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滿軍營秋氣清,數行雁過月三更。越山並得能州景,遮莫家鄉憶遠征。”
小平太已經出了帷幕,站在小土坡上,慢慢的吟誦着上杉輝虎將來征伐能登國時的名句。漫天的黑夜已經在逐漸退去,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全部消失,可惜晨光熹微,並不能照進濃厚的夜霧。
手搭涼棚看向產川對岸,影影綽綽,看不得什麼東西。小平太看了一夥兒,甚感無趣,招呼上辰三和阿吉回幕府。辰三在坡下面,仰着頭問小平太:“大人,現在明明是初春,爲什麼要說秋氣清啊。”
走下坡的小平太一時語塞,我就難得吟個詩,你還計較上了。你回頭看看人家阿吉多好,和小平太學會了基礎的讀寫,一副不求上進的樣子,可人家老實啊,除了好吃以外,從來都不瞎開口。你倒好,學過兩天漢詩,還在我面前賣弄了。
不過辰三一打岔,小平太那點緊張感倒是又少了一些。閒庭信步的蕩回營地,內心愈發平靜。
營地內的連川衆士兵們已經有部分人起來了,張大着嘴,哈欠連天。在寒冷的初春早上,打水,生火,拾柴火,煮茶煮湯。營地內充滿了歡快的氣息,慢慢的熱鬧起來。
小平太穿過營地,看着這些熟悉無比的面孔,甚至有些是自己當初的村人。一想到等會兒可能就要他們送一波的時候,心下頗有不忍。可是又不能告訴他們在此誘敵的真相,只能忍着心裡莫名的情緒。
撩開帷幕的帳布,小平太安坐在一張小馬紮上,扣着竹杖,有節奏的敲擊。就和馬上高考,坐在考場裡的一名考生,坦然的接受命運的安排。
平六從人羣裡穿了出來,回到帷幕內,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大人心緒不寧啊,而且我看您讓辰三刷馬餵馬,讓阿吉一直揹着您的馬標,莫不是?”
果然是商人出身,察言觀色的本事實在是。小平太用手往下虛按,示意他不必要再說下了,“你跟緊我就好,看破不說破,一切往後再議。”
幾個人就安靜的啃完冷飯糰,整個帷幕內只有咀嚼食物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吞嚥的口水聲。小平太又喝了幾口熱茶,暖了暖身子,然後等着預想中的戰鬥發生。
一夜的輾轉之後,小平太此時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摩挲着手中那節竹杖,眼神盯着產川,似乎在期待,似乎在恐懼。
猛然間,一陣又一陣嘹亮的法螺聲穿破了時空,從尚未消散的晨霧中衝過重重的阻隔。很明顯,這就是甲軍進攻的號角,是他們要來秀肌肉的預告。小平太竹杖一敲,站起身來,“甲軍來了!甲軍真的來了!”
“辰三去牽馬,阿吉把馬標舉好,平六趕緊敲太鼓。”小平太快步撩開帳幕,走到帳外。
尚未消散的晨霧中,只見無邊無沿數千名甲軍口唸“南無諏訪上下大明神”,“一二三大明神”,“南無八幡大菩薩”,快速的越過產川,對相當冰冷的河水(雖然也就淹到小腿)夷然不懼,排成重重的陣列兇猛的衝擊了過來。
小平太這邊陣太鼓也被平六咚咚咚咚的敲響起來,早就起牀的足輕們聽到鼓點,看到不遠處的甲軍,再回頭看小平太日光月光的馬標迎風招展,大多立刻拋下手裡的物什拿起武器排成陣列,在奉公人的集合下,聚成一個又一個小規模的戰團。
很快甲軍如燎原烈火一般衝入營地,山內軍士兵雖說遭受襲擊猝不及防,但是多少見過些世面,知道戰場上抱團取暖纔有生路的道理,激烈的與甲軍交鋒起來。
“武田氏慄原左兵衛前來向秭小路彈正討教!”一名甲軍武士看到小平太的馬標在坡頂上招搖,大聲呼喊着向前猛突過來。小平太聽到那人的呼聲,心下猛的一驚,準備撥馬便走,可是一看那名武田武士不過單人獨騎,於是毫不猶豫的下令鐵炮隊開火,十五支鐵炮一個齊射,那名估計有點勇名的武士猝然倒地,胯下戰馬到還前衝了幾步,然後茫然的打起圈來。
很快的,接戰的雙方都出現了一定數量的傷亡,但甲軍人多勢衆完全不在乎這點犧牲。而小平太心疼啊,很心疼,這都是一個溝裡的鄉親。
於是趕緊看左右兩翼的山內主計頭的備隊,果然也已經和武田軍接戰,正在激烈的用槍互拍互打,(就是兩個槍陣的士兵互相對槍,互相拍槍,誰先累了,體力透支,誰先玩完)呼喊聲已經漸漸驚動到山內後陣的士兵了。
小平太看戲演的很足了,該有的死傷已經有了,該流的血也已經流了,於是讓阿吉放倒馬標,抱緊了跟着自己趕緊跑路。
小平太剛準備鳴鑼收兵全軍撤退,還在抵抗的連川衆士兵們彷彿後腦門上長了個眼睛一樣。小平太剛跨上馬,這幫人齊齊發了一聲喊,長槍太刀一丟,呼啦啦的開始反身逃跑。
小平太還沒反應過來,正在等阿吉裹好自己的馬標,剛塞進胴丸的空隙裡,居然已經有士兵跑了過來。
幾個跑得快的,路過小平太時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想坑我們,你這個年輕人還太嫩了,我們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還有一個更好,那表情神了,活靈活現的彷彿在說:“大人一起跑吧,我們在前面等你哦,嘿嘿嘿。”
小平太一時無法顧及到他們,只能趕緊帶着身邊的幾個隨從和常備鐵炮足輕人馬屏息,偃旗息鼓,狼狽而逃。
而連川衆的士兵們果然一個個都是老兵油子,一個躺地裝死的傻子都沒有,跑得比鑽山的猴子還快。一眨眼,那人影都給你跑沒了。甲軍略微追了追,就在後面發出嘲笑的聲音,並開始處理營地內的各種財物。
“你們給我等着!”小平太咬牙切齒,不知道是在說背後的甲軍還是跑的比自己還快的連川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