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風霜,蕭瑟寂寥,臘雪飄搖,老將尨燾率領三十萬大軍沿河水(黃河的古稱)北上,半個月時間才跨過了大半個冀州,距離犬戎鬼方侵佔的邊界還有千里之地。
非是尨燾不想急行軍,實在是輒重過多,再加上天公不作美,連日大雪,莫說地上的騎兵、車兵、步兵了,就連天上飛的獅鷲軍也受到影響,不得不降下速度。
又行三日,連日不停的大雪終於是停了下來,久違的陽光灑落在銀裝大地上,綻放出別樣的光彩,遠遠一望,甚至有些眩目。這半個多月以來,尨燾的身體每況愈下,原本以他的修爲,縱然在這冰天雪地中光着膀子亦不會覺得絲毫寒冷,可而今卻是裹着厚厚的裘袍,就連乘坐的車輦都掛上厚簾子擋風。
天氣好轉,大軍的行進速度略有提升,尨燾的狀態也好了些,命人掀開車簾後,對着騎着龍犼獸一直跟隨在車輦左側的黃林說道:“到哪裡了?”
聽到老師兼長官的話,黃林心裡一陣嘆息,嘴上卻是說道:“回太師,再往前方近百里便是阪泉,也是銘栩將軍和冀州軍的駐紮之地。”老太師當真是到了大限之年,於北地征戰十餘年,竟都不識路途了……
尨燾並不知黃林心中的想法,一聽不到百里就能到達兩軍邊界,心中經久不散的陰霾也不由得淡了些。點點頭後,喃喃道:“阪泉……阪泉……歷史是要轉入上古時期那個軌跡嗎?”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也稱不上小,至少在車輦左右兩側的黃林和虞青梧都聽到了。二人都聽出了尨燾的話中深意,這阪泉乃是上古時期炎帝和黃帝的決戰之地,而距離阪泉不遠的涿鹿又是黃帝和蚩尤的決戰之地。
悠悠千年之後,他尨燾也要效仿軒轅黃帝,於此兩地而滅盡犬戎、鬼方。老將雖老,可雄心卻依舊。
不多時,斥候來報,言稱冀州王世子率領一萬輕騎趕來迎接太師。半個時辰之後,前方白茫茫的一片中,突兀的出現一個黑點,隨着時間的推移,黑點越來越多,最後匯成黑壓壓一片,直到距離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隊黑甲騎兵,爲首的正是一身戎裝的紀成剛。
此時的紀成剛沒有往日的嘻哈,有的只是凝重和嚴肅。在帝都時他曾在虞青梧麾下任黑木軍的統領近一年時間,時間雖不長,卻也改了些脾性,直到近月前冀州北境遭受到犬戎鬼方的侵犯,他才返回冀州,代父領冀州軍與犬戎鬼方對峙。
“成剛見過太師、殿下!”騎在闢水金睛獸上的紀成剛在行到衆人之前時,翻身下地對着尨燾和虞青梧行禮,至於朝聖關總兵,則是被他忽略了。他雖無官亦無爵,可憑着冀州王世子的身份,也不用向一個總兵行禮。
?。
“世子請起。”尨燾擡了擡手,待得紀成剛起身後問道:“阪泉的冀州軍有多少,銘栩麾下兵將又還剩多少?”
重新騎上闢水金睛獸的紀成剛將坐騎驅到虞青梧身側,坐下神獸一見到小紅,當即伸舌頭在小紅身上舔個不停,直到小紅瞪了它一眼後,它才收起溼漉漉的舌頭。
“回太師,阪泉的冀州軍有一萬重騎兵、一萬車兵、三萬輕騎兵、五萬步兵總計十萬。銘栩將軍麾下除去重傷之人外,還有戰力的有一萬兩千餘人。”
聽到阪泉的兵員情況,尨燾點點頭。這十一萬再加上自己帶來的三十萬,蹤跡四十一萬有餘,縱然鬼方犬戎擅長在這北境征戰,在兵員相差十萬有餘的情況下,也翻不起什麼浪。
再問了下阪泉的佈防情況後,尨燾便下令加速行軍,爭取在天黑以前趕到阪泉營地。
紀成剛和虞青梧並騎而行,瞄了眼跟在虞青梧屁股後面,穿着極其少料戰甲的傻大牛,低聲道:“他捨得離開紅粉閣來這荒涼的北地?”
在帝都的時候,他任黑木軍統領,而大牛則任天威軍統領,兩軍同駐紮在一處,兩人自然日夜相對。一年的時間,大牛隔三差五的就邀着他去紅粉閣荒唐。還別說,大牛在別的事上傻啦吧唧的,一扯到女人身上立馬精明起來,基本上十次有九次都是紀成剛付得嫖資。
紅粉閣號稱銷金窟,紀成剛雖是世子,可畢竟離開了冀州,又哪裡經不起這般玩法?故此到了後來,紀成剛每每遇到大牛,只要大牛沒看到他,他就準跑沒影。
聽到紀成剛的話,虞青梧還沒答話,後面的大牛倒是嘿嘿笑道:“世子你這就錯了,你忘記以前教俺,說女人就跟菜餚一樣,不能總吃一種,因爲就算再好吃的菜,吃多了也會膩!這不,俺就老死乞白賴的要跟師父公子來這北地,只要打贏了仗,就擄她幾百個犬戎鬼方女人嚐嚐鮮,這完全就是無本買賣啊!”
“……”紀成剛一陣無語,只有種想吐血的衝動。別人打仗是爲國爲家爲前途,這傢伙倒好,竟然是爲了能夠不花錢的玩女人!擄幾個就得了,還擄幾百個……這是要犬戎、鬼方絕種的節奏嗎?
早知道大牛是這種人,他當年和金不愁就算是打死也不會教這榆木腦袋這麼多花樣啊!
積雪的世界,暗的格外晚,按道理冬日的申時五刻左右就應當天黑了,可在這茫茫雪地中,到了酉時依舊目能視物。半個時辰之後,天才算暗了下來,不過前方已是火光通天,不用想,火光之處定是阪泉營地。
首次踏足阪泉之野,虞青梧好似看見了上古時期的場景: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蓺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
炎黃子孫之由來非是虛假之說,正是因爲當年軒轅黃帝戰勝炎帝,兩部合而爲一,共稱炎黃部落,再勝九黎部落,奠定天下共主、人皇至尊之位,這纔有了後世炎黃子孫之說。
犬戎、鬼方、羌、蜀等族乃是異族,而九夷嚴格來說,其實也算是炎黃之後,故此當年后羿、寒浞奪取大夏政權時,黎民百姓並未有太多念想,一是當時的夏太康確實昏庸無道,二是因爲九夷雖處東部,可體內與中原人流的血差不多,大家說起來都是同宗同源。若是犬戎、鬼方之類的族羣侵入中原,那概念就不一樣了,怕是會舉國皆兵共抗外敵,正是因爲這一點,故此那些外邦外族縱使到了很強大的時候,也頂多就是侵佔個幾百裡疆土,搶些資源而已,並沒有太過深入中原。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怕惹得炎黃族羣共伐!
浩蕩三十餘萬大軍還未進入阪泉營地時,前方的衆人便看到百丈之外的火光下,一位精瘦漢子赤着上身雙膝跪地,雙手拖着一口雪亮大刀舉過頭頂。今日雖說沒有下雪,可畢竟是入夜了,再加上又是北方,氣溫低得普通人得穿幾件厚衣纔不會覺得寒冷。而那人卻赤身跪在雪中,一動不動,像是已經被凍成冰雕一般。
太師之駕停在浩大營地邊上,兩位親兵掀開車簾將疲乏的尨燾扶了下來,尨燾一下車,那跪着的漢子當即高聲道:“末將銘栩有負太師厚望,不光十萬邊軍損失九成,更丟失了兩百里疆土,罪之至極,願領軍法!”說完,擡了擡手中早已被磨得鋮亮的刀。
十萬大軍被殲八萬有餘,再加上丟失兩百里疆土,這絕對是大敗。他銘栩被尨燾留在北境,爲得就是以防犬戎鬼方,沒想到卻遭此大敗,論軍法確實是斬首之罪。
接連半個多月長途跋涉,早已是疲乏不堪的尨燾被銘栩這麼一吼,萎靡的精神也不由得清明些。看着跪在身前的愛將,他老眼中難掩一絲失望之色,並非是因爲銘栩打了敗仗辜負了自己的厚望,而是沒想到這年輕人失敗後居然就想着領罪而死,而並非奮發圖強,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
若換了他年輕的時候,遇到這種一根筋的人,說不得真要以軍法論處,斬了那不開竅的腦袋!可而今他已非當年,再加上如今又是用人之際,他搖搖頭從銘栩身旁走過,說道:“你的命先欠着,待得決戰之後再論功過,今日先重則五十軍棍以示懲戒,由黃林執法!”
五十軍棍不算多,也不算少,換了普通人捱上五十軍棍,不死也得丟半條命,而銘栩一身武功不弱,捱了五十軍棍後也就輕傷的樣子,既能起到警示之用,又不會損失他的戰力。之所以會讓黃林執法,是因爲銘栩曾是黃林的副將,二人關係甚好,而且黃林要比銘栩老道的多,他相信執法過程中黃林會對其開解。
如果銘栩過不了這一關的話,那就代表他不堪大用,今生今世或許就只能留在北境當個上.將軍(執掌十軍),永無晉升之可能了。
“傳令下去生火做飯,餐後所有將軍來帥帳!”尨燾雖老,可依舊雷厲風行,頓了頓後,轉首看向虞青梧,道:“你也來。”
虞青梧名義上是夏官司馬,可此次只是隨軍出征,並無任何軍銜,聽到尨燾的話,他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