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你在我夢中
大目寺的住持室裡，靈異協會會長闢光法師正端坐不動，一個面目清秀的知客僧進來沏茶，正要走時被張海洋叫住。
“智能，你闢木師叔哪去了？”
名叫智能的知客僧一臉爲難，瞅了闢光幾眼，纔回答。
“闢木師叔上週起就開始閉關了，現在還在望星崖的洞裡。”
闢光輕咳一聲，袖下的手不易察覺的揮了兩揮，智能知趣的告退。
“我那闢木師弟己入魔，整天想着成佛成祖，可是心中又拋不下情愛，唉……如今十三邪鬼即將再現人間，這天南市要亂了。”
闢木是闢光的師弟，兩是同一屆住持培訓班出來的，而且是三百多號人中唯一分配到同一座廟裡的。闢光做了住持，闢木則做了首座。闢木對不合理分配毫無意見，只醉心於修佛成聖，一到大目寺就直奔藏經閣，翻了個底朝天，還真讓他找着本無名冊子，幾個月下來真練出了點名堂。在去年的十三邪鬼事件中，六科如果沒有闢木協助，肯定會折損幾名人員。
張海洋找闢木的原因是，他對十三邪鬼異乎尋常的敏感，只要有邪鬼現世，闢木就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而把十三邪鬼釋放出來的人，正是王念。所以只要找到十三邪鬼，那就一定能找到王念。
現在十三邪鬼隨時都可能出現，而闢木卻在閉關，也不知要閉到什麼時候。
張海洋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焦躁，心頭有一股無名邪火跳動，他猛得站起，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用雙眼在住持室內四處打量。闢光仍舊端坐不動，但眼睛卻沒有離開張海洋片刻。
“我……我……我是誰？”
張海洋聲音嘶啞，他眼中不停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像是有兩團鬼火在眼眸中燃燒，都想成爲這軀體的主人。
“你就是你，名字不過是浮雲，這天這地都不曾變。”
闢光的聲音如驚雷，在張海洋耳邊炸響，他怔怔的呆立不動，好半天臉上纔有了表情，如冰遇暖陽，一點點融化。似醒悟，又似驚喜。
“原來是這樣啊！”
張海洋坐下時，住持室的門被人一腳踢開，闖進來一名滿臉絡腮鬍子的瘦高個和尚，戴一副金邊超薄小鏡框眼鏡，穿一件油漬斑斑的僧袍，腳下是一雙耐克運動鞋，赤着腳丫子穿的，裸露出乾瘦的腳踝。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渾身上下散發出非常可疑的氣味，就好像掉進糞坑後爬出來直接曬乾，也許還用同樣可疑的污水沖刷過。
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闢木。
張海洋和闢光同時把脖子向後仰，卻仍避不開涌進屋的惡臭。
“呔！何方妖孽竟敢擅入大目寺？在本法師面前還不顯形哪呀！”
“師弟，你還是先去洗洗再來見客吧！”
闢光捏着鼻子說，闢木未作理睬，反而瞪着渾濁的眼睛把住持室上上下下掃視一遍，然後目光才落到張海洋身上，凝視片刻。
“我說，你有些不對勁啊！”
港口的集裝箱貨輪上，史歷在張海洋陷入躁動的同一時刻，突然睜開雙眼。
“一川兄，你聽到了沒有？”
一川雨下已經在電腦前睡着，根本沒聽到史歷的話，但史歷卻還在繼續說。
“這天是天，這地是地，這萬物便是萬物，我就是我。生和死本沒有區別，你看，我聽到了他的聲音，而他也聽到了我的聲音，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這真是太奇妙了。可是一川兄，你不會知道是什麼使我們聽到對方的聲音，那是更爲奇妙的感覺。你知道嗎？我想我見到了高芊，她又活了，只不過變了一種狀態。生命真是古怪的事物，死並不是終結，也不是開始，而是在一個圈上的任意一點。你明白嗎？死和生，每一刻都是開始，都是結束，全都是剎那的事情。”
史歷似喃喃自語，眼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
“我想，也許，我可以創造生命！”
史歷重又閉上眼睛，嘴角掛着笑，在各種儀器的閃光中顯得詭異莫名。
一川雨下突然打了個冷戰，從睡夢中醒來，他緊了緊衣領，似乎有些不適應這集裝箱裡陰寒的溫度。電腦還在分析着一組數據，已經達到百分之七十，還有二十幾分鍾才結束。一川雨下起身察看史歷的情況，一切正常，只是他嘴角的笑容讓一川雨下困惑了很久。
“沒用再生液，即使注射了幾倍的嗎啡，他也應該痛得死去活來，怎麼可能笑？難道……他有受虐狂傾向？”
一川雨下胡思亂想了會，便重又投入配製新溶合劑的試驗中。
王念在大哥王的幫助下才站起來，他摘下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黑玉，做了幾個怪異的動作後就閉上了眼睛。
別墅內陷入寂靜中，下午的陽光斜照進來，試探般的在王念腳前躊躇，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一牆之隔的對面，那對大學生情侶也安靜下來，不知道是餓昏了還是極度疲勞中睡着了。
大哥王不敢動，也不敢出聲，他不知道王念這是在做什麼，只在心裡猜想。
“老大這是在幹嘛呢？弄得跟個跳大神似的。這動作，怎麼看着眼熟，該不會是輪子餘孽吧！那我得大義滅親啊！”
大哥王正胡思亂想時，忽然察覺到別墅裡的溫度下降了，他向窗外看去，陽光燦爛，雖然是深秋而且而刮過一場颱風，但樹葉依舊是綠的，草地也沒有一點枯黃的跡象。那別墅裡怎麼會突然變冷了呢？大哥王正準備伏到窗前看看外面是不是裝了空調時，門窗緊閉的屋內突然憑空颳起一陣風。
有電磁聲響起，碎紙片和塑料袋都飄了起來。
大哥王回頭看時，王念身前出現一個淡淡的身影，散發着幽綠的光芒。
“鬼……鬼啊！”
大哥王昏迷前最後聽到的是，王念喜極而泣的哭聲。
“你說，張海洋會不會到大目寺？”
涉外科的科長室裡，於教授突然對唐虹名說，李科長站在窗邊，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遠方某個未知的方向。
“如果他是張海洋，他會，如果他是史歷，那他這會應該在六科。”
唐虹名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忽又停下，接着說。
“不管他在哪裡，我都安插了人手，很快就有消息了。”
門關上時，李科長才輕嘆一聲，回頭時正看見於教授把他的大中華向兜裡塞，臉色頓時一變。
“做人不能這麼無恥啊！”
於教授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也站了起來。
“咳咳，不管怎麼樣，史歷的事我一定會插手的，你放心，就算不能還給你一個完整的天才，至少我能保證他的性命。”
“我是擔心史歷嗎？那十三邪鬼一出，整個天南市都不安穩……喂，別走，把煙留下！”
“你放心，上邊有我呢！別送了別送了，都這麼熟的。”
於教授三步就到了門邊，在劉麗向屋內拋來好奇的目光前，人就已經出了涉外科。
李科長在辦公桌後坐下，撓了撓頭，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
“六科的人就是有效率啊，這麼快就找到目標了。也該我老人家活動一下了，好多年不摸槍，真是懷念啊！”
五分鐘後，李科長出現在槍械處。
“我是李長科，取九號狙擊步槍和專用彈。”
李長科的目光中燃起熊熊烈火。
海天花苑張海洋的別墅內悄無聲息。
前一刻莉莉還在哼着流行歌曲看影碟，但現在她正蜷縮在牀邊的角落裡，一雙嫵媚的眼睛驚恐的在屋裡掃來掃去。
這間臥室朝向大海，落地窗沒關，輕紗般的窗簾被海風颳起，向屋內飄揚。
窗明几淨，不見一絲塵埃。
寬屏等離子顯示器上畫面已經被停格，正在播放的是張國榮主演的最後一部影片《異度空間》，畫面上是從一扇扇門內出現的女鬼。這些都是假的，所以莉莉怕的並不是這些。臥室的頂燈在輕輕搖晃，像是被什麼東西碰撞過。
莉莉小心翼翼的伸手上牀摸向自己的手機，卻摸到一隻冰冷的手。有嫵媚的笑聲響起，莉莉強迫自己起身，她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想不起那是誰。那張臉並不精緻，很普通但卻又給人深刻的印象，像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人的眼睛。莉莉想了半天，纔想到一個詞，氣質。但這氣質卻是致命的，讓莉莉感到無邊的恐怖。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活在你的夢中，所以你看，你也活在我的夢裡。”
莉莉的臉色越來越白，她終於明白心底的恐懼是爲了什麼，因爲牀上坐的根本就是她自己。莉莉頓時尖叫着向露臺跑去，一頭撞碎琉璃，然後在劇痛中驚醒。
原來，只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