陰溝裡翻船,得不償失了。
仇泯點點頭,半眯着眼道:“娘娘之病,太醫並不曾驗知,是殿下你說那並非疾病,而是中了道家詭術釘頭七箭的表現,是與不是?”
“是。”虞青梧點點頭,正待要詳細說出箇中緣由,仇泯卻是擡手製止,繼續問道:“據殿下之言,釘頭七箭乃是玄門禁術,一般門派根本不可能收藏此等禁術,而收藏此術的仙門,俱明言勒令門下弟子不可研習,是與不是?”
虞青梧眉頭微皺,感覺有一絲不妙,但還是點頭稱是。
“帝都之中道家中人,均受大夏監視,唯獨殿下一人;而滿朝文武,也唯有殿下是道家中人,而且殿下曾在玄門正宗崑崙仙山學道,是與不是?”
“是。”聽到這裡,虞青梧已經大概知道仇泯這人精是想一步步引導衆人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以此來將嫌疑從仇家轉移給自己,或許接下來仇泯就會問自己爲何會反出崑崙之事了。
果然,在虞青梧應聲過後,仇泯立即說道:“釘頭七箭既是禁術,學了它的人,也就等於犯了門規,老夫雖不是仙門中人,但也知道偷學禁術是大忌,輕則逐出師門,重則廢去一身修爲。恰巧,一直在崑崙仙山學道的殿下卻於一年多前反出崑崙,崑崙乃是玄門正宗,多少人想進都來不及,又有幾人會反?老夫作一個大膽的猜測,殿下是因爲偷學禁術而怕被罰,故此在崑崙未曾察覺之際先反出崑崙,待得殿下離開崑崙後,崑崙之人才發現殿下偷學禁術,故此遣人全修道界追殺殿下,要清理師門!是與不是?”
嘶……
仇泯一席話落,滿朝文武俱是倒吸一口冷氣,全部震驚的望向面無表情的虞青梧。從事發以來,他們的注意力一直就放在所謂的‘刺客’身上,後來夏履癸講明嬴姬並非受到什麼暗殺,而是受到了詭術詛咒,而這個時候又在仇家地下室找到詛咒之物,衆人的注意力再次放在了仇家身上,卻是不曾想到其他。
或許有人想到這滿朝文武也唯有虞青梧一人是道家中人,極有可能會詭術詛咒,但卻沒有人聯想到虞青梧爲什麼好好的要反出崑崙仙山!此時經仇泯一點,衆人這才發現,這件事大有蹊蹺啊,或許真如仇泯的推測,始作俑者並非仇家的某一人,而是虞青梧賊喊捉賊!
“老太傅!”
一聽仇泯居然懷疑起虞青梧來,高高在上的夏履癸眉頭一沉,道:“老太傅你多慮了,扶搖王對孤忠心耿耿,怎會暗害孤之愛妃?再者,以扶搖王的能耐,縱然要害孤之愛妃,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這也是老臣的不解之處。”仇泯對着夏履癸微微躬身,斜視面無表情,似乎已經默認一切的虞青梧,說道:“扶搖王如此大費周章,目標或許並非娘娘,而是我仇家!”
這個時候,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的仇麟眼眸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一臉恍然的看着虞青梧。
“老太傅似乎言過其實了吧!”右相趙樑一直察言觀色,此時見夏履癸一臉不悅,當即站出來,對着仇泯說道:“扶搖王與仇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他有什麼理由如此大費周章的嫁禍仇家?怕是老太傅您上了年紀,思緒不如過去那般清晰了吧!”
一旦仇家的謀害娘娘之罪落實,仇泯縱然能夠留下老命,太傅之職也勢必要被削去,屆時這滿朝文武中,最有可能繼任太傅之職的,也唯有左右二相了。趙樑一直就與淮堅不和,早就想踹了淮堅而獨掌太保,然而卻一直沒有好的機會,此時恰逢仇家遭厄,若能扳倒仇泯和整個仇家的話,不管是他還是淮堅,總會有一人被任命爲太傅,屆時一人太傅一人太保,二人之間的交集終歸是要少些,故此他是無比希望仇家之罪被落實的。
除此之外,他也發現夏履癸對虞青梧格外看重,或許要不了多久虞青梧就不是天威軍的將軍,而是司馬,然後等太師尨燾天年已過,就將成爲新的太師。三公表面上權利相當,實際上最有話語權的還是執掌兵權的太師,此時他爲虞青梧說話,也等於是在向虞青梧示好,日後再尋機會增進彼此感情,待得虞青梧順利成爲太師之際,一人太師一人太傅或是太保,還不徹底的把持朝政,說一不二?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趙樑話落之後,跪着的仇麟冷笑一聲,而後當着夏履癸和滿朝文武的面將當日兩人在紅粉閣的事說了一遍。
咚!
當仇麟話畢的那一剎,仇泯持麒麟拐狠狠的杵了一下地面,怒瞪着趕忙低頭的仇麟,哼道:“風流韻事也好意思拿到朝堂之上,不知羞恥!”
衆人搖頭一笑,這老太傅表面上是在怪罪孫兒,實際上根本沒有半點怪罪之意,他要真覺得此話不該在朝堂上講,爲何不再仇麟說之前阻止,而是在其話落後才責怪?而且,真要論風流,仇麟哪裡比得上虞青梧?他聲稱風流韻事在朝堂之上乃是不知羞恥,不排除是以此來罵虞青梧的。
“不過是場風花雪月罷了,這對年輕人而言,不至於上升到仇恨的地步吧?”趙樑笑着說道,心裡卻是暗道照虞青梧往日表現出的風流勁來看,或許還真有可能!只不過,似乎這場風花雪月之中,虞青梧是勝利者,而仇麟是失敗者,有誰聽說過勝利者會報復失敗者的嗎?
“這確實稱不上仇恨。”仇泯眼眸微合,道:“據老夫所知,金家正值新老交替之際,而金家當代兩位最有能力的繼承人中的金不換與仇麟關係密切,而另一位金不愁與扶搖王同樣從小便在崑崙學道,也是一年多前從崑崙回來,他二人的關係想必也不用老夫再多言了。礙於金家這二人的關係,現在是不是可以找到扶搖王針對仇家的動機了呢?”
聽到仇泯的話,百官俱是眉頭一皺。官商相護這點衆人都心知肚明,倘若仇泯說的是真的,那或許虞青梧還真有可能爲了好兄弟而使計扳倒仇家!
當事人虞青梧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仇泯,而察覺到被注視的仇泯也回首與之對視,一老一少眸光相碰,像是進行一場另類的對決。
拋開其他不談,虞青梧心中對這老頭子已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這老頭子人雖老,但思維卻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本來已經確定是仇家犯罪,然而他卻硬是以隻言片語將嫌疑從仇家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並且步步緊逼,言下之意似乎已經確定這一切就是自己乾的了,甚至還引導了衆人來尋找自己作案的動機!
老朽尚如此,倘若他再年輕個十幾歲,那還不是能片言屠戮百萬雄兵?
這個時候,虞青梧才真正體會到,爲何帝皋會給這老頭子送上‘安邦’這頂高帽了!若非自己早有準備,或許還真被他反害己身不可!
想到這裡,他上前一步,對着高座上面色不太好的夏履癸躬了躬身,而後對着老態龍鍾的仇泯說道:“老太傅不愧爲安邦之才,一張利口足有化腐朽爲神奇之力!不過……”
他嘴角微傾,道:“關於老太傅的控訴,小王有充足的證據推翻!”
“哦?”仇泯眉頭一顫,半眯着眼說道:“殿下說說看!”
他並不知道釘頭七箭術真的就是虞青梧命黑影而施,並且由黑影在前一夜將營帳以妙術全數搬到仇家地下室,之所以會如此引導衆人把注意力放在虞青梧身上,只是想爲仇家脫罪,這個時候虞青梧的來歷又太過可疑,他只能將矛頭對準虞青梧這個朝堂新人了。
這無關仇恨或是報復,只是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