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召集
“智能、智善，你們去睡吧，不必陪爲師。”
闢光大師正立在大目寺門前，山風凜冽，將僧袍颳得嘩嘩作響。
“阿彌陀佛，我們也睡不着。”
智能和智善二人站在闢光兩側，臉凍得發青，但仍舊面無表情，無喜無悲。
大目山的夜漆黑一片，只有風聲和黑暗中滾動的落葉。雖然山上有座大目寺，附近也有些村莊人家，但一到晚上卻是仍舊沒有半點人煙的樣子。從大目寺門向山下的路望去，隱約是一條白線，在半山腰就完全不見了痕跡。
山靜得人毛骨悚然，像是隨時都會發生什麼事情。
“師父，您說師叔真的能往生極樂嗎？”
智能突然輕聲問，眼中閃過一絲對死亡的恐懼。
“這個……爲師不知是否真有西方極樂之地，但爲師知道這世間有佛陀，我們修行不是爲了往生極樂，而是在修行中解脫自身罪孽，還一個本原心。心存本原，方能四大皆空。至於你那師叔，他心裡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大概輪迴去了。”
智能和智善若有所思，同聲施禮道謝。
三個人正說話間，山腰上的路中央出現一個黑點，沿那條白線緩緩上行。闢光錫杖一頓，法環叮噹，空靈的聲音傳出很遠。山腰上那人停了下，然後開始加速，不一會就跑到闢光近前，半彎着腰喘上不氣來了。
“我說……和尚，你搖什麼鈴啊，我還以爲……死人了呢！”
闢光眼中光華一暗，口頌法號，智能智善一同雙掌合什稽首。
“南無阿彌陀佛，僻寺首座，闢木圓寂了。”
“啊？”
來人大吃一驚，猛得直起身子從闢光身側繞過，直奔寺內。
闢光沒有急着回寺，而是凝視山腰處，那裡影影綽綽還有不少人，卻沒有一個跟上來。闢光搖搖頭，這纔回身入寺。
“楊施主，你又來這麼多人來，還是那樣怕死啊！”
楊明怔怔的站在闢木的遺體前，臉色發青，他沒料到靈異協會的主力闢木會在這個時候圓寂。闢木已死，靈異協會還有什麼實力對抗屍魔？像是專門回答這個問題般，闢光緩步進入青不殿。
“十三邪鬼再次現世，貧僧雖然法力微弱，但拼將一命也要爲民除此大害。”
“啊，啊……”
楊明轉頭呆呆的望着闢光，不知該說些什麼。
騙子的謊言過多時，總會因爲謊言而自食惡果。
這個時候張海洋已經吃完飯，正準備出門，他總覺得今晚還會有事發生。
莉莉本想一起出去走走，她已經在這幢別墅裡呆的太久，悶得難受。張海洋堅決不同意，一是莉莉的傷還沒好，二是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哪裡都不比家裡來的安全。爲了穩住莉莉，張海洋要莉莉繼續關注新聞，並要莉莉關注本地網站的動態新聞。有了事做，莉莉就沒有再跟張海洋出去的理由了。
今晚的天空異常明亮，那是雲層壓的太低的緣故，也許會有雨雪。
張海洋輕車熟路的翻過圍牆，卻突然停住，甚至嚇了一跳。牆根下歪着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張海洋走到跟前立即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這是一個醉鬼。張海洋本不想管，但今天大幅度降溫，這個人很可能因此喪生。如果換成昨天，張海洋不會管這事，但是今天的張海洋不同，他對一切生命都有着親切感，看不得生命就這樣消失。
“有得必有失啊！”
張海洋暗自嘆息，闢光化解了他心中的戾氣，但同時也讓他對復仇不再那樣炙熱。
醉鬼身上帶着手機，張海洋又翻出他的身份證看了姓名，打給他的朋友，說明地點，然後才離去。
對於公衆來說，企豐創業正是多事之秋，先是王念攜款潛逃，集團公司處在破產邊緣。好容易有了一個冤大頭外商投資，結果在記者招待會上新任董事長楊明捱了一槍，領導們亂中退向安全地點時使若干羣衆倒地導致踩踏受傷，企豐創業的形象如此大受打擊。部分掛靠企豐集團的小公司紛紛解取關係，甚至政府合作項目也另尋合作伙伴。
對於企豐高層來說，最近這一週以來的打擊也是巨大的，但卻不足以致命。
王念潛逃後楊明接手，公司管理層進行了重大人事變動，董事們默許了這一行動。中國傳統一向是新人來舊人去，大家都很明白規矩。但是楊明在進行完人事變動後就再沒動靜了，幾項大的合同易手，甚至體育公園項目也解決了合作關係。如果只是這樣還沒什麼，只要楊明出面那事情就一定會有轉機，但是楊明卻什麼都沒做，除了拉來一外肯投資的外商。公司暫時不會破產，但這樣下去卻肯定會破產，這就讓董事們坐不住了，開始暗中調查楊明都在幹些什麼。
在王念做董事長時期，董事們就算吃了大丈夫再造丸也是不敢這樣做，王念手段毒辣，做事不留情面，他們可不想哪天突然出車禍，或者走路時意外被從天而降的重物拍成肉餡。至於楊明，他們不瞭解社團的構成，自然也就不知道楊明是比王念更陰險的人物。
但這卻給了高天一個機會，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長久以來，高天都是社團的中堅人物，王念在時是王唸的得力干將，換成楊明他則成爲楊明的心腹。社團裡的人做事前都會向高天請示，他儼然是兩世二當家的。但高天並不滿足，他一直想當老大，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現在機會來了，如果能得到董事會的支持，他就有可能讓楊明也從這世上消失。
“楊明瘋了，整天神神道道的，不過有些事的確不好解釋。想必大家都聽說了昨晚的事，銀山北路，我們出動了幾百人追殺王念，結果讓王念和一個怪物打得屁滾尿流。等我趕到現場時，什麼都沒留下，一個人影也沒有。”
董事成員們頓時議論紛紛，他們從新聞中看到這件事，也私下打聽過，知道些眉目，但從高天這裡得到證實還是驚訝萬分。
“請大家安靜一下，我們的政府會處理這件事，楊明在加入社團前就是幹這個的。大家要相信政府，世上是沒有鬼的。而我召集大家來是爲了楊明，大家也看到了，他現在什麼事也不管，公司上上下下都是我在把持大局。再向大家透露一個內幕，楊明根本就沒打算繼續經營企豐，他給我下達的任務是把所有錢轉到他帳戶後，把公司賣掉。”
董事們立即亂了，紛紛破口大罵。楊明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做出一副大義凜然地模樣。
“大家安靜一下，我對企豐是有感情的，決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不過大家也要明白，我是社團的人，不能做出對不起社團的事，除非……”
“好，我們支持你！只要你能成爲社團老大，董事長的位子就是你的！”
董事們也都是久混出來的人精，一聽高天的話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企豐創業集團與社團之間的關係也密不可分，沒有社團的幫助，在強敵如林的商圈，企豐根本不可能一帆風順。
“好，既然大家都這麼有誠意，我也不能對不起大家……”
與此同時，遠在大目山的楊明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原本臉色鐵青，但在聽了電話後卻突然笑了，讓正端茶上來的智善感到莫名其妙。
“嗯，不用管他。這個白癡以爲老大就這麼好當？賀副市長那邊怎麼說？嗯，等我回來再辦。”
“楊施主，什麼事這麼可樂？”
“噢，沒什麼，公司裡的事。咱們繼續，剛說到哪了？對了，您說的那個能消滅幽靈的機器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不知道？”
“這個嘛，是一位海外朋友研究出來的，新加入的會員。他目前就在本市，但有事繞身，要晚一點才能過來。”
闢光說着眼中有了亮色，這讓楊明對那臺機器也有了莫名的信心。
張海洋在社團總部外看到許多高級轎車，保衛也增加了人手，一些人明顯不是社團成員。張海洋猜測也許是因爲楊明中槍事件，企豐某些董事坐不住了。
“越亂越好，王念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會殺回來，那樣我也就有機會了。”
張海洋選擇了一個避風的角落，隱在黑暗中，風衣裹得嚴嚴實實，高豎起的衣領把他的臉遮擋住，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面。
夜漫長無邊，明亮的天空開始飄散起細碎的雪花，亮晶晶的落地即化。
張海洋看了下時間，正準備回去，身後的社團突然傳來爆炸聲，回頭看時，正見到一團火光從三樓某間窗戶噴出，也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樓外的守衛們都動了起來，紛紛涌向社團入口，形成第一道防禦網。
街道間寂靜無聲，除了社團三樓的火光和燃燒時的爆裂響，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
張海洋弓身半伏在暗影裡，他也在尋找可疑的人影。
而就在這時，王念和大哥王出現了，他們大搖大擺的走向社團大門，根本不把那些人看在眼中。
火光映襯下，王念背後的影子像一條火蛇，扭動不停。
“想殺我嗎？”
王念囂張的問，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他們中有經歷過昨晚銀山北路事的，也沒有經歷的，但也聽說了，對於王念這個前社團老大，他們明智的選擇了觀望態度。
“不想就都立即從我眼前消失！等一下，從今天起，這個人就是社團二當家的。”
王念把大哥王推到面前，所有人都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叫。如果叫了，那就沒退路了，楊明不倒的話，社團不會原諒背叛，下場只有死。如果不叫，萬一王念重新掌權，他們也不會得到原諒，下場還是死。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你們不用急着回答，等明天再說。”
王念當然看出昔日部下們的顧慮，因此不急於收回權力。
張海洋仍在等待機會，王念已經進入社團，圍在外面的人紛紛四散，只剩下那些不是社團的人還守在門口。不過他們也在不時通過電話詢問裡面的情況，焦躁不安。
張海洋直起了腰，把領子向嘴邊圍了圍，向社團入口走去。
有時候最危險的事情其實是最安全的。
張海洋只說自己是跟前邊那兩人一起來的，門口的守衛就沒敢阻攔。社團內已經混亂不堪，到處都是斑斑血跡，幾個輕傷的正合力把一些重傷者向門口拖。張海洋半低着頭向裡走，躲開那些傷者求救的手臂。社團的人都已經崩潰了，根本沒人問他是誰。
二樓傳來槍聲還有慘叫聲，張海洋追逐而去。
高天感覺自己要瘋了，剛纔隔壁的大會議室突然爆炸，氣浪將整面牆推倒，兩名董事當場被壓在下邊，在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時，又有人打電話上來說王念回來了。
王念這個名字現在是社團裡的禁忌，每個人都避免談論他，不是高天不許，而是大家都恐懼聽到或提到王念，這個名字已經成爲所有參加昨晚行動的社團成員的惡夢。現在王念回來了，他正在向這裡來，這怎能不叫高天魂飛魄散？董事們的反應更是令高天心寒，他們竟然當着高天的面討論向王念臣服的事，甚至提到了出賣高天以換取王唸的好感。
“你們他媽的當老子已經死了啊？”
高天將板磚砸向一名董事，那個剛纔才唾沫橫飛的精英人士頓時安靜了，他的頭歪向一邊，永遠缺席董事會了。
“你的確是個死人。”
王念出現在門口，目光冰冷。
王念身的是大哥王，他神采奕奕，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高天沒見到傳說中的邪鬼，但他知道那個邪惡的存在肯定已經在這屋內，說不定此刻已經對準自己的心臟，只要王念一個念頭，自己就會橫死當場。高天從不懷疑這一點，自從召喚出血鬼這樣的東西后，他就知道背叛王念會有怎樣的下場。
“那也要試試看！”
高天壓抑住劇烈的心跳，強作鎮定的說。
“是嗎？你有什麼可以讓我看得過去的，都拿出來吧！”
王念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一旁的董事們互換了眼神準備開溜，大哥王站到門口，怒目而視。
“都留下看看吧，也長一下見識。”
王念淡淡的說，越是這樣，董事們越覺得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要知道，王唸對於背叛的人，向來只有一個字：殺。
“我和你拼啦！”
高天突然大喊一聲，早已放在胸口的手猛按下去，衣衫上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但卻又忽然止住了。高天搖晃幾下，向後連退三步跌坐在碎石間，他胸口正在膨脹，衣衫下有什麼圓形的東西在蠕動，每動一下都彷彿吸走高天一分氣力，他倒在地上掙扎着坐不起來。
王念眉頭一皺，想到了什麼，用手向高天一指，虛空突然探出一隻骷髏手臂在高天胸口輕輕一撫，然後縮了回去。董事們還沒看明白，高天胸口的衣物就都成了碎片，露出下邊的東西。
那是一隻碩大的眼球！突兀的長在高天胸口。
“你們去死吧！哈哈哈！”
高天猙獰的狂笑中，那隻眼睛睜開了，屋內頓時陷入一片耀眼的藍光。
“反正莉莉不見了，屍魔會殺了所有和企豐有關的人，就讓我先送你們上路吧！”
藍光中高天的聲音透着瘋狂，而他胸口的巨眼則快速轉動，掃過每一個人。每個被那隻眼睛看到的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越來越快，快到呼吸困難手腳發軟。
“是嗎？不見得，還是你先走一步吧！”
王唸的聲音依舊平靜，然後砰的一聲響，藍光驟然消失。高天驚駭的低頭看着胸口，一隻骷髏手臂正握了黑玉陰符從破碎的眼珠中緩緩拔出，縮回虛空。高天還想說什麼，卻癱軟的向後倒去，雙眼漸漸黯淡無光。
“白癡，眼鬼，不是這麼用的。”
王念似乎有些疲憊的說，然後起身。大哥王立即跟上，卻被王念攔住。
“今天起，你就是社團的頭了，他們會保護你的。”
王念說着看向那些董事，他們立即拼命點頭，像是深恨沒有長兩顆頭。王念哈哈一笑，沒作停留，走了。他已經算準時間，楊明的心腹快要回來了，雖然此刻不怕他們，但王念還不想太早和楊明發生正面衝突。
張海洋尾隨在王念身後，跟了很長一段路，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動手，他本能的感覺到此刻的王念還很危險，稍有不慎自己就會死。
死這個字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後留給他人的孤獨。
王念走在前邊，身影隱在一片亮晶晶的雪花中。路上很靜，見不到一個人影。張海洋遠遠的跟着，忽然間覺得寂寞，包括前邊那個似乎異常疲憊的身影，還有這天這天這燈光和這一朵一朵擁擠在一起爭先恐後落下的雪花，都孤獨不堪。
最終王念走進一幢居民樓，張海洋停了下來，他不知道這是王念設下的陷阱還是其他，但不管怎樣，此時不宜再跟下去了。張海洋記下了這裡的地址，然後悄悄離開。
雪下大了，漫天飛舞越積越厚，將一切遮掩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