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山城外的一向一揆營地雜亂無章,但是卻又涇渭分明。最中心的地方甚至有竹木臨時搭建的各種簡易建築,配合着帷幕帳布,肯定比在農曆二月末在野外露宿要舒服的多。
在營地中心的幾座大帳之外是略微有些規整的一小團一小團營地,往往會設置一條柵欄和挖一條淺溝,多少有點軍事營地的意思在哪裡。
這些主要是由有組織徵集發動的加賀、越中、飛驒等領國的“組”和“講”的營地。全都是同鄉同族聚集在一起,各自互不統屬,但小團體內部極爲團結和有秩序。不過由於某些上不得檯面的原因,這些人始終擰不成一股繩,他們純粹是聽從他們領頭的某位上人的法令而來。
這也難怪北陸一向宗始終無法達成南下上洛的宏偉目標了,除了朝倉家有一位“軍神”朝倉宗滴老爺子和兩隻能戰的野戰軍團(大野衆和敦賀衆,老爺子死了就給朝倉景隆和朝倉景紀帶着)之外,這些能戰敢戰的一向宗士兵始終得不到統一指揮是最主要的原因。
至於再外圍的四萬來人,那就隨便了,簡直扯蛋一樣,有窩棚有草窠,甚至有極個別規整的帳篷。但是一片混亂,毫無統屬,人馬雜居。甚至可能你的窩棚門口是別人家的天然廁所,早晨出門一灘黃泥巴。
這些一揆衆除了每日早課晚課時能夠在一向宗的各位上人坊官的帶領下,萬衆一心的同時口唸阿彌陀佛,平時就是一盤散沙。還是那種加了水都完全捏不起來的碎沙子,希碎糊爛。他們完全不能被稱之爲是一隻軍隊,只能說是一幫烏合之衆,或者說連武器都沒有的暴民。
這些一揆衆從十日之前來到春日山城下之後,眼看着春日山城雄峻無比,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攻克。甚至懷疑都有可能連城的邊也摸不上,畢竟加賀一揆的時候那是三十多萬四十萬人一擁而上,量變引起的質變,這才把城給打了下來。如今一揆衆也沒誇張到舉國的信衆全部參與,可以完全不顧慮人命,靠宗教熱情從早到晚不停撲城。這種宗教熱情可遇而不可求,需要有那種頂級大神棍才能做得到吧。
(歷史上有這麼一位,奧斯曼攻打匈牙利王國的南部重鎮貝爾格萊德城,匈牙利又是選王制,封建貴族都是什麼尿性大家都懂的,沒人統兵去救。結果一名天主教的牧師一個人背個破包柱個柺杖,從匈牙利的西邊走到東邊。這位也是人才,幾個月之後拉出了六萬人的大軍配合匈提雅家的黑軍給了奧斯曼土耳其一個迎頭痛擊,給匈牙利多苟了一百多年的命。)
而且幾位北陸各國匯聚而來的坊官上人們還要爭奪統帥權,人家冒着嚴寒從加賀金澤御坊(好地方啊,後來前田利家佔了建立起了金澤一百萬的基業)大老遠過來可不就是爲了爭權奪利嘛。
於是他們就放任一揆軍禍亂鄉里。先是擁有二三萬人的春日山町遭到徹底的毀滅性燒討,然後就是整個頸城郡,最後是整個下越地方。
一陣瘋狂禍禍下來,人心也都散了,一開始還懷抱着建立地上佛國,人間樂土,口唸阿彌陀佛就要捨身去西天極樂世界的一向一揆軍們腰包都鼓了起來。個個心中思變,甚至已經有人暗中攜資返鄉。如今還在加入的人更多的是爲了加入這個搶劫大軍,意圖分一杯羹而已。
坊官上人們還美滋滋的接受着部分虔誠信衆貢獻的搶來的財物,完全沉浸在金帛子女、珠玉寶貨的虛幻勝利裡,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揆軍士氣的變化。
連那些連年作戰的加賀一向一揆軍(當年四十萬一向一揆軍攻殺守護富樫氏,所剩下的精幹強兵實際也就這些)都心滿意足的不願意再出力攻城了。地上佛國雖好,但腰間的銅錢和揹包的大米更好。
今天仍舊是一個美好的日子,“風和日麗”的,出發前去亂捕的一向一揆軍成羣結隊,笑嘻嘻樂開懷。勾肩搭背,哼着不知名的曲調,開着有顏色的笑話。
春日山城內的上杉輝虎卻已經披掛好了盔甲,一名小姓幫他繫好兜的纓帶,另一名小姓將小豆長光爲他配在腰間。至於戰馬長槍早就準備完全,安放在外間。
陪同他一道出擊的二三百名上杉氏騎兵也大多準備萬全,從山坡到城下,很令人驚異的人馬數百卻沒發出什麼巨大的聲響。即使是戰馬偶爾發出的一兩聲響鼻也聽的清清楚楚,盔甲碰撞的聲音更是格外刺耳。
上杉輝虎沒有說什麼,一個輕躍跳上放生月毛,然後騎着馬,渾身上下散發着蓬勃的英氣。他從士兵們身邊走過,和每一名士兵一一對視,用無言卻有力的目光激勵每一名士兵。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士兵們紛紛上馬,堅定的跟隨在上杉輝虎的馬後。
春日山城的大手門吱啊吱啊的被幾名足輕用力推開,上杉輝虎一馬當先,放生月毛一聲長嘶,人馬合一,衝出大手門。一人一騎都有一種勢不可擋的模樣,端的是世上無雙。
數百騎跟騎魚貫而出,平舉馬上槍,伏低了身子,緊緊跟隨着一騎當先的大將上杉輝虎,毘字旗和亂龍旗在凌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而烏合在一起的一向一揆軍,絲毫沒有反抗阻擋的戰鬥意志,反身就跑。阿彌陀佛的旗幟丟的遍地都是,還被滿是泥污的草鞋踩上了幾腳。
原本還歡聲笑語,氣勢昂昂的一向一揆軍,一個照面,就如山崩海倒一般。根本未經任何交戰,就鬼哭狼嚎的四散亡命去了,一丁點兒抵抗的意志都沒有。他們發揮的最大的作用不過是讓上杉輝虎看着礙眼而已,真是可笑又可悲。
當然上杉輝虎哪裡會去管這些雜魚,那面佛法爲本的高招馬標纔是他的目標,日光照耀下如此清晰的大旗,更像是插標賣首時的招搖。