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傳朕旨意,帝王紹基垂統,長治久安,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荷天眷,誕生嫡子,已及二齡。茲者欽承太皇太后慈命,今以嫡子胤礽爲皇太子。”
陳廷敬一時無措,惶恐道,“皇上?這……”皇帝擺擺手,不由他再說下去,“朕意已決,擬旨,召告天下。”
三藩戰事吃緊,幾乎大清國的半個領土都成了戰場,他必須爲來日做個打算。
乾清宮內,他無力地靠坐在榻上,依舊無心於任何事,樑九功進來稟告,也是小心翼翼地回話,說是坤寧宮宮人勇兒求見。
他以爲勇兒是爲自己來求恩典的,只道,“如今戰事吃緊,朕沒法子好好安頓你,去內務府領了銀子,便出宮去吧。”
勇兒跪在御前,哭求道,“不,奴婢不出去,只求皇上恩准,讓奴婢爲娘娘守靈去吧,主子最怕冷清,奴婢願永遠陪着皇后娘娘。”
他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安慰,“她在的時候,就是你陪着她的,朕,恩准了。”
勇兒磕了頭,“謝皇上恩典!”
立太子的聖旨佈告天下,以致舉國震驚。皇帝在這樣的時候立儲,百姓間自然是衆說紛紜。
“孫兒啊,你實在不該這樣做呀,胤礽才只有兩歲,如何就當得儲君。”孝莊苦口相勸,只是聖旨已下,不可迴轉。
自皇后離世以後,他整日情緒消沉,好好的一個人竟像是脫了型一樣,“皇祖母,胤礽乃菀玥所生,孫兒煦嫗愛惜。更何況,如今三藩戰事吃緊,孫兒若有不測,還請皇祖母主持……”
“胡說!”孝莊厲聲打斷,“你的皇阿瑪,你,坐到這把龍椅上的時候,才只有幾歲,我們孤兒寡母受的苦,還歷歷在目,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大清國斷不可以再立幼主!”
他的眼神無處可依附,天地間的所有皆是空的,“可是皇祖母,孫兒怕自己真的堅持不住了,最心愛的人不在了,那樣的痛,皇祖母不是沒有經歷過。”
對於玄燁,她既心疼也痛心,爲什麼他的眼神像極了一個人,福臨……對,就是福臨,他失去董鄂妃時就是這個樣子。
“已經兩年了,你還是不能走出來。你爲了菀玥,已經立了胤礽爲太子,又授胤礽的外祖父噶布喇爲一等公,世襲罔替,這些皇祖母都可以答應。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是我們大清的皇帝,你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三藩之亂還沒有平定,大清的命脈只在你一個人的手裡。”
三藩戰事到了這般無可逆轉,他也不想逆轉,只是去年的時候
,覲見的朝鮮使臣們,他罷朝多日,以致使臣說清皇不恤國事,他也顧不得那些,如此危難之際,他實在崩潰了。
“皇祖母曾說過,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不錯,她是孫兒的妻子,也是我大清國母儀天下的皇后。可是她對孫兒來說,遠不僅僅是隻一個皇后,她是孫兒的魂,是孫兒命,如今她不在了,就像是有人從孫兒身上一刀一刀割了孫兒的肉,切膚之痛如何忘記!”
世人看來高高在上的皇帝,與尋常百姓相比,每走一步都要難太多,“玄燁啊,不論你是皇帝還是平民百姓,要經歷的都一樣。你不光是皇祖母的指望,更是大清國的指望。你萬不可像你的皇阿瑪那樣,拋下大清,拋下皇位。皇祖母已經老了,咱們的大清國再也經不起了,就算是爲了菀玥吧,她一定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你。”
菀玥的名字是唯一能夠讓他撐下去的力量,“孫兒發過誓,斷不會扔下大清江山。大清江山永固不衰,滿漢一家,百姓安居樂業,那是孫兒與菀玥共同的心願,只是孫兒太累了,快要撐不住了。”
“你只要還記得你說的話,皇祖母就不允許倒下去,太子可以立,皇帝也只有一個。”
菀玥……菀玥……還有大半的人生,都要倚着這個名字活着嗎?
他也不知道了。
這一仗一打就是幾年,直到康熙十七年,吳三桂在衡州稱帝,而在耿精忠、尚之信相繼歸順朝廷之後,吳三桂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同年,終於因積鬱而死,將所謂的“帝位”傳給孫子吳世璠。
康熙二十年冬,大軍進入雲貴省城,吳世璠再無抵抗之力而自殺,三藩之亂終於平定。
這一晃已經七年就過去了。
“皇上吉祥。”
玄燁已經許久未見到福全了,自然高興,“二哥,你怎麼進宮來了?”
“二伯。”胤礽親熱地喊道。
福全摸一摸他的腦袋,甚是疼愛,“多日不見,太子殿下又長高了許多了。”
“玩兒去吧。”
玄燁將胤礽打發走了,福全目送着胤礽出去,“小太子由皇上親自教導,來日定是不可估量的。”
每每說起胤礽,皇帝很是歡喜,昂起頭道,“這孩子比朕小時候可好學多了,想來是像他額娘吧。”
“也許是吧。”
福全的目光定格在那幅巨大的疆域圖,它被展開固定在架子上,一直襬放在乾清宮,福全不禁感嘆道,“三藩終於平了,天下也太平了。”
“是啊,已經那麼多年過去了,朕還有許多事沒有做。”他看着疆域圖,忽然轉過身,看着福全,繼而道,“還有的時候,
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還都是菀玥的影子,怎麼也揮不去。”
福全的心中微微一顫,這回若不是玄燁提及,誰都不敢對先皇后言說分毫的。
“我也會一直想起,當年咱們幾個人的在一處的樣子,這一晃已經那麼多年了過去了。”
“你看朕是不是老了許多?”玄燁緩緩坐下來,又問道。
福全在皇帝身邊坐下,“皇上春秋鼎盛,哪裡就老了。”
他看着福全,這光景倒像是回到了從前,他進宮來陪着自己一同打發時間,想到此處,又不免念起兩位故人來,“容若和曹寅也已經有許久不進宮了。”
福全輕輕嘆道,“前些日子,我去看過容若,身子也是越發地弱了,身邊總離不了人伺候着。”
夜色幾近漆黑,整個紫禁城安靜下來,唯有夜風陣陣吹動樹葉瑟瑟作響的聲響,好似誰的眼淚伴隨着零零落落飄下的葉子,離枝漫天的飛舞。
坤寧宮裡又點上了微弱的火燭,他時常一個人來坐一坐。
夜裡總是更涼一些,窗上結着厚厚的冰霜。他手裡拿着剪子,挑着蠟燭上的火星子,發出“噼啪”的響聲。
“菀玥啊,以前你總是最怕冷清寂寞的,以後那麼長的人生,留下朕一個人,你就不怕朕寂寞嗎?”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無論他說什麼,這殿裡沒有任何的迴應。
“胤礽的詩文騎射都極好,連朕都刮目相看”,說着說着,臉上就不禁露出笑容,“朕就說嘛,朕不會選錯人的。”
隱隱約約地,似乎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整個坤寧宮的燭火都亮起來。
“皇上,您怎麼來了,您方纔在和臣妾說話嗎?”
雖然看不清臉孔,但可那衣裳,那聲音,他都認得。
“菀玥……”沉沉的睡夢中,永遠反覆着這個畫面,他伸出手,她卻已經越來越遠,“菀玥……菀玥……別走……”
可怕的是,就算在夢裡,他竟也能清楚地知道這是夢。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夢,那只是錯覺。就連她也只是一個影子罷了。
一夜就這樣過去,天又要亮了,紫禁城的上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萬歲爺,天就要亮了,今兒是同朝議政的日子,文武百官都已經入朝了。”
“知道了。”
晨風吹在身上,並不覺得涼意,他跨出坤寧宮,忽地轉過身來,這場景像極了許多年前,他站在坤寧宮前,看着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她就要進宮來的時候……
正文部分完(敬請繼續關注番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