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爲了見市長,哪怕公交車坐過了站,也都要回來?只是恰好遇見了囚徒幫刺殺市長的事情?”
安靜逼仄的小房間內,一個軍穿着軍官制服的男人扭動身前明亮的檯燈,照耀着小房間另一側有些侷促的青年的臉頰。
“是的,”
看着軍官冷漠的目光,青年輕輕點頭,儘量鎮定的說道,“我之前和市長先生坐同一輛公交車,我本來只是打算過來見見市長,看看有沒有機會能和市長說上兩句話,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喬特,伊維斯空間系統集團旗下的機械工廠基層僱員,作爲一個普通市民,”
前方的軍官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平板,冷聲繼續道,“你在遇見市長遇刺這麼大的事件之後,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躲起來,小心的觀察局勢,你不覺得自己太過於冷靜了嗎?”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
被稱爲喬特的青年猶豫了一下,緩聲說道。
“只是想看看熱鬧?!”
“好的好的,謝謝。”
軍官撥動了一下平板屏幕,按亮了旁邊的一個對講機,快速說道。
青年微微一愣,然後點點頭,有些侷促的緩緩起身,“好的,謝謝。”
然後他語氣停頓了一下,稍顯尷尬的說道,“電視裡不是都是這麼演的嗎?平凡的街頭小子遇見了重傷的大人物,從此開始了傳奇的冒險生活···”
青年連忙點頭,然後走到了桌子旁,在一個塑料小盆裡找到了自己的手環和以及一些在剛剛檢查的時候被收走的個人物品。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片刻,對面一瞬間陷入了寂靜的沉默,然後在這片刻的沉默,則是快速收拾東西的聲音,和稍顯急迫的詢問,“你在哪兒?”
電話幾乎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被接通,但是那邊並沒有立刻說話。
守在門口的士兵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邊一個桌子,“那個是你的,檢查一下有沒有丟件,拿走了再發現丟了東西就不要再來找我們了。”
“談不上支持或者不支持,”
“臥槽,你特麼說話不能說完嗎?”
整個審訊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市長的確被刺殺了。”
“好了,下一個。”
“啊,”
電話那邊的聲音輕嘆了一口氣,“說說吧,發生了什麼?你是被市長看重,然後密談了大半天,他要許你高官厚祿了?還是你遇見了市長被刺殺,自己被捲了進去,丟掉了半條命,現在纔有機會給我交代遺言?”
也就在這時,原本準備起身的青年看了一眼開始撥動平板看下一個人資料的軍官,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聽你的語氣,伱們好像也很支持林恩先生?”
青年身子一顫,然後緩緩說道,“我想着能不能幫一幫市長先生,如果有必要的話···”
“哥,我沒事兒,我沒事兒。”
而這些未接電話都來自於同一個人。
青年連忙說道,“市長的確被刺殺了,但是市長自己解決了,我只是被搜查的城防軍發現在附近,所以逮住盤問了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刺殺分子。”
青年緩聲說道。
“哥?”
頓時密密麻麻的未接電話記錄填滿了他的視野。
他立刻把手環戴在手上,帶上藍牙耳機,回撥了過去。
“幫市長先生?在一堆荷槍實彈的幫派分子和強大超凡怪物之中?”
“我···”
“嗯,很好,你還活着,”
然後他低頭翻動了一下手中的平板,擡起頭來,再次看向青年,“好了,暫時沒有問題了,保持通訊暢通,我們會覈實你的信息,感謝你對林恩市長的支持,希望這次詢問不會影響你對林恩先生的信任。”
然後他低下頭來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如果你真的想找林恩先生,出門右轉直走,跟着人羣的方向,你大概就能找到他,林恩先生正在那邊義診,記得在出口領取你的手環和個人物品。”
青年張開嘴,小心的試探着問道。
“在南部街區長大的人,多少會一點槍械,”
“喬特?”
聽到青年的問題,軍官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口回答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優先,不過從個人情感上來說,我們都很欽佩他,同時具有智謀、勇氣和魄力的市長,在這個時代比財團員工關愛計劃裡關愛員工的條款還少。”
軍官目光冰冷的看着青年,他的語氣平靜而低沉。
“義診?”
然後他推開門,沿着門外的走廊向前走了幾步,抵達了一個燈光明亮,擺着幾個木桌的路口。
簡單清點了一下物品沒有缺失之後,他收起了個人物品,拿起了手環,點開了手環界面。
青年微微一愣,然後點點頭,“謝謝您。”
似乎聽到了青年猶豫的語氣,軍官聲音進一步冰冷,目光如劍,注視着青年。
面對軍官的目光,青年緩緩開口,“我哥哥在北城城防軍服役,他也教過我一些基礎的格鬥技···”
過了好一段時間,審訊的軍官才輕咳一聲,低聲開口,“你很有想象力。”
電話那頭傳來一屁股坐回牀上的聲音,“老子還以爲你熱血上頭去救市長了,也對,就你那三腳貓的本事,真要衝上去,現在也沒有機會給我打電話了,
“不過你要是真死在裡面了,老子可給你買不起墓地,只能看看能不能在清道夫之前把你屍體找到,給你燒吧燒吧灑回老家。”
“咳咳,”
聽到自家老哥的話語,青年尷尬的輕咳兩聲,他擡頭看向前方。
零零散散的人羣正順着破舊的街道緩緩向前,有的人臉上帶着憧憬,有的人臉上帶着懷疑。
原本在周圍急促而劇烈的槍聲此刻已經完全的安靜了下來,只有守在關鍵街道口的荷槍實彈的士兵,隱隱約約還能給人留下些許那劇烈戰鬥殘餘的冰冷和肅穆。
月光下的風拂過青年的面頰,他的視線順着人羣的流動,看向那黑夜裡的深處。
在那街道的最盡頭,隱隱約約有明亮的光輝正在照耀。
然後他低下頭來,跟着人羣的步伐,繼續對電話裡說道,“哥,我聽說林恩先生就在這附近義診。”
“義診?市長在義診?“
電話那頭稍顯驚訝,然後他語氣一頓,平靜的問道,“你想去?怎麼,你有病?”
“我···”
青年微微張嘴。
“好了,我知道了,你腦子有病,你想去就去吧,”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以後要做什麼之前,記得給我發個定位,我好過來給你收屍。”
“哥,”
青年一邊向前,一邊開口道,“市長被刺殺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看到了刺殺的大部分過程,我感覺他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這些不一樣沒讓你改變主意?”
電話那頭頓了頓,稍顯疑惑的問道。
“我也說不太清,就是感覺···”
青年擡頭看向前方被士兵包圍,亮着明亮燈光的帳篷,看着那帳篷下一排排忙碌的醫護人員,以及坐在帳篷最中間,正在給一個孩子看病的威嚴又慈祥老人。
他語氣放緩,一點點的說道,“他更真實了,更可靠了。”
然後他撓了撓頭,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
“以前看市長的演講,我能感受到他的魄力和勇氣,感受到那慷慨激昂的情緒,但是總感覺他距離我很遙遠,他說的東西也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有時候總會有一種感覺,市長先生是真的有那個目標的,但是他沒有那個能力與魄力,他實現不了他所承諾的一切。
“但是今天見到他之後,我感覺我好像見到了另外一個人,強大,自信,沉穩,強硬而果斷,比如現在城防軍就在以絕對的暴力清掃整個囚徒幫的勢力,”
他的目光掃過那在夜晚下排隊的人羣,在人羣兩側,分列着一些閃爍着火光,如同路燈一般佇立在那裡的室外烤火爐。
很明顯,許多人並沒有適應這些烤火爐的存在,似乎以前從未有人在這裡放置這些東西,他們靠在火爐旁邊,一邊取暖,一邊看着火爐,小聲的議論。
青年低下頭來,進入了排隊的隊伍,對着電話繼續說道,“這幾十上百年來,沒有任何市長關心過南部街區,也不會有任何聖伊蘭的老爺們,願意來到這裡,看我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沒有秩序,也沒有聯邦調查局,槍聲,混亂,殺戮,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臨近的死亡,這就是我們的童年,也是我們父母的人生,也或許將是我們未來的人生。
“南部街區混亂有混亂的好處,這裡有整個伊蘭市最廉價勞工,永遠也不缺乏爲了一點醫藥就出賣自己身體健康的人,也不缺乏借了幫派高利貸,被利息逼着願意做任何危險工作的人。
“哥,”
青年的聲音停頓片刻,“林恩先生是唯一一個願意來到這裡的人,如果我們不想讓我們的孩子,我們孩子的孩子過着和我們一樣的生活,我們就不能眼看着他被財團攻擊而什麼都不做。”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點了一支菸,最終,那邊的人緩聲問道,“你想追隨他?”
“嗯。”青年微微點頭。
“人家不要你怎麼辦?”
電話那頭問道。
“我···”
青年表情一滯,有些尷尬的說道,“總得試試嘛。”
“我當初就不該送你去讀高中,”
電話那頭似乎深深吸了一口煙,微微嘆道,“但你現在是個成年人了,你已經能爲自己的人生做決定了,無論成與不成,都保護好自己。”
“嗯!”
青年點點頭,跟着人羣,繼續往裡面走去。
更深處負責安保和秩序的就不止是士兵了,還有一些穿着似乎是市長衛隊服裝的工作人員,以及數量極少的市警察局的警察。
在即將靠近義診位置的時候,隊伍的速度變慢了一些。
這裡有一個安檢關卡,所有想要通過的人都要拿出手裡的槍械或者刀刃寄存到一旁。
負責安檢的是一個目光銳利的,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交出這些武器。
在青年喬特排隊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好幾起爭執,甚至有人拔槍威脅。
然後就會有荷槍實彈的士兵出來,把這些不配合的人,禮貌的‘請’出隊伍。
有時候也會讓他們被擡出隊伍。
不過那個守着安檢的人的動作很有章法,每一次騷亂都會先隔絕騷亂人員,然後快速處理,之後繼續安檢。
所以每一次騷亂都被很快的平息了下來,整個隊伍的進程沒有太受影響。
在臨近安檢位置的時候,青年擡起頭來,看向兩側的建築,回憶着自家老哥曾經教授過的知識。
那兩側的建築有好幾個位置視野都很好,很顯然,那些地方都有狙擊手。
“學過?”
身旁傳來一個溫和的男人的聲音。
青年回過頭來,正好看到了那個守着安檢的中年警官。
很顯然,這個中年警官注意到了他剛剛看狙擊點的動作。
“會一點。”
青年老老實實的點頭。
“有帶武器就放在旁邊的籃子裡,”
中年警官沒有繼續說話,而是掃了一眼青年,啓動了安檢設備。
伴隨着設備上顯示綠色光輝,他揮揮手,“進去吧”
青年輕輕點頭,跟着隊伍走了進去。
整個義診區域有很多臨時醫生,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就坐在中間,此刻他似乎還穿着白天演講時的西裝,只是外面披了一件白大褂。
而這個老人身前的隊伍也是最長的,不斷的有護士過來將隊伍中的人分流到其他醫生那裡。
青年也自然的走到了老人的隊伍前。
那位老人並不是一直在看診,偶爾會起身走進身後的帳篷,似乎在處理什麼事情,而天色也一點點的變化。
月落星暗,伴隨着天空的盡頭泛起了微微光輝,臨近破曉,青年才終於排到了前面。
而此刻老人似乎也有事,進到了帳篷裡。
“你哪裡不舒服?”
而這個時候,一個穿着白襯衫的護士也走了過來,拿着一個平板,看着青年。
這似乎是在提前問診,提高看診的效率。
青年看着眼前的小護士,他知道,此刻他應該瞎編一個病症,以換取見到那位老人的機會,他已經排了大半夜的隊了。
但最終,他緩緩開口,“我沒病,我只是想見見林恩先生。”
護士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看着青年,冷聲道,“這次是義診,你這樣會耽擱其他病人的看診機會的,如果沒病,請離開這裡。”
“我···”
青年微微張口。
在他前後排隊的人羣也有些人探頭看了過來。
“怎麼了?”
一個溫和而又慈祥的聲音在兩人耳畔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青年微微一愣,然後立刻擡起頭來,看向聲音發出的位置。
此刻那個披着白大褂的老人正站在他的身前。
“林恩先生,這個人沒病,他跑過來排隊。”
護士看向何奧,快速解釋道。
“不是的,我只是想見見您,”
青年連忙開口解釋。
“我記得你,”
何奧笑着看着眼前的青年,“那時候躲在廣告牌後面吧?”
“啊?”
青年微微一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以爲自己完全沒有暴露,那些幫派分子都沒有看到他。
後面城防軍地毯式搜捕的時候,纔將他搜出來。
“以後不要距離那麼近,”
看着青年驚詫的表情,何奧笑道,“這一次風險不大,如果情況失控,我未必能保住你,好了,面也見了,話也說了,回去吧。”
青年的眼睛微微瞪大。
他有些意識到了‘林恩先生’話裡的意思。
那個蛇頭怪物當時恐怕也是注意到了他的,只是那怪物很快被‘林恩先生’斬殺了,纔沒有後續的事情。
如果林恩先生沒有戰勝那個蛇頭怪物,按照那個蛇頭怪物一直吃人的表現來看。
一瞬間,細密的汗水在青年的後背滲出。
他原本以爲自己只是混在外面,偷偷的看了一圈,很安全。
結果是在死神身旁跳了個舞。
不過他的思緒迅速清醒了過來,他看着老人轉身準備離開的身影,快速說道,“林恩先生,我想追隨你!”
但是老人轉身的動作並沒有停。
看到這一幕。
青年的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一點點垂下腦袋,緩緩的走出了隊伍。
而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背對着他走向看診臺的老人微微擡起了手,指了指後方,“市警察局塔克局長那邊正在招人,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不過這份工作是很危險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是!”
青年眉頭一喜,立刻站直了身子。
然後他順着老人手指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了那個負責安檢的中年警官。
那個警官看着他,對他輕輕聳了聳肩,指了指旁邊貼着的市警察局的招募廣告,以及招募廣告下方正在做報名登錄的市長衛隊成員。
此刻,這個廣告下方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了。
青年尷尬的訕笑一聲,撓了撓頭。
然後他快步跑了過去。
在他身後,破敗樓宇的盡頭,晨曦的光輝緩緩從天際升起,穿破了暗淡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